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記者聯繫上當初爲龍小琴辦理戶口的民警,這名民警說,如果龍小琴以“楊燕”的名字從六盤水遷入官寨鄉白馬村落戶並不難。龍小琴拿着村委會的證明和“楊燕”的身份證,到官寨鄉派出所辦理落戶和新身份證時,接待她的民警調出了龍小琴一家的戶籍信息,發現她家原來的戶籍信息被更改過。

原標題:[津雲關注]11年了,她一直想辦一張自己名字的身份證

津雲新聞記者 王曾 發自重慶

龍小琴回原籍辦理落戶一事再次擱淺。

這是她11年間第4次失敗了。

她不知道,回家的路還有多長。

家庭變故戶口本沒着落

山還是那座山,山上破舊的茅草屋已經煥顏成灰白的水泥瓦房,白馬村變了樣。

白馬村是貴州省畢節市織金縣官寨鄉一個普通的小山村,村裏人口並不多。

龍小琴回到了祖屋,嶄新的房子內空空如也,院子裏長滿了雜草。屋前的水塘是爸爸、媽媽帶着龍小琴姐妹幾個一起修的儲水池,那時候爸爸和媽媽關係非常和睦,可是後來全變了。

1996年,龍小琴出生在白馬村,她是家裏的第二個女兒,姐姐比她大8歲,後來父母又生下了妹妹和弟弟。

不幸的是,2003年前後龍小琴的弟弟不到一歲時因病夭折。從那以後,爸爸龍從林(音)和媽媽楊關秀(音)就開始了無休止的爭吵。

在7歲的龍小琴印象中,爸爸經常打媽媽。終於,媽媽因不堪家暴而離家出走。

2005年6月,龍小琴聽爸爸說媽媽要回家了。她跟着爸爸去村外接媽媽。沒想到一家人見面後,爸爸又將媽媽打傷。

龍小琴說,她的叔叔(父親的弟弟)對媽媽楊關秀也不好,叔叔放過狠話,只要楊關秀回家,就給她顏色看,因此楊關秀始終不敢回家。

同一年,龍從林因爲飲酒過度重病,那時候龍小琴上小學。有一天,龍從林將龍小琴叫到病牀邊告訴她,自己快要不行了,讓龍小琴帶着妹妹去找媽媽,媽媽會保護姐妹倆不被叔叔欺負。

可龍小琴不知道媽媽在哪。龍從林讓龍小琴去出嫁的姐姐龍豔(音)家,因爲姐姐快要生小孩了,到時候媽媽會去照顧姐姐。

龍小琴只去過姐姐家兩次,一次是姐姐出嫁,一次是姐姐外出打工。爸爸讓龍小琴走大路,不要走小路,以免被叔叔半路堵住。

龍小琴記得,她本打算趁着早晨上學的機會帶着妹妹一起去姐姐家,沒想到被叔叔攔下,叔叔拽着龍小琴不讓她走。妹妹咬了叔叔一口,在叔叔鬆手之際,龍小琴趁機逃脫,但妹妹卻被留下了。

姐姐家住在一座小山的半山腰,龍小琴一直跑,眼看到姐姐家了,卻發現叔叔早就等候在姐姐家附近的山坡上。龍小琴嚇壞了,情急之下趴在了墳地的雜草堆裏。

龍小琴在姐姐家住了幾天,果然見到了媽媽。

龍小琴的姐姐龍豔告訴記者,她比龍小琴大8歲零幾個月。龍豔出嫁比較早,談及父母關係緊張,龍豔猜測和弟弟的夭折有關。因爲自家唯一的男孩去世了,從那以後不管是爸爸還是叔叔,都不喜歡媽媽。

