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看到的長城,只有幾百歲而已
今天的中國人不知道長城的大概絕少,但真正瞭解長城的卻並不多。——葛劍雄《統一與分裂》
記得上小學時,坊間流傳着這樣一個說法,據某個到過太空的宇航員回憶,當他從太空遙望地球時,能夠看清的人類建築寥寥無幾,唯獨除了中國的萬里長城云云。這一說法當時描述的有鼻子有眼,而且十分契合民衆重燃民族自信心的訴求,所以贊同的人很多,畢竟說起來蠻驕傲的。
但這其實根本經不起推敲,因爲長城的寬和高都不到十米,連一座居民樓都比這組數據大,如果從太空能看到長城,那沒理由看到地球上一排排、一座座的居民樓,就算長城總長長些,但城市裏的建築羣不是更宏偉麼?但人們對長城的誤解不僅限於此。
如今已經被開發爲著名景區的長城,準確的稱呼應該是明長城,距今才幾百年而已。只可惜人們往往將腳下的明長城誤認爲是秦始皇修建的秦長城。實際上秦始皇只是稍微鞏固了下北方燕趙等國修建的防禦工事,進而派兵駐守防禦匈奴來犯而已。
畢竟這位工作狂人在位只有十一年而已(前221年-前210年),前半段時間基本忙於一統天下後的收尾工作,後半段纔有精力組織全國力量搞幾個國計民生的大工程,如開拓秦直道、完善長城防禦工事、修秦始皇陵、建造阿房宮(只打了地基)等。如果真的是從地基開始一點一點建造長城,秦始皇雖然有那個能力,卻沒有那個時間。
因爲即使是秦始皇陵,也是在他兒子秦二世手裏才日夜趕工完成的,還沒來得及去阿房宮工地接手爛尾樓,便被章邯拉去當了兵,狂虐六國義軍去了。即使是秦朝曾修繕連通的那座長城(位置約在明長城的山海關以北二三百里公里的地方),也早已經面目全非了。
我們聽說的孟姜女,只有一千多“歲”而已
今人常說不到長城非好漢,其實對於古人來說,是不到長城非烈女,這裏所指的便是孟姜女哭長城的故事。相傳秦朝時新婦孟姜女的丈夫範杞梁,被官吏抓去做壯丁修長城,擔心丈夫的她於是跨過千萬裏爲丈夫送過冬的衣服。但當孟姜女來到長城工地時,卻遍尋不到丈夫的身影。
原來範杞梁早已經累死在了長城工地上,就連屍骨也被埋在了長城腳下。得知噩耗的孟姜女大哭不止,一連對着長城哭了三天三夜,一段剛剛修好的長城竟然被哭倒了。此事恰好被巡視長城的秦始皇知曉,便欲治罪孟姜女,但當秦始皇看到她十分貌美后,竟然想要孟姜女爲妃。
孟姜女自知皇權威壓無力反抗,只好假意應允了秦始皇的非分要求,但提出三個條件:
一、埋葬死去的丈夫。
二、修建廟宇。
三、秦始皇親自祭拜。
但當一切辦完後,孟姜女便自盡了。孟姜女哭長城的故事可謂是深入人心,以至於後來人特意爲她在山海關外建了座孟姜女廟(又稱貞女祠),來紀念她的貞烈行爲(見註釋1)。事實上,孟姜女這一名字在唐朝之前壓根就不存在,其故事大部分都是唐朝民間杜撰的,不過要說原型還是有些出處的,這還要從孟姜女丈夫範杞梁的名字說起。
杞梁的範姓是後世加上去的,他的名字在春秋《左傳》和西漢《烈女傳》中都有出現,大意是杞粱戰死,新婦守寡,不同的是《左傳》強調的是杞梁守寡妻子的知書守禮,而《烈女傳》中則將杞梁的妻子描述爲趴在丈夫屍體上,一哭就是好幾天的悲慘婦人。由於杞梁妻子哭的過於悲慟,以至於“城爲之崩”,這也是所謂哭倒長城的最初版本。
我們很難想像一個女人把一座城池哭“崩”應該是一個多麼震撼的場面,但古人明顯覺得這還不夠壯烈,於是在漢朝末年,曹植在《黃初六年令》中又將“城崩”升級爲了“山崩”:
