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兄,蘇軾被妖怪抓走啦!

那天蘇軾正在家裏做夢,夢中的雞腿剛啃一半,就聽見咣咣幾聲響,窗前的瓷器碎落一地,濺醒了他的美夢。

蘇軾睜開眼,火氣蹭蹭往上冒,爬起來就要罵人。

然後他就發現,翻窗而來的不是樑上君子,而是個奇裝異服,人面蛇身的姑娘。

蘇軾眨眨眼,火氣頓時沒了一半。

月色透過窗欞照在姑娘身上,姑娘正手忙腳亂扶着尚未倒地的瓷瓶,見蘇軾醒來,不由臉上飛起一抹尷尬。

蘇軾嚥了口唾沫,說姑娘,你這蛇尾從哪買的,看起來蠻好喫噠。

姑娘:???

姑娘一尾巴抽過去,驟起獵獵狂風,蘇軾眯起眼睛,耳邊又是陣咣咣亂響,等他再度睜眼的時候,只見到晚星照松林,屋頂和蕭條的四壁都不翼而飛。

蘇軾反應了片刻,試探問道:“妖精?”

姑娘雙手叉腰,說不錯!蘇子瞻你喫了那麼多生靈,今天我就要替天行道,把你捉回族中!你怎麼喫我族人,我就怎麼喫了你!

這妖精披着星光,眸子裏有三山五嶽的嵐氣,粉面含霜,朱脣輕啓就是喫人與報仇的大事。

蘇軾又眨眨眼,覺着自己好像沒睡醒,他四處看了看,笑道:“天地爲逆旅,松風入我懷,這必是個做夢的好場景。姑娘你稍待,等我黃粱夢醒,你也就消散於白雲之外了。”

蘇軾一個呵欠,以手撐頭,閉眼就要睡去。

姑娘:……

姑娘感覺自己的妖生受到了侮辱,她想:不讓這個人類心驚肉跳,都對不起死掉的同族。

那條蛇尾又輕輕晃動起來,腥風掠過淺草,遽然加速,飛上牀榻纏在了蘇軾腰上。蘇軾察覺到腰部的緊縛與疼痛,他睜開眼,滿臉錯愕。

蘇軾說,臥槽,真是妖精?

姑娘哼了一聲,雙手輕按,平地裏湧起無形氣浪,蘇軾被裹挾在蛇尾中,心臟咚咚狂跳,整個人不受控制的被高高拉起,隨姑娘扶搖直上,入九霄而摘星光。

高空中的勁風如鋼刀,撲面刮來,蘇軾手舞足蹈,大聲喊着: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啊啊啊啊嗚嗚嗚……

風灌進嘴裏,鼻孔裏,蘇軾很快就喊不出來了,他涕泗橫流,只能低頭眯眼,心想早知道就學佛印少喫點肉了,但是少喫點肉,活着又有什麼意思呢……

思緒紛亂間,蘇軾又見到自己離紅塵屋宇相距萬丈,那些親朋故舊,浩瀚煙波,隱隱倒映星光的江河湖海,都渺如一粟。

只有面前的墨藍蒼穹,點綴千萬年的光。

蘇軾的雙眼亮起來:哇……

聽見身後的蘇軾陷入沉默,蛇妖暗暗發笑,她抓過那麼多人,經歷過嘶吼,痛哭,愧疚等種種情緒之後,只剩下驚恐和絕望,擔憂自己隨時從萬丈高空墜落。

前不久有個京城的官員,還嚇尿了褲子。她忍笑大聲問道:“蘇東坡,這次你怕了吧?”

蘇軾又驚又喜,他大聲回道:“我還從沒見過這樣的景色,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蘇東坡有生之年,竟能親眼得見,值得一死,多謝姑娘!”

姑娘:……

姑娘覺得自己做妖很有些失敗。

雲棧洞內,清泉茂林,蘇軾就被吊在竹林頂上。

旁邊有個白衣溼身的漢子,見蘇軾被抓,聲淚俱下,他說蘇子瞻,沒想到你也有今天!

蘇軾正神遊物外,滿腦子都是剛纔所見的奇景。

白衣漢子渾身都是冷汗,胯下還有尿漬,他哭着說蘇軾,蘇軾你看看我啊,我是李定啊,你別不說話,這裏都是妖精,我快嚇死了!

