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雲喜歡杭州,一輩子去了不下30次。

1980年的春天,陳雲又來了。這次他不光欣賞了摯愛的曲藝,還看到了一個報告:


僅浙江樂清一帶,因走私外流銀元近億枚,黃金近一噸。


在沿海漁船上,浙江人與日本人、臺灣人以金銀、漁貨甚至鰻魚苗交換手錶、摩托車、電視機。樂清裏隆貿易繁榮,與香港九龍、臺灣基隆並稱“三隆”。


海上地方小,他們還直接把銷售端搬到了岸上,起名“走私場”。


陳雲很生氣。他回北京不久,浙江省委給南京軍區發函,東海艦隊出動了軍艦緝私。


國家的嚴厲打擊下,走私的囂張氣焰終於被壓下去一些。但人民羣衆的智慧是無窮無盡的。官方數據說1985年中國進口了509萬臺電視,可世界上其他國家說他們向中國出口了772萬臺電視。


1983年首屆春晚採取了熱線電話互動的方式,當時中國電視機只有100萬臺,欄目組根據官方數據判斷,他們開放的4部點歌電話,不會有多少人打。


結果,這四部電話因爲超負荷工作,線路都被燒熱了。李谷一不斷返場,在春晚上唱了7首歌。


那天晚上,全國人民給央視上了一堂課——不要相信統計數據。數據之外,纔是一個真實的中國。


拼多多的黃崢先生,三年前在杭州出生。那時他的鄉親們很“窮”,走私進貨靠着集資拼股,拼得多,賺得多。


1



1985年,國家對沿海走私狂潮加大打擊。


16歲的黃光裕,不得不在這一年北上內蒙。據說,他帶着很多“進口”電器。


發跡後的黃光裕,對這一年的經歷表述十分曖昧。反正有了第一桶金後,他就來了北京,在珠市口東大街420號盤下一個店面,準備進軍服裝業。


服裝生意還是不如“進口”電器生意好做。1986年,國美誕生在這個小店裏,還是賣“進口”電器。


黃光裕的平臺策略就是薄利多銷,別人賣1000,我賣990。


另一位蘇寧的張近東,2012年手撕京東,2013年還在政協提案暗指淘寶售假、逃稅。可到了2015年,蘇寧就不得不靠阿里的入股“續命”。在當年國務院召開的座談會上,儼然已經成爲了困難羣衆,面對線下怎麼樣的問題時,只能回答一個字:


好。


1985到2015的三十年裏,中國GDP翻了73倍,城市化率從23%到56%,即便是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都沒能阻擋我們的腳步:


2008年GDP增長9.8%;

2009年成爲全球第二大經濟體;

2010年成爲全球最大出口國;

2013年成爲全球最大貿易國;

2014年按照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標準,中國已經成爲全球最大經濟體……


2015年一個春節,中國人能在日本消費60億,買空了馬桶墊和衛生巾。富裕起來的城市人口,挖空心思尋找更優質的商品。


也是在這一年,中國提出了一個詞——供給側改革,聚焦在城市人口的消費升級上。


躬逢盛世,極少有人意識到,中國的大部分人還沒有網購經驗。這種需求還沒來得及鏈接,大的電商們在官方的供給側改革影響下,就已經轉向了“只爲品質生活”。


馬斯洛總結過人的需求層次,溫飽和小康的需求在這一年正式分離。阿里京東向上爭奪小康和富裕,拱手讓出了向下的溫飽層次。


“美國常春藤畢業生、谷歌前員工、段永平的學生、巴菲特的嘉賓”卻意識到了。


這一年,創業八年的黃崢又創立了拼多多。


馬斯洛是黃崢的校友。

2



2015年的中國互聯網圈子,被黃崢形容爲一張桌子座位已滿。他沒和老鄉馬雲打招呼說加個座位,他要掀桌子。桌子上不但坐着馬雲,也坐着馬化騰愛過的“臉盲”大強子。


供給側改革口號提出不久,京東高價挖來500強營銷人才將公司的slogan從“多快好省”改爲“只爲品質生活”。黃崢卻將掛着售價的拼多多廣告鋪得到處都是。


這一招來自黃光裕,他很早前就說過:


做廣告,簡單的就是最好的,沒必要搞得囉裏囉嗦的。只要能把商品的零售價格原原本本地登出來,讓價格自己說話,消費者自己就會做出明智的選擇。


黃光裕永遠便宜10塊的990模式,被黃崢做成了9塊9。


9塊9背後的成本,是由別人買單的。


2002年,段永平在中山當上了一家瀕臨破產的小廠廠長。後來,他成了黃崢的“師傅”。那時大陸所有的紅白機都是走私貨。小霸王廠抓住機遇,開始生產山寨任天堂知識產權的“學習機”。


