曾國藩、左宗棠、胡林翼、彭玉麟,被稱爲晚清“中興四大名臣”。四人中,以左宗棠的經歷最富傳奇,也頗爲勵志。其中,近十年的幕府生涯,對他之後的政治生涯無疑具有決定性的意義。

縱觀左宗棠73年的人生,可以看到極爲清晰的段落層次。40歲之前,屢試不第,蟄伏鄉下,埋頭學習“經世”類閒書;40至50歲,受聘入幕府給領導當祕書,開始把理論與實際相結合;50歲之後,人生纔開始開掛。

仕途遇挫

1812年冬,左宗棠出生於湖南湘陰縣左家圾一個貧寒的耕讀之家。左宗棠的曾祖父、祖父和父親,在當地都算是小有名氣的知識分子,農閒之餘,他們就到縣城裏教書,掙錢貼補家用。

在這樣的家庭氛圍裏成長,左宗棠的文化啓蒙較之周圍同齡人就早了很多。四歲時,祖父左人錦就教他讀書、識字,六歲時即可閱讀《論語》《孟子》等文,十六歲時獲府試第二名,二十歲中舉人。隨後與周家女兒結婚。周氏乃大家閨秀,知書達禮,周家對左宗棠也很不錯,新婚不久,就資助他去北京參加次年春天的會試。

1833-1837年,左宗棠先後三次會試,結果都不如人意。遭受科舉打擊的左宗棠,內心選了個新的方向,即鑽研農業,在這方面做出點成績來。1843年,左宗棠用歷年教學攢下來的900兩白銀,在湘陰老家東鄉柳莊買了70畝地,開始了真正的農耕生活,並自號“湘上農人”。幹一行愛一行並且還能精一行的左宗棠,在經營農田方面也是一把好手。他根據自己的實踐經驗寫成了《樸存閣農書》,他還開拓了茶葉、桑竹等副業,發展得頗爲順利。如果後來沒有轉入仕途,左宗棠或許會成爲清代一個著名的農業學者或者一個著名的農場主。

結交“貴人”

左宗棠發達前,曾先後結交了賀長齡、陶澍、胡林翼、林則徐等朝廷要員。這幾個人在當時都提倡“經世致用”的學問,不主張八股入仕。左宗棠少年時期就涉獵了大量地理、軍事甚至農學等各種書籍。科舉失敗後,更是把主要精力用來學習這些“經世之學”。就當時的情況來說,科舉所需的八股文雖與“經世”關聯不大,但相當於入仕的門票,包括曾國藩等大多數官員都是先取得“門票”,然後纔開始學習“經世”知識。左宗棠的問題就是“閒書”看得太多了,潛意識裏在“八股”方面就比較看輕。這既是左宗棠三次落第的“不幸”之處,也是後來他飛黃騰達的原因所在。

正是有了這樣紮實的基礎,他才能與上述幾位朝廷大員聊到一塊去。而這些高官們也每每驚詫於左宗棠的高超才識和遠大抱負。對左宗棠來說,他是幸運的,有了他們的提攜和幫助,纔有了他之後的一飛沖天。對陶澍等人來說,他們的慧眼識珠,也爲後來大清朝帶來了一位股肱之臣。

賀長齡任江蘇布政使時,回鄉丁母憂。左宗棠慕名前往拜訪。賀長齡以“國土見待”,並把自家收藏的圖書向左宗棠開放,隨便借取。賀家藏書豐富,左宗棠在此努力學習,爲之後出仕爲官奠定了良好學問基礎。

兩江總督陶澍也是在回鄉省親的時候,結識左宗棠的。兩人一見如故,“傾談竟夕,與訂交而別”。次年,會試落第的左宗棠離京南返途中,繞道南京拜訪陶澍。陶澍熱誠接待,留他在家中住了十多天。期間,在一次飯桌上,陶澍提出要把其幼子與左宗棠的長女訂婚,與左宗棠結爲親家。儘管左宗棠再三拒絕,但這門親事最終還是定了下來。