蘇軾皺皺眉,說別吵,我正準備寫詩呢。

李定:……

李定哭得更慘了,他說蘇東坡,當初烏臺詩案,是我搞出你四大罪狀,要置你於死地,你看看我啊,你跟我說說話啊,罵兩句都行啊!

蘇軾咦了一聲,回頭看看李定,笑道:“原來是你啊,好巧,你也被妖精抓啦。等我寫完這首詩再跟你聊,你先安靜會兒,乖。”

李定:……

片刻後,竹林上方傳來殺豬般的哭嚎聲,大抵是什麼蘇東坡你個殺千刀的,狗孃養的,我早該追着弄死你,你不會有好下場的……

竹林下,羣妖正在準備晚飯。

夕陽的餘暉從竹林入口照進來,掠過“妖精復仇村”的牌匾,緩緩灑落在歸來的蛇妖背上。

羣妖都笑着朝姑娘打招呼,說小白你回來啦,小白你辛苦了,小白小白,蘇軾能喫幾頓啊,好不好抓啊?

小白姑娘點頭微笑,說他是個死胖子,夠我們喫幾天的,他也跟其他凡人一樣,都是欺弱怕強的。見了我們那些尚在修煉中的同族,大快朵頤,見了我們這樣的妖精,他半句話都不敢多說。

小白話音未落,竹林上面的蘇軾就大聲喊起來。

蘇軾說,姑娘,我的詩寫好了,我念給你聽好不好啊!

羣妖:咦???

小白:……

小白揚起頭來,說滾!有完沒完啦,誰要聽你的破詩,你安心當一份食材不好嗎?

蘇軾:哦……

有個青衫書生正從竹林深處踏來,他看着小白淡淡一笑,說妹妹,蘇東坡畢竟是蘇東坡,你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維去猜度他。

小白的臉仍舊氣鼓鼓的,她說哥,我們一定要喫了他,今晚就喫他,他怎麼喫的我們,我們就怎麼去喫他!

青衫老哥笑了笑,揉着小白的腦袋,說好,我們今晚喫大餐,把那兩個人都放下來!

暮雲四合,夕陽已經落下一半。

蘇軾跟殺豬般求饒的李定同時回到地面,看見面前橫着兩口大鍋,水已經燒開,羣妖正往裏面加着佐料。

蘇軾看着這些妖精,不由皺了皺眉。

這些妖精們有的長狗頭,有的帶牛角,有的露着尾巴,外形雖不相通,但體型卻很相似。

瘦,瘦骨嶙峋,根根白骨透過破衣爛衫,幾乎能刺進蘇軾的眼裏。

蘇軾忍不住問道:“你們平時喫什麼,怎麼這麼瘦?”

小白哼了一聲,扭頭熬湯,說一會兒就喫你,你再問這麼多,第一個就煮了你。

“其實如果有東西喫,誰也不會瘦成這樣。”青衫書生熬着湯,緩緩抬頭朝蘇軾一笑。

他說:“妖怪是動植物成精,仙佛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大多是凡人成精。於是仙佛保護人,而我們妖怪則保護化形之前的同類。但仙佛的力量遠比妖怪要強,所以人可以喫其他生靈,妖怪卻不能喫人。但是除了人族之外,萬千生靈裏,都有我們的同族,我們也不忍心喫彼此的同族,瘦也就理所當然了。”

蘇軾嘆了口氣,說所以爲了讓你的同族不餓死,你只能鋌而走險,抓人來喫。

青衫書生笑了笑,說大家不是同一種生物,你理解一下。

蘇軾點了點頭,說我雖然不能理解喫豬肉時豬的感受,但我理解你的選擇,能在臨死之前見到另一個世界,蘇東坡也算朝聞道,夕死可矣。

青衫書生又笑,說只可惜沒有酒,沒有墨,不能讓你酣暢淋漓,大書一筆。

蘇軾哈哈大笑,說妖兄懂我!

談笑間,日落西山,小白啊了一聲,轉頭衝書生道:“哥,李定的湯煮好啦!他是放鹽放醋煮的二牛,煮之前還在二牛身上割了幾刀!”

青衫書生點點頭,說他怎麼喫同族,我們便怎麼喫他。

小白重重點頭,提了刀,經過蘇軾身邊時還狠狠瞪了他一眼。蘇軾面露苦笑,看李定倉皇向後躲着,說李兄,不必躲啦,天道好輪迴,你我有今日也是有業果在身的。

李定哭着罵他,說蘇東坡,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青衫書生說,嘖嘖,真是感人。

蘇軾哈哈大笑,說妖兄有趣得很!