不久後,龍豔接到了父親龍從林去世的消息,而此時父親已經去世快一個星期了。

當天夜裏,楊關秀帶着龍小琴偷偷回到白馬,不敢進屋,只能遠遠看着躺在客廳裏的父親的遺體,妹妹一個人跪在父親面前,兩個叔叔守在旁邊。

兩個叔叔守靈聊天時說,如果楊關秀母女回來就留下30萬元,否則不讓她們回來。

龍小琴想喊妹妹,可被媽媽堵住了嘴,生怕驚動了兩個叔叔,母女倆沒有進家門只好偷偷的離開。

離開時,家裏的東西沒有拿出來,包括戶口本。龍小琴並不知道,戶口本將來對她如此重要。

借用他人信息辦理身份證

2011年,龍小琴跟着楊關秀在貴州六盤水市的一處工地上打工。楊關秀在工地附近租了一間房子,一天工作超過10個小時才賺30元錢。即便這樣,楊關秀還是打算供龍小琴上學。

但是龍小琴沒有戶口本,無法辦理入學。龍小琴特別想上學,可媽媽問她的時候,她卻說自己不喜歡讀書。

2008年臨近春節,工友給楊關秀介紹了男友。龍小琴鼓勵媽媽再婚,可媽媽卻有所顧忌。龍小琴對媽媽說,只要對方不打她,給她口飯喫就行。

龍小琴記得和繼父第一次見面時,繼父給她買了新衣服和新鞋子。可龍小琴當時太瘦小了,衣服和鞋子都太大了。

繼父和楊關秀同齡,他家在六盤水市的農村。到了繼父家龍小琴才知道,繼父家有三個女兒一個兒子,四個孩子都已經成家立業了。

2008年,12歲的龍小琴想要打工掙錢,身份證是必不可少的物件,於是她返回白馬村老家,想要拿戶口本辦理身份證。

老家的堂妹告訴龍小琴,她家的戶口本丟在以前的老房子裏,老房子已經長滿雜草,裏面很多蛇,龍小琴不敢貿然進入老房子。

她來到織金縣官寨鄉派出所,想要調取生父龍從林的戶籍信息,但派出所以龍小琴未成年爲由拒絕了她的請求。

回到繼父身邊後,龍小琴說了自己的遭遇。

龍小琴記得,當時繼父沒有說什麼,而是把自家的戶口本拿了出來,將自己最小女兒楊四妹的戶口頁給了龍小琴,讓龍小琴拿到六盤水市當地派出所,就說龍小琴叫“楊燕”,來補辦身份證。

當自稱“楊燕”的龍小琴拿着楊四妹的戶口頁補辦身份證時並沒有遭刁難,竟然辦理成功了。從此龍小琴變成了“楊燕”,楊四妹成了曾用名。

津雲記者看到了龍小琴如今的身份證,除了照片是她本人外,其它的信息都和她自己講述的信息不符。比如“楊燕”的出生日期是1989年,龍小琴說她的實際出生日期是1996年。

不過,在2015年險些出了狀況。楊四妹生了小孩,小孩上戶口需要父母雙方的結婚證、身份證。可楊四妹到當地派出所申辦身份證時卻發現,派出所電腦系統裏留存的楊四妹的照片和名字不符,無法辦理身份證和結婚證。

無奈之下,楊四妹用了她大姐楊大妹的戶口信息辦理了身份證。龍小琴說,楊大妹遠嫁外地,婚後在老公家重新辦理了身份證,而在六盤水沒有辦過身份證,並且楊大妹的戶口頁還留在六盤水。

於是楊四妹就拿着楊大妹的戶口頁辦理了身份證。

龍小琴不知道楊大妹和楊四妹的身份證是如何辦理成功的,只知道如今她和楊四妹的身份證都是錯的。

眼看落戶有眉目遭叫停?