胡林翼與左宗棠兩家是世交。胡林翼出道較早,24歲就中了進士,後成爲陶澍的女婿。胡林翼頗有俠義之風,他自己仕途頗順,卻從沒有忘記落魄中的左宗棠。可以說,在左宗棠許多重要的人生關口,都離不開他的相助。胡林翼先後五次向當朝大員推薦左宗棠,儘管因種種原因,均未成行,但至少讓皇帝以及朝廷大員對左宗棠這個名字留下了印象。胡林翼去世後,左宗棠哀痛之中寫下祭文:“自公雲亡,無與爲善。孰拯我窮?孰救我偏?我憂何訴?我喜何告?我苦何憐?我死何吊?”可謂情真意切,字字泣血。

林則徐曾與陶澍、胡林翼一同共過事,從他們口中對左宗棠的人品學識有所瞭解。1849年末,他回鄉養病途經長沙時,派人邀左宗棠前來一談。左宗棠對林神交已久,欣然前往。兩人在湘江的船上談了一夜。林則徐認爲左是“絕世奇才”,他囑咐左宗棠多關注中國邊陲建設,言下之意將此重任託付給左宗棠。左宗棠後來抬棺西征,抵抗沙俄收復新疆的壯舉,一定程度上與此次交談有關。

左宗棠畫像

崢嶸初露

1851年初,金田起義爆發。次年,太平軍直抵湖南。湖南巡撫張亮基到處招攬人才以協助處理軍政事務。得到消息的胡林翼向他推薦了左宗棠。張亮基循劉備三顧茅廬之舉,派人三次前往湘陰禮聘。左宗棠最終同意出山,擔任撫署幕賓,全權負責軍事籌劃。這一年,左宗棠四十歲,他的人生新篇章由此開啓。

幕賓作爲封建王朝用人的一種補充制度,在中國由來已久。幕賓並非官員的屬吏,而是相當於其師友性質。張亮基即是以賓師之禮對待左宗棠。經過一段時間相處,左宗棠對張亮基由之前的懷疑轉爲認可。他在給女婿陶桄的信中說“張中丞明爽果斷,與僕情同骨肉,或可相與有成。”

很快,左宗棠就用行動證明,張亮基聘請他是英明的。

是時,太平軍正圍攻長沙。左宗棠觀察到,太平軍主力集中在城南,背靠湘江,東北兩面則有數萬清軍進逼,於是向張亮基獻計:西渡湘江,據守龍回潭,斷絕太平軍糧食補給線,切斷其西進之路。龍回潭乃長沙西南咽喉要道,此計一旦實現,將陷太平軍於全軍覆沒之險地。張亮基照計而行,但城外清軍忌憚太平軍兇悍,畏葸不前,致使先機喪失,無奈,只好死守長沙。太平軍久攻不下,主動撤圍北上,渡湘江經龍回潭望湖北而去。至此,清軍將帥這才後悔當初沒有聽左宗棠之言。不過,左宗棠卻藉此展露了他高人一等的軍事才識。

張亮基以“保全湖南”有“功”,升任湖廣總督。前往武昌就任時,他力邀左宗棠前往。於是,左宗棠又來到武昌。此時,除了軍事方面工作,張亮基還將修城、籌餉、撫卹難民、整頓吏治以及下屬各州縣的請示報告等公務全部交給左宗棠一人處理。此刻的左宗棠儘管尚無官職,但在湖廣地區,算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左宗棠對此自然十分感激,工作上夜以繼日,有士爲知己者死的意思。他在給女婿陶桄的信中說:“制軍待我以至誠,事無鉅細,盡委於我,此最難得。近時督撫誰能如此?然我亦勞累難堪矣!”

然而,好景不長,不久張亮基因得罪滿族顯貴被免職,調任山東巡撫。左宗棠不願離開自己熟悉的三湘大地,婉拒了張亮基的邀請,回到湘陰縣白水洞的家中。他的首次官場之旅堪稱完美,張亮基的評價最有說服力:“此君天下才也。辦土匪、殲粵匪,以戰則克,以守則固,進賢進能激勵兵將,以殘破之兩湖而漸有生氣。僕何能爲,皆季翁之力。”意思就是說,他的所有成績,皆拜左宗棠所賜。