呼聲未絕,刀光已落,小白揮手間在李定身上割了十八刀,刀刀傷可及骨,刀刀鮮血淋漓。

李定的嗓子都喊啞了,整個人在地上翻滾,蘇軾終於也笑不出來。

蘇軾說,要殺就殺吧,何必如此呢?

青衫書生笑了笑,他說小白,你來回答蘇學士這個問題。

小白回頭,俏麗的臉上還帶着幾抹血滴,她看智障一樣看着蘇軾,說你當初給活雞放血,給活魚割刀的時候,想過要殺就殺這種事嗎?

何必如此?因爲這樣煮肉更入味啊。

小白理所當然的話如一道驚雷,蘇軾剎那間想起青衫書生方纔的話:大家不是同一種生物,你理解一下。

蘇軾倒吸一口涼氣,他現在才發現自己是理解不了的,他是人,他無論如何都理解不了把人當成食物對待。

即便腦海中有這個概念,也無法面對這樣的情景。

蘇軾閉上眼,緩緩道:“不如你們放了他吧,先來喫我,我教你們個更好的喫法。”

李定還在地上滾着,不知道聽沒聽到蘇軾爲他求情。小白詫異的望着蘇軾,她說:“蘇東坡,這個人不是要殺你嗎?”

蘇軾苦笑着,說沒辦法,我始終不能接受他在我面前,被當場一道菜。

小白轉望青衫書生,青衫書生揮了揮手,他說在我們復仇村裏,人類的話算不得數。

羣妖和小白一齊點頭,抬起李定,噗通扔進了大鍋裏。

耳邊傳來李定痛苦的呼喊,蘇軾又閉上了雙眼,他腦海中又有思緒亂飛,他想:爲什麼一定要發生這樣的事情呢?

青衫書生有趣,小白可愛俏皮,他蘇東坡也絕不是個該死的人。

蘇軾睜開眼,被煮死的李定又被撈出水面,下進另外的一口鍋裏。蘇軾望着竹林外的天,心想:可惜我還沒能想明白這個困境,就要被羣妖喫掉了。

月明星稀,晚霞褪盡,竹林之中只剩下一鍋濃湯。

羣妖已經分食了李定,小白看着蘇東坡,她咬着下嘴脣,說死胖子,現在該輪到你了。

蘇軾正閉目等死,天外驟起一聲驚雷,在沸騰的水汽中,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吶喊。

“鬥戰勝佛在此,妖孽受死!”

蘇軾茫然睜眼,恰見一道金光自半空墜落,轟然擊碎了竹林茅舍,羣妖相顧失色,小白和青衫書生神色大變。

那是一個毛臉雷公嘴的和尚,叼着根草,長棍一揮便是風雲色變。

蘇軾倒吸口氣,說這是來救我的?

小白跺腳,衝他大喊,說閉上你的臭嘴!

書生袖中已有兩股劍意蓄勢待發,小白似有所察,又回身一把拉住書生,急道:“哥!你打不過的,那可是鬥戰勝佛孫悟空!”

青衫書生看看天,又看看蘇軾,嘆氣道:“我只想着抓來蘇軾,能給人類一個警告,卻忘了蘇軾這樣的人,死後必定會位列仙班。小白你先走吧,是我引來的人,自然該由我斷後。”

不遠處又是幾聲巨響,那是金猴奮起千鈞棒,隨時要澄清萬里妖氛。

書生板起臉來,他說小白,你帶蘇軾快走,一定要讓世人知道,肆無忌憚的捕食生靈,自己遲早會淪爲食物。

狂風撲面,書生的青衫在風中獵獵,他袖中劍意陡然衝起,如流星逆行,經天而上。

書生大喝道:“齊天大聖,來會會你舊日的故友吧!”

雷音與劍光炸裂在空中,蘇軾艱難的把目光轉回到小白身上,他看見姑娘流下兩行清淚,蛇尾不住的顫動,有青芒茫的單刀,出現在姑娘手中。

刀光一閃,束縛着蘇軾的繩子便斷了。

小白望天道:“你走吧,我要去找我哥哥了。”

蘇軾墜落在地,手臂痠麻,但腦子還算清楚,他飛快的說:“你這一去,可能就要死了。你要活下去,你還要帶我離開,然後在天下人面前殺了我,這不是你們妖族的重任嗎?”

