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善對浮世繪的理解,和他對榮的愛意一樣,早已被榮收入畫中,成爲藝術的靈魂記憶。榮沒有興致去理會閒言碎語,她很快融入了北齋弟子的行列,成爲父親的幫手。

本文作者:靖之

“活在當下,盡情享受月光、白雪、櫻花和鮮紅的楓葉,縱情歌唱,暢飲清酒,忘卻現實的困擾,擺脫眼前的煩擾,不再灰心沮喪,就像一隻空心的南瓜,漂浮於涓涓細流中,這就是所謂浮世。”——《浮世物語》

江戶時代的浮世繪,是描繪人間風情的畫作。山川風月的靈秀,花街柳巷的煙火氣,一切浮華,盡收其中。這層出不窮的精彩,源自獨具匠心的畫師。

葛飾榮,畫號葛飾應爲,是寫實派大師葛飾北齋第三女。在浮世繪諸多流派畫師中,榮是調和光影的天才,因而有“江戶倫勃朗”之稱。

爲紀念她奉獻藝術的一生,日本NHK在2017年推出了《眩:北齋之女》這部劇。

1、生於浮世、隔岸觀火、醉入花鄉

“這世界是由圓和線組成的……”北齋循循善誘,將畫筆交給懷中幼小的女兒。

“人生第一次握在手裏的筆,讓我心中充滿感動與喜悅之情,令我目眩神迷。”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醉女,應該是榮晚年的畫號之一。但自年輕時起,她就已經沉醉於浮世繪中:丈夫拙劣的畫技配不上她,新婚三年便已緣盡。榮沒有興致去理會閒言碎語,她很快融入了北齋弟子的行列,成爲父親的幫手。

那一日,江戶城南大火,衆人圍觀,唏噓不已。唯有榮興奮地爬到高處,遙望江對岸那燃燒的奇異色彩,感嘆造化之妙。

“真是無可救藥了啊,你一定又在想怎樣畫出那種顏色。”池田善次郎,一個曾經的武士、現在是風流的畫師,走進了她的生命中。

“善先生,你怎麼也在這裏?”

“和你一樣,好奇心重啊。”

榮被看穿了,卻不願承認:“好奇?說什麼瘋話呢,大家明明都很擔心。”

不瘋魔,不成活。兩個悟性共通的畫師開始了若即若離的接觸。榮擺弄着調色盤,爲蘭畫(西洋畫)做準備,善覺得她其實渴望更加獨特的配色;榮說父親的畫讓自己醍醐灌頂,善卻建議她創造自我風格。心有靈犀的溝通往往就是這樣,看似在各說各的,可是一句話、一個點,總能恰到好處地直擊靈魂。

她還是跟他去了,吉原,花街柳巷。

浮世繪的“浮世”一詞,出自佛家。但在日本,它終究是與豔情文化分不開的。

這是宮崎葵和松田龍平合作的默契:和服舞動落花,木屐踏着泥土的芳香。一對灑脫的青年男女,漫步在街頭巷尾的嘈雜之中,旁若無人,放肆地笑,輕輕地唱:

“鳶鳥若是變成了烏鴉,

飛呀飛去主人家。

滑啊滑啊滑

嘰嘰喳喳……”

隅田川上,兩國橋下,擺渡船盪漾着異樣的悸動,駛向嫵媚的春光裏。

善邀請榮與藝妓共舞一曲,榮的眼裏卻只有變幻的色彩和光。

2、光影、生死

“凝目注視的話,便會發現,這世間萬物皆由顏色的深淺構成。人的容顏和身體,在不同的光線下呈現出的顏色也不同,光線強的地方顏色會變淡,光線昏暗的地方顏色會變深。這樣啊,原來是光啊,是光和影構成了顏色和形狀。”

這是榮在吉原藝妓館採風獲得的靈感。但是,以此爲理論基礎,創作出來的蘭畫卻並不如意。

“感覺作者的畫技跟不上內心的想法。”這句誅心的評語深深刺痛了榮。

“其實我也從未對自己滿足過,總想着,要畫的更好、更精、更美。但思緒的靈感,總像曇花一現那樣難以捕捉。”父親在最需要的時候出現了。可當她振作起來的時候,父親卻倒下了。

悽風夜雨,病榻愁容。

“已經第十天了,父親也應該學習握筆了吧。”

餘貴美子飾演的母親是一個溫柔而瑣碎的家庭主婦,她無法理解這種“不孝之語”,覺得榮太自私、太過分。可只有榮知道,浮世繪是父親的生命。

最終,還是知己拯救了知己。二十多年不與北齋合作的冤家——馬琴老師來到了榻前,一通嘲諷和質問,竟然讓他奇蹟般地清醒過來。

突如其來的劇情總能將人生的節奏打亂。父親在偏方的輔助治療下恢復的不錯,母親卻過世了。

榮才發現,自己對母親的關心竟然如此之少。她並非無情,而是將所有情感寄託在筆下、將所有衝動都付諸於色彩。榮甚至還來不及悲傷,就迅速被善畫中的普魯士藍吸引過去了。

“善的溫柔是毒藥,但我最終還是飲鴆止渴了。我感到了一陣頭暈目眩。”

