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煙雨客

元和六年(811年),白居易恰好40歲,由於母親去世,他回到渭村爲母丁憂。內心傷感的他,在秋雨連綿的夜色裏,徘徊彷徨,這時,浮現在他心頭的依然是那個聰慧美麗善解人意的鄰家女孩,他的初戀湘靈。

只是,這時的他們,已經分開了很多年,不知此時的她在何方了……

或許她早已嫁爲人婦,子孫滿堂,或許她鬱鬱寡歡,斯人憔悴,又或許她……於是,一首《夜雨》,把心中的相思寫得牽腸掛肚。

我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

我有所感事,結在深深腸。

鄉遠去不得,無日不瞻望。

腸深解不得,無夕不思量。

況此殘燈夜,獨宿在空堂。

秋天殊未曉,風雨正蒼蒼。

不學頭陀法,前心安可忘?

可是,縱使出家修行,他又能忘得了嗎?就如倉央嘉措,這世間並沒有雙全法,這相思也永遠無盡時。當倉央嘉措駕鶴遠行的時候,最後的夢想是,能夠飛回理塘,看一眼自己最愛的姑娘。

白居易是一位始終關心民間疾苦的詩人,也是一位耿直盡責的官員,這位曾經當做江州司馬的才子,在江州的岸邊寫下了名傳千古的琵琶行,爲老大嫁作商人婦的琵琶女立傳,並引爲知己,只因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他與劉禹錫也是好友。這位動輒劉郎今又來的詩人,實在是過於率性,從來不考慮皇帝和大臣的感受。本來皇帝要把他找回帝都,可是他又去看桃花去了,還要說盡是劉郎走後栽,真是口無遮攔,他也爲此付出了23年的貶謫歲月。

白居易遇到他,少不了安慰一番。

醉贈劉二十八使君

唐 白居易

爲我引杯添酒飲,與君把箸擊盤歌。

詩稱國手徒爲爾,命壓人頭不奈何。

舉眼風光長寂寞,滿朝官職獨蹉跎。

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

對劉禹錫二十三年的坎坷遭遇,白居易深感不平。雖然是詩歌好手,卻也奈何不得命運,無限寂寞之中,唯有任歲月蹉跎,才名太高,自然見妒,可這失去的光陰也太多了……也就是在這個筵席上,劉禹錫寫了著名的《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膾炙人口的句子,至今傳唱。

在一個深秋的夜晚,他獨自悄然立在月明中,看到老菊衰蘭,寫下了這首詩。

杪秋獨夜

無限少年非我伴,可憐清夜與誰同。

歡娛牢落中心少,親故凋零四面空。

紅葉樹飄風起後,白鬚人立月明中。

前頭更有蕭條物,老菊衰蘭三兩叢。

當時白居易在洛陽,爲太子少傅。面對浮生未知,前路漫漫,他依然無限感慨與憂思。

下面這首詩,更是以莊子相對的觀點看待衰老,疾病,死亡以及人生,自我寬慰。

老病相仍,以詩自解

榮枯憂喜與彭殤,都似人間戲一場。

蟲臂鼠肝猶不怪,雞膚鶴髮復何傷。

昨因風發甘長往,今遇陽和又小康。

還似遠行裝束了,遲迴且住亦何妨。

都不過是人間戲一場,何必太當真呢?詩人寬慰自己,卻也未必能夠勸得了自己,遑論世人呢?

回到白居易一輩子苦戀的湘靈。

鄰女

娉婷十五勝天仙,

白日嫦娥旱地蓮。

何處閒教鸚鵡語,

碧紗窗下繡牀前。

這是15歲的湘靈,白居易當時19歲時。觀察細緻入微,寫得情意滿滿,讓人感覺這鄰女也是天仙下凡。能夠讓白居易戀戀不捨的人,自然也是不同的。

白居易27歲的時候,離開湘靈到江南叔父家時,一路上寫了三首詩給湘靈。

寄湘靈

淚眼凌寒凍不流,

每經高處即回頭。

遙知別後西樓上,

應憑欄干獨自愁。

重情重義的白居易,也知道自己走後,湘靈也會獨上西樓,憑欄遠眺,陷入茫茫愁緒中。除夕之夜,在驛站,夜裏獨坐燈前,悠悠神思,都在遠方。這時他想起所愛的人,也在想念自己,說着自己吧。白居易喜歡夜晚,喜歡月色,卻不喜歡離別,在安靜的夜裏,想到的都是內心的聲音。別人永遠不會知道,而我們無須言語,早已心有驚雷。

白居易是一個深諳生活意趣的人,他喜歡在午夜月明時出去溜達,看到蕎麥花如雪,離離花草,草蟲鳴叫,天地靜默,這種場景,該是何等令人神往。

白居易是個癡情的人,爲了初戀的女友湘靈,直到35歲才娶妻,一直等,等不到,門不當戶不對,女方不同意,他在五十歲的時候還寫詩追懷這位當年的所愛,可惜早已不知蹤跡,也無由尋找。白居易的一生,其實也很淒涼,相愛卻不能長相守的痛苦,門第之別,似在控訴一個時代。

他心中的湘靈,應該是位靈秀、聰慧、善解人意的女子吧?她一直活在白居易的詩裏,再也無法離去。可惜的是,我們看不到湘靈的隻言片語,在她的內心,究竟是怎樣的情愫,歷史沒有留痕。湘靈,是白居易鄰家女孩。他們深愛,都是初戀,可謂青梅竹馬,十幾歲就在一起,感情之深,也早已逾越了男女之大防。白居易寫長恨歌時,並未結婚,卻能寫出蕩氣迴腸的詩章,在天願作比翼鳥 在地願爲連理枝……這種長恨,不是爲唐明皇,是自己有感而發。

聞蟲

暗蟲唧唧夜綿綿,

況是秋陰欲雨天。

猶恐愁人暫得睡,

聲聲移近臥牀前。

不知你有無類似的經歷,秋天陰雨綿綿的夜裏,蟲鳴格外響亮,本來就容易勾起人的愁緒,更讓人難以睡去的是,這蟲鳴之聲越來越近,似乎到了牀前。其實未必是蟲近了,只是我們的心更敏感了,愁緒更濃了而已。

煙雨林泉,無非佈景,終究是兩顆敏感多情的心,爲之塗抹了斑斕色彩。我始終覺得,這些憂愁陰鬱的文字裏,是一顆無限纏綿的心,逐漸揉碎消融在生活的瑣碎裏,直至成爲絕望,化爲灰燼,而她的影子,日漸模糊,卻又清晰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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