小白終於回頭看了他一眼,姑娘淚如雨下,落得宛如黃河氾濫,她說死胖子,你怎麼就不是妖呢?

這句話蘇軾沒太聽懂,他也攔不住扶搖直上的姑娘,青芒乍現,刀光與劍影,一併碎裂在金色的光芒中。

蘇軾身旁是逃亡的羣妖,有的小妖精撞翻了湯鍋,熱湯濺出來,燙得他哇哇大哭。半空中似乎有液體落在蘇軾的臉上,他伸手擦了擦,是猩紅的血。

像是小白的,也像是青衫書生的,這兩人都要殺了他。

蘇軾的心莫名抽緊,他朝半空大聲喊着,他說:“佛爺,別打了,要殺你殺了我吧!”

天外又起一聲雷,傾盆的大雨兜頭灑下。

猴子飄在半空中,聞言掃了眼蘇軾,看到地面上的中年胖子,正準備提刀自盡。

猴子呸掉嘴裏的草,說真他孃的麻煩。

他遙遙一指,隔着雨幕和虛空,擊落了蘇軾手裏的刀,也就是這遙遙的一指,給了青衫書生和小白逃脫的時機。

狂風暴雨,兩隻妖精攜復仇村的羣妖,跌跌撞撞逃亡天涯。

那天夜雨停後,竹林如洗,月光輕柔的像情人的青絲。

蘇軾就躺在月光下被猴子罵。

猴子說我見過智障的,也見過聖母的,但我還真沒見過哪個男的,比我師父還他媽的聖母,你是愛上那女妖精了?

蘇軾想了想小白,說沒有,姑娘好看歸好看,蛇尾太搶戲,我總想着喫。

猴子:……

猴子敲了敲地面,說老子辛辛苦苦來救你,你就這麼對老子,還自殺,還救妖精,還不是愛上妖精這種狗血橋段,你腦袋被驢踢了?

蘇軾說,我就是覺得,他們不該死。

這話說完,猴子罕見的沉默下來,或許是想起了從前西遊的往事,或許是更早之前的往事,有許多朋友不該死,有許多敵人也不該活。

猴子長嘆口氣,說你這還是年輕了,等你以後位列仙班,會明白的。

蘇軾怔了半晌,緩緩說:“我從前還是個書生,有當地官員催逼賦稅,逼死了人,我們去質問他這是爲什麼,你猜那個官怎麼說?”

猴子說,有屁快放。

蘇軾說,那官員告訴我,等我以後當官就明白了,百姓只能是一個個名字,一串串數字,你不能把他們當成鮮活的人,否則你就不能輕鬆的抹掉這些數字,你就不能統籌大局,不能照顧江山社稷。

“你說的位列仙班,是不是也是這個道理?”

還沒等猴子回答,蘇軾又失笑道:“可惜我不懂這個道理,王安石懂,司馬光也懂,說實話我挺不喜歡他們這一點的。”

猴子聽得渾身難受,總覺着蘇軾字字都在諷刺他,他還拿蘇軾沒辦法。

夜風襲來,猴子只好岔開話題,問蘇軾說,你現在準備怎麼辦?

蘇軾撇撇嘴,說我能怎麼辦,我什麼都辦不了,我連王安石司馬光都管不了,更何況你們仙佛妖怪?只好回我的家,寫我的詩去了。

他停頓片刻,又問猴子道:“你說你們仙佛,怎麼就一定要讓他們餓死呢?”

猴子說,因爲仙佛力量更強,當你力量夠強的時候,一般很少願意費勁想道理。

蘇軾失笑,說猴子你懂得很多嘛。

猴子翻了個白眼,說行了,那我送你回家,等你死後來靈山找我,我請你喝酒。

呼嘯聲中,天外飄下一朵白雲,猴子指了指雲,說走吧,讓你提前駕次雲。

蘇軾咦了一聲,不自覺笑起來,圍着那朵雲左看右看,跳了三五次,終於拉着雲邊翻上了雲背,像是坐在巨大的棉花團上。

蘇軾笑得開心,正準備問問猴子,怎麼還不開始趕路,就發現猴子低眉垂首,神色不對。

蘇軾的笑容剎那間消失,他湧上股不妙的預感,“是不是復仇村那羣妖精,出事了?”