一夜枕風流,原以爲只有一夜而已。

3、不見方三日,世上滿櫻花

“江戶不分晝夜的經常起火,火焰把天空照的一片通紅,呈現出了不屬於朝霞也不屬於晚霞的一種紅色。”一場大火,善從此杳無蹤跡。有人說他沒有死,榮也未去尋找。

火災帶來的不全是壞消息。許多畫坊的精良雕版被毀於一旦。這讓北齋有了大顯身手的機會。

從鄉間稻田裏勞作的農民,到神奈川與海潮相抗的漁人。從冬日裏淺草本願寺的雪落,到暮春初秋、斜陽映襯下的《凱風快晴》。寓鬼斧神工於刀筆之間,渾然天成。《富嶽三十六景》流傳日本諸國。北至松前,南至薩州,葛飾北齋之名,從此家喻戶曉。

水漲船高,這時榮的名氣也漸漸傳開了。歸來的善早已放棄作畫,開了一家藝妓館。二人離別數年,卻彷彿一刻也不曾分開。

“在夜晚的昏暗之中,也有無盡的光與影啊。有了黑暗的襯托,光才能呈現出無盡的顏色。這女子正藉着燈籠的光亮吟詩,晚上定能寫出白天寫不出的詩句吧。”榮饒有興致地爲善介紹自己即將完成的新作——《夜櫻美人圖》,沉浸在光與影、幻與真的構思中。善忽然哽咽:“對我而言,你也是我的光,令人目眩神搖,耀眼的光。”

善離開了,榮握起筆。

夜色降臨,夢境與現實交融,躍然紙上。

4、絕筆、新生

嘉永元年,夏,溪齋英泉,即池田善次郎,辭世了。

榮匆忙間趕上了善的出殯儀式。她的悲傷之情似乎幾次要噴湧而出,但終歸於平靜。

善對浮世繪的理解,和他對榮的愛意一樣,早已被榮收入畫中,成爲藝術的靈魂記憶。

“中間的年輕藝妓,一定還不喜歡行內帷之事。想着自己有一天,會不會變得像花魁一樣而不安——但我喜歡彈琴,客人會因此而開心。

左邊是婀娜多姿的女藝人,年齡是二十五六,心裏愛慕着一位男子,但她的愛意未能如願,現有一個年齡可以做她父親的丈夫——雖對現狀不滿,但我彈三味線的技藝超羣。

右邊彈着胡琴的是鎮上的女子,一個商人家的獨生女,從小就被安排從遠親家裏招一個入贅女婿。她的未婚夫附庸風雅……”

這是榮的《三曲合奏圖》,這三個藝妓是以善的三個妹妹爲原型的,她在執筆之時,賦予了每個人物獨特的故事,這正是繪畫的靈魂。連北齋也承認:若畫藝妓,榮的技藝還要強於我。

北齋90歲時,父女合力完成的《富士越龍圖》被認爲是他的絕筆。現在的人們,大多隻知道版畫促進了浮世繪的傳播。其實,在江戶時期,這樣的肉筆(手繪)纔是更爲時人所珍惜的。白雪皚皚的山峯,在榮的筆刷下一揮而就。垂暮的北齋,手法穩如當年,而才思更盛。幾筆輕輕的勾勒,水墨相間層層暈染,一條桀驁不馴的蒼龍霎時間氣衝牛斗。正所謂,技可進乎道,藝可通乎神。

“再給我十年、不,五年的時間,我就可以成爲一個真正的畫家。”彌留之際的北齋,仍不肯放下手中的筆。

榮望着父親的屍身,大聲哭喊:“我也想畫的更好啊。”

榮也老了,江戶時代也已走到盡頭。黑船已至,地動山搖。但人們尋花問柳的興致從不會因任何事而消減。榮漫步在新吉原外,又想起了跟善第一次逛藝妓館的情景。她已經不適合置身於風月場中。站在欄柵外,望着裏面翩翩起舞的藝妓,強烈的明暗對比刺激着看客們的感官。在光與影的世界中,她有了更深的領悟。臻至巔峯的《吉原格子裏之圖》由此而成。

“對,這就是光。這世界是由光與影組成的。影將萬物塑形,光就是爲了將他們凸現出來。”

67歲那年,榮離家而去。她走在橋上,一羣嬉鬧的頑童將她包圍,又一鬨而散。榮像一艘破舊的小船,在風中搖曳,口中輕輕哼着的,仍是和善一起唱過的那首歌謠:

“鳶鳥若是變成了烏鴉,

飛啊飛去主人家。

滑啊滑啊滑

嘰嘰喳喳……”

(圖片來自網絡,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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