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河南杞縣鄉村鍼灸115人感染調查：不規範的村衛生室對外宣稱是醫院）

11月29日凌晨，病牀上的王秀麗（化名）坐臥不安，毫無睡意。

睡不着是因爲背疼。她的背部下側有8個大小不一的暗紅色腫塊，分佈在脊椎兩側，左右各是4個，其中5個腫塊有針眼大小帶着血絲的傷口，另外3個傷口已結痂。

腫塊是感染膿腫分枝桿菌後形成的，這種廣泛分佈於井水、土壤和灰塵等外界環境中的細菌，在她第二次鍼灸時侵入身體。

鍼灸的時間是今年8月，地點在河南省開封市冉寨村衛生室。杞縣及周邊的很多人都知道，冉寨村衛生室有個範某旭大夫，鍼灸是一把好手。

範某旭2013年開始給人鍼灸，靠着口耳相傳，越來越多的人慕名來找其就診。近兩年，範某旭很少親自給人鍼灸，由他幾名親戚給人鍼灸，他則負責鍼灸前的診斷。

杞縣衛健委相關負責人介紹，今年8、9月間，冉寨村衛生室因消毒不規範，致115名患者感染膿腫分枝桿菌。截至上游新聞（報料微信號：shangyounews)記者發稿時，仍有95人在住院接受治療，範某旭正在接受警方調查。

95人受着膿腫分枝桿菌的折磨，範某旭一家的日子也難熬。“賠了一兩百萬出去了，房子和車子都賣了。”範某旭母親說。

▲冉寨村衛生室。攝影/上游新聞記者 牛泰

慕名尋醫

50多歲的王秀麗住在開封市祥符區，患有腰椎間盤突出，去了很多醫院也未能痊癒。今年8月底，病友告訴她，杞縣裴村店鄉冉寨村付裏莊醫院範某旭大夫精通鍼灸，她紮了3次後，疼痛症狀緩解了很多。

王秀麗趕了50多公里路，來到了付裏莊醫院。範某旭一番詢問後，朝其腰部按了約10分鐘後對她說：扎頸和肩130元一次，扎背貴些200元一次，扎3次會有療效，每次間隔1星期或10天。王秀麗付了600元，醫護人員一邊在本子上登記其名字，一邊告訴她，下次來扎針直接報名字即可。

王秀麗希望範某旭給她扎，可範某旭說，其他醫生扎是一樣的。

11月28，王秀麗告訴上游新聞記者，付裏莊醫院並沒有給她病例和票據。

王秀麗不知道的是，付裏莊醫院其實不是醫院，只是裴村店鄉冉寨村衛生室。

付裏莊是冉寨村的一個自然村，冉寨村衛生室是一棟四層高的民宅，負一樓住着範某旭的父母，一二樓是診室，三樓堆着雜物。範某旭對外宣傳時不願提及“村衛生室”，他給自己印的名片上面寫着：杞縣裴村店鄉付裏莊醫院（疼痛科），中間寫着範某旭主治醫師，右側印了一個二維碼，是範某旭的微信，微信名叫：付裏莊頸肩腰腿疼專科。

杞縣衛健委相關負責人向上遊新聞記者介紹，範某旭的父親原是一位軍醫，退伍後回到付裏莊開了診所。範某旭師從其父，有職業醫師資格證，執業範圍爲中西醫結合。他於2013年開始給人鍼灸，因爲技術好，在裴村店村周邊有了名氣，村衛生室的規模也一點點擴大。關停前，共有註冊醫護人員8人。

▲範某旭對外宣傳冉寨村衛生院是付裏莊醫院。攝影/上游新聞記者 牛泰

百餘名患者扎針後皮膚潰爛

王秀麗說，第一次鍼灸完後，其腰椎間盤突出引發的疼痛緩解了很多。扎完第二次沒幾天，針眼處開始紅腫，腫塊一點點變大。王秀麗急忙去找範某旭，範某旭告訴她，紅腫的原因可能是洗澡時感染了，喫點消炎藥會好轉。

王秀麗（化名）喫了消炎藥，紅腫症狀不但沒好轉反而加重。她介紹，9月底時腫塊開始化膿，膿中夾雜着血絲。“像螞蟻咬一樣，手碰着了會更疼。”