彼時的鬥戰勝佛孫悟空抬起頭,對上蘇軾的一雙眸子,緩緩點了點頭。

那一夜,從竹林裏逃出的羣妖,被隨孫悟空而來的仙佛撞個正着。

仙佛都是大手段,大神通,很快擒下這夥瘦骨嶙峋的妖精,只差青衫書生和小白兩妖,仍在負隅頑抗。

猴子把這些都告訴了蘇軾,他說靈山的人給他傳訊了,讓他過去賞個光,有些神仙打算把他們也喫了。

蘇軾低着頭,悶聲道:“你要去?”

猴子抓着腦袋,說煩,真他孃的煩。

蘇軾抬起頭,沉聲道:“我要去。”

猴子嚇了一跳,他說這都是仙佛和妖怪的事,你去能幹什麼,你真替妖怪說話,別以爲仙佛不敢殺你,那羣人最看重的就是規則,你壞他們規則,他們就要取你性命。況且那些人維護的還是你們人族。你至於聖母到這種程度嗎?

蘇軾說這也不是聖母吧,我就是知道這些妖怪在受苦,知道他們面臨死亡,面臨絕望,我想他們本不該受這麼重的懲罰,我得替他們說兩句。

“能不能救他們性命,那不是我要考慮的,至於我死不死,我考慮也沒有用。”

蘇軾盯着孫悟空,說猴子,帶我去吧。

猴子也盯着蘇軾,半晌之後他長嘆口氣,說好,好,我帶你去!

那天東方未白,月色已淡,仙佛已經架起了鍋,青衫書生和小白最終力盡被縛,正綁在大鍋後面的楊樹上。

等到這鍋湯沸,復仇村裏的妖怪就要再入仙佛的口腹。

青衫書生一臉坦然,說小白,只可惜這輩子還沒能給你尋個好人家,你這樣隨我而死,後不後悔?

小白幽怨說,我就是後悔,還能有什麼用嗎?

青衫書生一陣大笑,說我就不該讓你去抓蘇東坡,你告訴我,你現在是不是有點喜歡他?

小白臉上飛起一抹紅暈,她說哥!你都是快死的人了,能不能搞清楚自己的位置啊!

青衫書生的笑聲更大,他說我可不能輸給蘇軾,我不能讓自家妹妹看輕了。

小白嘆口氣,說哥,你成熟一點嘛。

仙佛望着那口大鍋,蒸騰的水汽後面,是大笑的哥哥與無奈的妹妹,都絲毫沒有面對死亡的覺悟,更沒有絲毫對仙佛的敬畏。

面色漸漸變冷的仙佛都站起來,將這對兄妹圍了,說風雨將至,這就下鍋吧。

晨風吹來厚重的雲,隱隱的雷聲夾雜着雨點,淅淅瀝瀝墜落在荒原上。

有道金光突兀的出現在陰雲外,衆仙佛抬頭觀望,看見了齊天大聖孫悟空,還看見了那個被他們救下的凡人,蘇軾蘇東坡。

仙佛皺眉,他們看見蘇軾笑吟吟的走來,還朝青衫書生和小白打着招呼。

仙佛心裏一突,都有了種不妙的預感。

青衫書生的笑容停了,小白也一臉懵逼,說死胖子你怎麼來啦?

蘇軾笑着說,本來我也不想來的,但是我怕我不來,會有人害了相思病,因我而死。

小白:???

青衫書生說,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想着撩妹?

仙佛也肅然起來,他們厲聲喝住蘇軾,說你一介凡人,來這裏是何用意?

蘇軾回眸,掃視衆仙佛,侃侃而談道:“因爲草民有幾句話想說,有幾個不該死的人想救。紅塵之內,本來就是紛亂的戰場,從前野獸食人,如今人類漸強,開始分食野獸,這都是自然中事。但仙佛出於人間香火情,開始幫助人類,只容許人類喫野獸,不許野獸食人。”

“所以纔有了妖怪出手復仇,人類死得恐慌。倘若世間無仙佛,世間自然也無妖魔。”

“夠了!”一位來自天庭的神仙斷喝。

蘇軾還沒有說完,他繼續補充道:“如今你們說着衆生平等,但又剝奪了野獸的本能,這不是真正的平等,也並非真正對於人類的保護。人類自有人類的驕傲,不必通過你們設置的平等來完成。”

“住口!”一位來自靈山的佛陀怒喝。

蘇軾嘆了口氣,說生命循環往復,生生不息,仙佛與妖怪都不在紅塵之中,倘若不是一方插手了紅塵事,豈會平白生出這麼許多事端?