再入駱府

左宗棠回到湘陰沒多久,新任湖南巡撫駱秉章就知道了這個消息。駱巡撫怕自己分量不夠,便與布政使、按察使聯名,派人攜帶親筆信和銀兩請左宗棠入幕府。不過,一方面,過去一年的幕賓生活的確比較辛苦,另一方面,對駱秉章也不夠了解,左宗棠託詞辭謝了駱秉章的盛情。

形勢的發展讓左宗棠始料未及。西征的太平軍連克安徽、江西、湖北,進抵湖南。他的老家湘陰縣城也被佔領。據說太平軍還曾派騎兵搜捕過左宗棠。無奈之下,左宗棠出走湘潭,赴辰山避難。他自己帶女婿陶桄以捐輸爲名前往長沙。駱秉章聞訊後,喜出望外,極力挽留。這次,左宗棠沒有推辭,進入駱秉章的幕府。

駱秉章對待左宗棠,與張亮基基本一樣,大事小情都交給左,自己當甩手掌櫃。左宗棠雖覺辛苦,但一來受人所託,忠人於事,二則他也不想空費自己的一番報國熱情和本領,所以當仁不讓地挑起湘潭大地的軍政擔子。這次任職一直到1860年初才離開。接近六年時間裏,左宗棠的“經世”抱負得到了充分歷練,爲他後來能夠迅速升任地方大員打下了堅實基礎。而湖南經曾國藩、胡林翼、左宗棠等人的經營,更成爲中國近代史上具有重要影響力的省份之一。

舉一例以證明。當時,清王朝爲解決財政危機,開始濫發錢幣。左宗棠根據市場反應,判斷此舉不宜,於是建議駱秉章停止濫發上面發下來的錢幣。駱秉章採納了他的建議。此舉穩定了湖南當地的社會經濟,百姓少受損失,周邊省份的商賈們聞訊也紛紛來到湖南,一時湖南商業空前繁榮,新增收入超過原定數額的三倍。這樣不僅滿足了本省的軍政費用,還接濟了江西、湖北、貴州、廣東等省。

左宗棠在湖南的成功,能力固然重要,但一個最重要的原因是取得了當地士紳的支持。左宗棠長期處於基層,對當時清政府基層政權的腐敗體會深刻,自認爲其已無法依靠,於是採取措施調動開明士紳的積極性。其中,最具突破性的就是取得“遇有出力紳民,即行破格保奏”的權力。此舉打破了大清朝世代傳承的用人和官員升貶制度,爲廣大士子成長開闢了新途。湖南一批豪紳地主以軍功崛起,僅湘鄉一縣“文武二品以上近千家”,全省“布衣起徒步,操尺寸之管,憑藉權力,致身節鉞,肩相摩踵相接也。”更進一步的是,許多地區鄉紳勢力就此興起,而官方勢力卻日漸衰落,這對晚清末期的社會和政治格局產生了重大影響。

所以,在張亮基和駱秉章治理期間,湖南社會秩序比較穩定。這其中,左宗棠居功至偉。左宗棠本人對自己的兩次幕賓生涯也頗爲滿意,他在給朋友的信裏說:“湖南以一方兼支五省,非中丞之知人善任則斷不能,非官紳一力維持則此局早壞。”言下之意,就是幸虧張亮基和駱秉章用他來管事。後人甚至在編纂左宗棠全集時,把左在給駱秉章任幕僚六年間所上奏摺,編作左宗棠全集的附篇,理由就是駱秉章在此期間的奏稿,大多是左宗棠所擬。

宦海兇險

左宗棠的表現,引起了成豐帝的注意。皇帝曾下詔要他進京面聖。不過一來駱秉章當時覺得離不開他,二來左宗棠也覺得自己脾氣不太合於官場,所以沒去。咸豐爲此專門召見了左宗棠的發小郭嵩燾,詢問原因,並感嘆:快五十的人了,趁着精力還沒衰退,還是趁早出來爲官家做點事情。