王秀麗又去找了範某旭，範某旭說，發炎了，要去大醫院打消炎針。這次，範某旭給她報銷了車費，還給了她300元錢並承諾會承擔所有醫療費。

10月中旬，王秀麗聽說有200多人鍼灸後出現了和她一樣的症狀，她又去了付裏莊。這次，她被杞縣官方安排住進了杞縣中心醫院老院區。11月28日，杞縣衛健委相關負責人向上遊新聞記者介紹，200多人感染的說法並不準確。經該委統計，目前有115人感染。

王秀麗介紹，住院後，除喫藥打針外，醫生“挖”走了她的爛肉，這令她感到了害怕。杞縣官方從外地請來的專家告訴她，不用怕，這種病可防、可控。

直到10月底，紅腫流膿症狀有所緩解，王秀麗懸着的心才落下。但是好景不長，王秀麗背部另外5個腫塊消腫後又復發了，但沒有原來腫得厲害。

杞縣中心醫院一名負責人介紹，感染者中有人“消腫後再腫”是正常現象。對此，他們會再切開紅腫處引流。“有些人，週期會長一些。”

上述衛健委相關負責人稱，115人名感染者中，已有20人出院，95名住院者中的14人有望本週出院，其他病人也明顯好轉。

▲11月28日，一名膿腫分枝桿菌感染者在杞縣中心醫院接受治療。攝影/上游新聞記者 牛泰

感染者：住院免費但擔心賠償問題

王秀麗和其他4名感染者告訴上游新聞記者，此前他們並不知道自己感染的是什麼。

11月28日，杞縣衛健委發佈通報稱，經省、市權威專家對現症病人會診、細菌培養，確定該病症爲膿腫分枝桿菌感染。專家表示，該病症可治、可控、不傳染。

11月28日，杞縣中心醫院一名醫生介紹，膿腫分枝桿菌廣泛分佈於井水、土壤和灰塵等外界環境中。過往病例顯示，皮膚和軟組織感染膿腫分枝桿菌，與醫療操作、整容手術、鍼灸和紋身有關。

醫生介紹，膿腫分枝桿菌耐藥性較強，治療時間會較長，還需要外科清創。“可以治癒，只是時間的問題，會留下疤痕。”

膿腫分枝桿菌是不是通過鍼灸用的針侵入人體的？上述衛健委相關負責人介紹，暫不能下此結論，專家正在找原因。待定論出來後，會及時公佈。

山西省中醫院和平分院副院長、主任醫師鄭世江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患者鍼灸後護理不當也會導致感染，但此次事件中的感染者均是在同一個診所、同一醫生鍼灸後出現，綜合考慮，應該是醫源性感染。原因可能有：鍼灸等器具消毒不規範，操作者沒有無菌操作。

上述5名感染者向上遊新聞記者介紹，他們住院免費，範某旭還給他們辦了飯卡。目前，除病情外，還擔心後續賠償問題。

河南豫龍律師事務所律師付建介紹，針對賠償，醫患雙方可以協商解決；不願意協商或者協商不成的，患者可以向衛生行政部門提出調解申請，也可以直接向人民法院提起民事訴訟。此外，醫療事故的舉證責任與一般的侵權舉證責任有所不同，由醫療機構就醫療行爲與損害結果之間不存在因果關係及過錯承擔舉證責任，不必由患者舉證。

多人接受紀委問詢

上游新聞記者注意到，範某旭的微信個性簽名是：納天地間靈氣，賦衆蒼生安康。但這次“消毒不規範”，帶來的卻是115人承受病痛煎熬，他本人也爲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據解到，此次感染事件發生後，範某旭的執業醫師資格證被吊銷，冉寨村衛生室已被關停。11月28日，範某旭在接受該縣紀委監委問詢後被公安機關帶走，是否涉及刑事犯罪，尚在調查中。

範某旭母親介紹，事件發生後，兒子賣掉了名下2輛車和1套房，已經賠了一兩百萬。

此外，裴村店鄉衛生院的黨委書記和院長，已被降職爲副書記和副院長。該縣衛健委主要負責人也接受了紀委監委的問詢。

目前，除全力救治患者外，杞縣正在全縣範圍內對醫療行業特別是基層診所，進行全面安全隱患排查。

本文來源：上游新聞 作者：牛泰 責任編輯：羅崇緯_NB120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