蘇軾的話說完了,鍋裏的湯也沸得厲害,天地間的雨勢驟然變化,豆大的雨點砸落下來。

須臾的岑寂過後,青衫書生第一個大笑叫好起來,他說:“蘇東坡不愧是蘇東坡!只可惜今日的蘇東坡,要與羣妖同死了!”

驚雷乍響,映出仙佛陰晴不定的臉,他們之中有人緩緩走出,逼視蘇東坡道:“你可知道,誹謗天庭,譏諷靈山,公然對抗天道威嚴,是什麼樣的下場?”

蘇軾嘆氣道:“其實我很怕死的,我也不知道原來仙佛也跟朝廷一樣,容不得你說話,連幾句詩詞都能給你定罪。我還有那麼多好酒好菜,美人歌舞,我真的不想死。可惜倘若這番話我不說出來,那些好酒好菜,美人歌舞,我就都沒有心情欣賞了。”

“好一個蘇東坡!”

這一聲斷喝如雷,天庭的神仙怒髮衝冠,掌心湧出一抹紫電,兜頭便要拍下!咣然的一聲響,紫電在金光之中濺碎,來自天庭的神仙口吐鮮血,被遠遠震飛。

有隻闊別多年的猴子,正打着呵欠,橫棍站在蘇軾身前。

風雨大作,天雷陣陣,衆仙佛看着那隻猴子,看着那根熟悉的鐵棍,無不色變退步。有靈山的和尚問他,說孫悟空,你這是什麼用意?

猴子說,老子愛什麼用意什麼用意,你管得着嗎?

和尚:???

猴子扭過頭來,朝蘇軾一笑道:“老子好久沒這麼說話了,還是這樣痛快!”

蘇軾笑道:“這樣不好吧?”

猴子揚眉大笑,說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們讓我殺誰我就殺誰,讓我打誰我就打誰。我不問究竟,渾渾噩噩都活了過來,如今碰上一個願問究竟的你,像是給他們臉上扔了坨屎,我開心得很,我豈能讓你被他們殺了?

“誹謗天庭,譏諷靈山,公然對抗天道威嚴是什麼下場?就是踏破凌霄,大鬧天宮,那股快意千百年後不曾稍忘!”

陰雲如墨,蘇軾站在滂沱大雨裏,雙目亮如火炬,影子與身前的孫悟空融爲一體,澆鑄成千古不滅的英靈。

衆仙佛驚恐起來,他們色厲內荏,大聲喝問:孫悟空,你不怕如來佛嗎?

猴子與蘇軾一齊大笑起來,連着青衫書生和小白,山野間的羣妖與百姓,紛紛大笑起來。

“人間自有桀驁骨,崢嶸誰怕如來佛!?”

衆仙佛驚呼着,說反了,都反了!各色各樣的術法從他們手中灑出來,要抹平一切不低頭的傲骨,要消除一切不彎腰的吶喊,他們神情猙獰,籠罩世間。

突兀的,那道金湛湛的鐵棍揮出去,轟然的一聲響,金光如波光般盪漾在乾坤之中,天乍破,定風波。

那個赤心的書生和他身前的猴子,穿林打葉,相視一笑,一任平生煙雨自飄搖。

微博:@房昊曰天

——作者介紹——

網絡作家,知乎知名寫手。早年曾在《今古傳奇武俠版》刊登過《荊楚長劍》、《柳生十一郎》等文。知乎腦洞類、故事類和武俠類高贊答主。以腦洞、武俠、解構神話爲創作類型。

已出版作品:《世事如刀,我來領教》

同時,是狼人殺自刀狂熱愛好者,諧音梗捧腹大笑之人,好順口溜,好喝酒,希望有朝一日能跟唐大夫醉倒在同一張牀上,同事們都親切的喊他日天,但其實只有正常尺寸,謝謝。

(往期精選文章,點擊下方鏈接可直接閱讀)

假如唐僧帶着楊戩、孫悟空和牛魔王西天取經

沒見過幾千歲的妖怪懷春嗎?

詩人李黑黑 | 你不想和我嘿嘿嘿嗎?

你等的那個姑娘大概已經死了

神醫,我懷疑自己是個妖精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