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袁枚所看重的“味”,最在其“真”,品的也是食材那源自天然的風味。喫喝要有味,寫詩亦如是。“有味使之出,無味使之入”,這就是袁枚對待食材的態度,不得不讚爲真理。

作爲一部“菜譜”,《隨園食單》可以稱得上是盛名百世了。

想想看,中國的傳統飲食文化鴻麗大觀,尤其是明清兩代,傳入了不少上好的外來食材,處江湖之遠的文人雅士則變着法兒地研究喫食,江南商鎮一片繁榮……這積澱、這風氣,必然會促使美食家們創造出不凡的飲食著作。

像《飲撰服食箋》、《閒情偶寄》、《調鼎集》、《清異錄》、《食憲鴻祕》之類的飲食作品,品類齊全、食材廣泛、烹飪方法別出心裁,有些甚至還構建了散文式的飲食生活藝術。

相比之下,《隨園食單》雜食、素食類的食譜太少,有時語言也過於精短,按汪曾祺的說法,《食單》裏好些菜的做法還是袁枚道聽途說來的,稱“耳食”,不夠有真切的生活氣。

那爲什麼,唯有袁枚一卷簡短的《隨園食單》,在美食界的地位和評價上都要更勝一籌,被稱爲“美食家的必讀”?

這就要從袁枚這個人說起了。

袁枚是誰?清代乾嘉時期的當紅詩人,以著述詩文立名,“乾隆三大家”之一。《清史》裏稱他寫的詩“天才橫逸,不可方物”。袁枚24歲就中了進士,卻在37歲就辭官歸隱,做了江湖遊民,一邊教詩文,一邊遊歷喫喝。

袁大才子的這一喫喝,就喫出了美食研究。代表作,便是《隨園食單》。

正如自號“隨園老人”,袁枚寫喫喝也極顯一個“隨”字,甚至可以說是大膽豪放、自然天真。一方面,袁枚自稱對喫喝十分講究,“皆有法焉,未嘗苟且”,顯示了自己作爲一個美食家的認真;另一方面,袁枚在喫喝上又表現得十分性情,寥寥幾筆,喜怒好惡就跳出來了。

比如在“戒耳餐”條裏寫“某太守宴客”,“大碗如缸,白煮燕窩四兩,絲毫無味,人爭誇之。餘笑曰:‘我輩來喫燕窩,非來販燕窩也。’”

在一太守家裏喫飯,端上來一個像缸子一樣的大碗,煮了四兩白水燕窩,屁味沒有,結果一羣人還爭相說好喫。袁枚在一邊笑道:“我等是來喫燕窩的,又不是來賣燕窩的。”言下之意就是,做菜就好好做,秀財力和鋪張並沒有什麼意義,反而俗氣。

“戒目食”條裏也有,“餘嘗過一商家,上菜三撤席,點心十六道,共算食品將至四十餘種。主人自覺欣欣得意,而我散席還家,仍煮粥充飢。”

袁枚到一商人家裏去喫飯,人家請客,菜多到要撤三次席,光點心就十六道,算下來一餐有四十多道菜。主人家覺得還蠻得意,看我請客這麼大方排場,有面兒嘛。結果最後袁枚回到家,還是熬了粥填肚子。意思就是這戶人家的菜雖多,卻難以入口。也是叫人笑話。

除了暗自吐槽,袁枚寫起自己喜歡的茶酒來也十分有趣。“紹興酒”條裏提到,紹興酒要存五年方能飲,摻了水的酒是放不到五年的,所以紹興酒要堅持五年的純粹,袁枚就調笑道,“餘常稱紹興爲名士,燒酒爲光棍”,稍一品頓,就能知道袁枚這個人確是活潑有趣了。

所以《隨園食單》不光是一部介紹食材和烹飪的“菜譜”,還帶着小品文的生動氣質,很是好玩。

袁枚寫喫喝的“隨性”特點,和他的文學理念“性靈說”是分不開的,此理念也是《隨園食單》最珍貴的地方。

“性靈說”主張詩人寫詩要抒發其本身的性情稟賦,流露自然感情,而不是矯揉造作,模仿堆砌。詩即其人,食物也是如此。

“物有本性,不可穿鑿爲之。自成小巧,即如燕窩佳矣,何必捶以爲團?海蔘可矣,何必熬之爲醬?西瓜被切,略遲不鮮,竟有制以爲糕者。蘋果太熟,上口不脆,竟有蒸之以爲脯者。他如《遵生八箋》之秋藤餅,李笠翁之玉蘭糕,都是矯揉造作,以杞柳爲杯卷,全失大方。譬如庸德庸行,做到家便是聖人,何必索隱行怪乎?”

這段吐槽可以說是很厲害了。那些不遵循食材本身特質而強行做菜的做法,就好像一些沒品德的庸人,自以爲做些有套路的表面功夫就是聖人了,其實都是瞎作怪。(寫《遵生八箋》的高濂和寫《閒情偶寄》的李漁同時中槍。)

這話有道理沒道理,讀者自判之。只是袁枚所看重的“味”,最在其“真”,品的也是食材那源自天然的風味。喫喝要有味,寫詩亦如是。

“有味使之出,無味使之入”,這就是袁枚對待食材的態度,不得不讚爲真理。

總結一下《隨園食單》受歡迎的原因就是,菜譜雖然寫的精巧,但對待喫喝極有態度,讀着還很有趣,讓我們能在不同階段品讀到不同的“味道”,這就是袁枚,和他76歲時寫出來的《隨園食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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