這款學習機統治了中國80後一代的童年生活,喊出了“擁有一臺小霸王,打出一個萬元戶”的口號,有沒有人玩着小霸王成爲萬元戶無從考證,但段永平很快成了萬元戶。


小霸王后來一直被質疑山寨侵權。當年段師傅還沒有底氣說出“山寨不是假貨”這樣的話,公司歷史於是只能從1991年寫起。


馬雲說過,電商的基礎是信息流、錢流和物流。野蠻生長的拼多多並不在意這些,顧客之間的社交互動來自騰訊。不斷出現在各大電視臺和網綜裏的拼多多商標,也昭示着這是一家將小霸王學習機模式發揮到極致的企業。


黃崢說過,拼多多是“消費降級”和“服務於五環外人羣”。中國仍然很窮,不是一個令人愉悅的話題。但這都沒有阻擋黃崢趁着淘寶轉向天貓、京東轉向品質生活的空隙,藉助騰訊的流量和業已成熟的微商模式,迅速完成中國電商領域最後的收割。


去年,溫州媒體回訪當年參與走私的老人們,一位黃姓漁民說,當年在公海上被軍艦追着跑的人。很久之後才意識到,“我可能是在走私吧”。


常春藤名校畢業的黃崢,反應比黃老伯還慢一拍。


當有記者問到騰訊扶持的時候,黃崢說騰訊沒幫我。


如果他的辦公室裏如果沒有擺滿QQ公仔,這個回答會更有說服力的。

3



上一個把拼多多模式引入互聯網行業的人,叫賈躍亭。2012年的老賈用5分鐘說服了郭臺銘,幫他生產便宜、能用、看起來還不錯的互聯網電視。


2006年,段師傅領着黃崢和巴菲特喫了一頓飯,此後巴菲特變成了對黃崢影響最深刻的陌生人。


他在自己的微信號上撰文討論巴菲特的保險投資模式。保險販賣的就是信任感,拼多多的拼團模式裏,可以非常清晰地看到這種信任的變現:


互相砍一刀的,不是親戚,就是朋友,和有一個賣保險的親戚體驗差不多。


很難說略帶擾民的病毒傳播方式到底是進步還是倒退。就像帶着供給側光環佔領三四線城市的碧桂園,成了宇宙最大房企,這到底是進步還是退步。因爲人民有時候並不一定會用腳投票。


郁達夫在一篇名爲《杭州》的散文裏這麼寫到:


由外鄉人說來,每以爲杭州人是最狡猾的人,狡猾得比上海灘上的滑人還要厲害。


這種狡猾在黃崢的話裏體現的很明顯:“山寨不是假貨”、“我們着了黑公關的道”、“公司沒從老百姓手裏賺過一分錢”裏。


當年,也有記者問黃光裕,進口家電是管制商品,你哪來這麼多,是不是靠走私?


黃光裕說自己沒走私,貨都是出國人員帶回來賣給自己的。


要想在流量夾縫中脫穎而出,必須在面前兩條路中選一條:要麼是選擇好名聲但賺不到錢;要麼就是很賺錢但沒有好名聲,比如一年淨利潤20多億的趣店。


拼多多還沒賺到錢,但從小第一名的黃崢顯然又想賺錢,又想要臉。“拼多多是個3歲的孩子”,黃崢這麼認爲,拼多多的高管們也這麼認爲。


問題是,當3歲的孩子看起來和大強子一樣粗壯的時候,誰會當你是個孩子?


已成爲千億富豪的黃崢,正極力避免被桌子上的巨頭們拉到同樣的道德水平線上,那是他的禁區:


打假我們學不了天貓,沒等我們做成天貓,就先成了死貓。


獸爺一位成功的駐馬店老鄉投資人說:不管是天貓還是死貓,能圈到錢就是好貓。


只是無論商業模式多麼令人眼花繚亂,道理永遠很簡單:“物美”和“價廉”只能二選一;節省營銷費用必然會導致虛假宣傳。


拼多多、碧桂園的消費者,是在收貨的那一刻,纔開始爲自己的選擇買單。


已經94歲的媒體大亨雷石東中風後,就靠着手裏的iPad與人交流了,裏面有三個他自己的錄音:yes、no和fuxk you。


普通人能做的,也許只有按下後兩個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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