杞妻哭梁,山爲之崩。
或許是曹植覺得這一升級很不錯,於是在他的另外的作品五言詩《精微篇》中再次提到的“山崩”一說:
杞妻哭死夫,梁山爲之傾。
自此以後,原本被哭倒的一座城市,硬生生變成了一座巍峨的大山。有好事者還將古代一度將地震頻發的梁山與這個故事相聯繫,而之前被哭倒的城市則被另一部分好事者“推測”爲杞都,但不論如何,這些都是民間三人成虎的猜測,完全經不起推敲。
杜撰孟姜女的目的是什麼?和一個人大有關係
相信很多人聽完孟姜女的故事,除了同情這位悲慘女子之外,還會覺得秦始皇真的是太可惡了,不但勞民傷財,還十分好色,連一位農民的老婆都不放過,實打實的一位昏君暴君,不難看出,作者想要達到的目的基本達到了。
在唐朝以前,秦始皇的聲望一直都很不錯,尤其是對他修建長城的評價是很正面的。畢竟自西漢以來,中原百姓就飽受北方遊牧民族的侵襲和迫害,一想到秦始皇曾經修建過長城,那是真心恨不得修的更高更大,好打的遊牧不敢來飯。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賈誼《過秦論》中才會說:
乃使蒙恬北築長城而守藩籬,卻匈奴七百餘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
當我們再次逐字逐句讀這段話時會發現,這完全就是對秦始皇修長城的正面評價,甚至可以說是褒獎。而且在漢朝時期,人們對於秦朝的滅亡壓根就沒歸咎過於秦始皇,而是將原因總結爲是秦二世、李斯、趙高等人的過失,要知道秦始皇可是漢朝開國皇帝劉邦的偶像,西楚霸王想要成爲的角色,口碑怎麼會差的了。即使是對秦始皇頗有微詞的儒生賈誼,也只是在文章最末尾,將秦朝滅亡歸咎於:
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指責秦始皇不夠仁義,雖然有指責的成分,但絕對沒有到謾罵詆譭的程度,況且這句話是在全篇誇了秦始皇那麼多字以後,纔不痛不癢的來了這麼一句。真正讓秦始皇和暴君劃等號的並非什麼曠世鉅著,名家詩篇,而是上面提到的,從唐朝開始流行的民間八卦傳說孟姜女哭長城,這一“哭”便將秦始皇推到了暴君的行列。
那麼爲何好巧不巧的,這種明顯經不起推敲的八卦故事會在唐朝流行起來呢?
我們不妨換個角度思考原因。一部文藝作品想要產生大規模的影響,沒有朝廷的默許和暗中支持是很難做到的,而將秦始皇詆譭爲暴君,最直接的影響便是可以將與秦始皇類似的皇帝也劃到暴君的行列,是誰呢?
這個人必須是在中國歷史中同樣爲大一統做出偉大貢獻,並且在位時搞了許多功在千秋的大工程,我相信很多人都有了答案,這便是滅陳、徵吐谷渾,開科取士、修隋朝大運河的隋煬帝。
由於李唐王朝得位不正,從骨子裏便有種心虛質感,我們不能說《孟姜女哭長城》就是李唐王朝心虛下的陰謀,但李氏皇帝絕對是高興看到這樣的民間戲曲、小說廣爲流傳的,上面高興,下面的人自認會樂此不疲。這一點,千百年來似乎都如此。
孟姜女,你哭夠了麼?
註釋1:貞女祠坐落於山海關歡喜嶺以東的鳳凰山,相傳原廟始建於宋,明代重修。
參考資料:
《過秦論》(漢)賈誼
《黃初六年令》、《精微篇》(三國)曹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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