左宗棠雕像

可以說,照此下去,左宗棠出來做官就是早晚的事了。不料,天有不測風雲,左宗棠在湖南業績突出,但也得罪了不少人,這個節骨眼上,他被人告了。

事情的起因是湖南永州鎮總兵樊燮被參劾一事。樊爲人很差,喫喝嫖賭樣樣俱全,爲免劣跡敗露,他聽從師爺建議,去找左宗棠幫忙。但樊自恃是滿人,對左很不尊敬。於是本是求人辦事之行,卻和左宗棠吵了起來。左宗棠盛怒之下,打了樊總兵一個耳光。受了委屈的樊燮北上武昌找同族的湖廣總督官文訴苦。官文幫他調任湖南提督,以另一人接任永州鎮總兵。眼裏不揉沙子的左宗棠立馬爲駱秉章擬了份參劾樊燮的奏摺,建議將樊燮交部嚴加議處。

樊燮在官文、湖南布政使文格的唆使下,變被動爲主動,反告左宗棠把持湘政、接受賄賂。事情越鬧越大,雙方都到京師找了朝廷大員,最後,依靠咸豐帝眼前的紅人肅順美言,左宗棠總算躲過此劫。

儘管咸豐最終還了左宗棠清白,但此事對左宗棠打擊頗大,他不想再在官場混下去,1860年元旦剛過,就辭去了幕賓一職,準備赴京找皇帝討要說法。五十歲的人,性情還是如此剛烈,看起來,他似乎的確不合適在官場幹。

轉投曾帥

北上途中,左宗棠寫了封信給胡林翼,告知赴京目的。胡林翼接信後大驚,立即覆函,大意說,官文等人並沒有因他辭職對他收手,目前正在到處蒐集證據,他如果去北京,無異自投羅網。

左宗棠接函後,冷靜下來想了想,覺得胡林翼說得在理。思考再三,決定採納好友王柏心的建議,投奔曾國藩。曾國藩與左宗棠是同鄉。二人在左宗棠給張亮基當幕賓時曾短暫共事。左宗棠認爲曾國藩人品沒問題,但能力有所欠缺。曾國藩率湘軍與太平軍作戰時,左宗棠正好任湖南撫署幕僚,爲曾國藩提供了源源不斷的人力、物力和財力支持。

不過,此番前來,又是另一番情景了。以左宗棠當時的想法,就是讓曾國藩給他一支部隊,他以普通營官身份率領到“討賊”戰場上去衝鋒陷陣,戰死沙場總比死於小人之手強。曾國藩對左宗棠自然十分了解,知道此人性格方面不太合羣,但能力絕對沒問題。這樣的人放到一線打仗絕對是用偏了。所以曾國藩沒同意,而是把他留在自己的幕府中,並向皇帝請示予左宗棠以重用。

不久,清廷正式頒佈諭令,左宗棠以四品京堂候補,隨同曾國藩辦理軍務。曾國藩不久又升爲欽差大臣,督辦蘇、皖、浙、贛四省軍務。這是曾國藩率軍以來首次獲得地方督撫實權。無論是曾國藩還是左宗棠,都迎來展示才華的最好的機會。

曾國藩深知以左宗棠之才識,必不甘久居人下,於是決定讓他到湖南去募集鄉勇,自行組建軍隊,將來獨當一面。以左宗棠的頭腦,自然也看到了大清朝的殘酷現實以及自己面臨的機遇。他回到長沙招兵買馬,開始組建自己的軍隊。依靠他在湖南樹立的良好口碑,僅一個多月時間,就募足了5000餘人的隊伍,號稱“楚軍”。這支部隊雖是臨時招募,但並非烏合之衆,裏面很多都是久經戰陣的老兵,戰鬥經驗豐富。

“楚軍”成軍後,即作爲曾國藩祁門大營的後衛,轉戰於江西和安徽邊境。在景德鎮地區,左宗棠率軍與太平軍激戰,兩次救湘軍於水火。曾國藩上奏朝廷,爲左宗棠請功。不久,左宗棠就改任曾國藩副手,升爲太常寺卿,實職,正三品。之後,浙江危急,由曾國藩保薦,清廷任左宗棠赴浙江巡撫,負責浙江事務。不到兩年時間,左宗棠從戴罪之身逆襲上位,進入了大清朝上層統治集團。之後,左宗棠的政治生涯基本上順風順水,平定陝甘、收復新疆、辦理洋務、整頓海防,文治武功極爲出色,終成晚清中興時期一代名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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