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普通一兵到大報主編（上）｜明話訪談

訪戰友高正新

文｜陳敬生

諸君，看到這個題目，您或許會產生一些疑問：人家既爲大報主編，那文筆肯定是不錯的，他完全可以寫一篇自傳體的散文隨筆之類的文字，而且一定會文釆飛揚。還用得着你這個業餘作者拿腔拿調，評頭論足，你就不怕別人說你班門弄斧麼？

說得對，評得確。我何嘗沒有想過！只是這位主編先生行事低調，任你怎麼勸說，他只有一句話：我這一生平平淡淡，沒有什麼好寫的。

但我瞭解的情況與他說的恰恰相反，他已經走過來的大半生不但不平淡，而且還充滿着一些傳奇色彩。作爲一個作者，堅持業餘寫作，把美好的事物呈現給讀者，這也是我很樂意做的事情。更何況，我想要寫的人，和我還是一起入伍的戰友。

他叫高正新，安徽省合肥市廬江縣人。

【01】

高正新出生於1949年1月，與新中國同齡。建國初期，百廢待興，老百姓的日子普遍都過得緊巴巴的。高家和當時中國絕大多數家庭一樣，孩子多，喫了上頓沒下頓是常有的事。但由於他在兄弟中排行最小，父母和祖父母都很寵愛，童年的高正新有過一段幸福時光。

1955年9月，高正新“破蒙”讀書了。對這一點，他印象深刻。他告訴我：自己很喜歡讀書，尤其是語文，成績相當好。他在小學三年級時寫的作文，經常被老師拿到四年級班上當作範文宣讀。由此讓他對語文課興趣倍增，尤其喜歡寫作文。在其他同學常爲寫作文犯難的時侯，他卻樂此不疲。我時常在想，他以後之所以能夠當上報紙主編，一定和他的先天條件密切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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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門口只有一所初級小學。高小就只能轉到離家7、8裏地的中心小學去讀了。當時正值困難時期。由於離校較遠，中午不能回家喫飯。再說，即使回到家裏也沒有什麼可喫的。常常是每天上學帶兩個熟山芋當午飯。只是早飯就沒有喫飽，那幾個山芋還沒等走到學校就喫光了，中午只能餓着肚子，堅持把下午的課上完纔回家。儘管求學之路充滿了難以想象的艱辛，但是，只要有學可上，高正新還是很高興，從不遲到逃課。

然而，禍不單行，就是這樣艱難的上學之路，老天爺還嫌不夠，還要刨一個更大的坑讓他去跳。1960年，也就是三年大饑荒的最後一年，少年高正新遭遇了難以承受之痛——在不到半年的時間裏，他的父母雙雙離世。雖說他上面還有兩個哥哥，但哥哥也沒成人，自顧不暇，很難照顧到他。六年級上學期，高正新被迫中斷了學業，不得不含淚離開了學校。

當務之急是要解決如何活下去的問題。家裏窮得叮噹響，很多時候，自己已經肌腸轆轆，可是到廚房一看，卻仍然只有冰鍋冷竈。爲了生存，也不願給哥哥們增添額外負擔，倔強的高正新選擇了外出流浪……

只是，和別的流浪者不同的是，無論走到哪裏，只要能找到書看，他就如飢似渴地手不釋卷。那破舊不堪的包袱裏，總會放着幾本書。一路上，遇到好心人，則去他家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喫上一兩頓飯，有時候也住上一兩晚。看到主人家有自己想要讀的書，就試探着借、換，一般來說，他的要求都能得到滿足。但他讀完之後，一定會千方百計將人家的書送還。那麼多年，他從未食言。

聽着高君的講述，我的腦海裏總是反覆浮現一組畫面：一個瘦弱的少年，艱難地彳亍，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他不也是在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麼？只是，他更多的還是在讀無字書，行人生的萬里路……

在那段輟學的日子裏，年少的高正新每天都渴望着重新走進教室。看着別人家的孩子揹着書包蹦蹦跳跳地走在上學的路上，那份羨慕是無法用語言表達的。就在此時，傳來公社要辦農中的消息。聽說農中半耕半讀，自給自足。高正新欣喜萬分，毫不猶豫地報了名。雖然其時正值文革時期，沒學到什麼知識，但卻是他人生的重要鋪墊，爲其後的求學之路提供了一個必要的階梯。

【02】

1968年3月，高正新參軍入伍，成爲一名光榮的解放軍戰士。對於一個過早地飽嘗了人間苦難的青年，他非常珍惜這個得之不易的機會。他努力學習各種知識，積極參加新兵訓練，以求儘快縮短自己和一個合格軍人的距離。

三個月的新訓結束後，高正新所在的新兵五連280多人被成建制劃歸了修理連。他本人則被分到了七班。這是一個工種比較雜的班，主要有胎工、漆工、縫工、粘接工等。

高正新說自己很幸運，竟然被領導看中，擔任了一名粘接工。粘接工是汽車修理行業的一個全新工種，沒有老師傅傳幫帶。技術水準、人員素質要求也比較高。高正新有一定的文化基礎，自己也肯刻苦鑽研。我想，領導肯定早就物色了一些特殊崗位的人選，只不過被挑選者還矇在鼓裏罷了。

爲了儘快掌握二硫化鉬噴塗和環氧樹脂粘接等新工藝、新技術，從1968年下半年開始，直到1969年，高正新和修理連副連長餘珍武一起，被先後派往北京、廣州、長沙等地去學習。第一次去北京的時候，他還是個只當了不到一年兵的新兵蛋子，竟能攤上這麼一份美差，不要說那些老兵、老鄉、戰友們羨慕不已，就是他自己也暗暗欣喜，決心不負領導希望，不辱使命。畢竟，對50年前的絕大部份人來說，能去北京看一看，都是一種奢望，更何況領導也着意培養，接連帶着高正新天南地北跑了三個大城市，而且累計出差的時間達到了好幾個月。

當然，副連長和高正新心裏都很清楚：我們絕不是出來遊山玩水的，而是肩負着重要的任務。技術沒能掌握，回去後是沒法向連隊和團裏交待的。那時候，像這樣的出差，連隊沒權批准，必須報到團裏審批。

他們沒有辜負上級領導和戰友們的期望，學習結束，他們帶回了各項新技術和設備，也帶回了爲運輸連隊服務的底氣和自信。接下來，便開始了新技能的運用推廣工作。

這時的高正新，儼然已經成爲一名全連300多人矚目的“明星”了。副連長畢竟是領導，職責範圍決定了他不可能整天“貓”在粘接車間裏，而只能適時地進行指導和幫助。高正新則不然，粘接、噴塗是他的本職工作，車間就是他的“戰場”。

除了參加集體組織的活動外，他就像一顆鉚釘，緊緊地鉚在構件上，沒日沒夜地拼搏着。隨着實踐經驗的積累，他的技術水平也得到了很大提高，還帶出了好幾個徒弟。等到徒弟們能夠獨擋一面以後，高正新又承擔了上級領導交給的新任務：爲本團和兄弟單位培訓人員，推廣新技術。他受命隻身一人先後到成都、樂山等地爲汽車部隊和油庫傳授環氧樹脂粘接新技術，並現場操作示範，解決了部隊車輛和設備的一些難以解決的滲漏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