2015年3月前後,龍小琴再次回到織金縣官寨鄉派出所,詢問落戶和辦新身份證的事。龍小琴說,當時派出所沒有接受她的申請,讓她到村裏去問,村裏給的答覆是得找派出所辦理。

2019年7月,龍小琴帶着奶奶和姐姐再次來到官寨鄉派出所。派出所找來白馬村村幹部陳先生。陳先生認識龍小琴和她奶奶,還叫出了龍小琴的小名“紅燕”。

陳先生告訴記者,龍小琴確實是白馬村的村民。雖然她父親龍從林去世了,但龍從林曾經居住的房子原址還在。如今進行了翻修,但究竟是龍家誰出錢翻修的就不太清楚了。

村裏屬於龍從林一家的土地也在,龍小琴三姐妹回到白馬村,同樣可以繼承龍從林的遺產。

陳先生說,今年7月龍小琴找過村委會諮詢辦戶口的事,村委會還給她開了相關證明。

龍小琴拿着村委會的證明和“楊燕”的身份證,到官寨鄉派出所辦理落戶和新身份證時,接待她的民警調出了龍小琴一家的戶籍信息,發現她家原來的戶籍信息被更改過。

龍小琴說,當時民警告訴她,要她回到六盤水當地派出所,把當年冒用楊四妹身份信息的情況說明,六盤水當地派出所在戶籍系統裏做變更或者開具證明,然後再拿着變更後的手續來官寨鄉派出所落戶。

龍小琴說,民警先讓她填寫了在官寨鄉落戶的申請。因爲龍小琴沒上過幾天學,很多字不認識,民警把一些她不認識的字寫下來,龍小琴照着抄寫,當天她還在多張表格上按下了手印。

讓龍小琴不明白的是,就在她填寫表格過程中,一名身穿黑衣服的男子來到派出所,詢問龍小琴辦什麼業務,還詢問了她奶奶的情況。當民警向這名黑衣男子講述後,黑衣男子突然叫停了辦理手續。

龍小琴說,當時黑衣男子對民警說,龍小琴回來了,他就有麻煩。如果民警敢給龍小琴辦理戶口,就讓民警自己負責龍小琴的一切。

隨後龍小琴通過多方打聽發現,這名黑衣男子是官寨鄉黨委書記張某。在官寨鄉黨務政務公開欄中顯示,張某主持黨委全面工作,分管紀檢監察,精準扶貧,農村人居環境衛生整治工作。

記者聯繫上當初爲龍小琴辦理戶口的民警,這名民警說,如果龍小琴以“楊燕”的名字從六盤水遷入官寨鄉白馬村落戶並不難。如果要是恢復龍小琴的原名,還需要諮詢戶籍管理部門。

當詢問到當初是否張某不讓民警爲龍小琴辦理落戶時,這名民警則表示不清楚。

織金縣展開調查

日前,龍小琴再次回到原籍,找到當地派出所諮詢落戶一事,得到的答覆是所長不在。第二天龍小琴再次上門,得到了同樣的答覆。

同時,龍小琴兩次來到官寨鄉政府,試圖找張某問明情況,均未見到張某。

記者聯繫了織金縣宣傳部門,工作人員表示,織金縣對外來落戶人員並不存在刁難的情況,落戶人員按照公安部門的要求,隨時可以落戶。對龍小琴的遭遇,工作人員將聯繫相關部門進一步瞭解情況。

隨後,記者將龍小琴遭遇的基本情況以文字形式發送給這名工作人員,截至發稿時並未得到進一步回覆。

龍豔說,前幾年白馬村旁邊修了高速公路,涉及到佔用土地和拆遷,白馬村正在進行脫貧攻堅,但具體是有補償還是有什麼政策龍豔並不清楚。

龍小琴曾委託親戚向貴州當地媒體反映自己的遭遇。貴州當地的媒體回覆稱,織金縣公安機關已經覈實,龍小琴的戶口在貴州六盤水。龍小琴父母雙亡,跟隨乾爹到六盤水。現在想回織金的目的是修房(據說),公安的意思是可以按正規程序遷回織金。

龍小琴告訴津雲記者,自己的生父過世,媽媽尚健在,媽媽的戶口還能在戶籍管理系統裏查到。她並不是跟隨乾爹到六盤水,而是母親在她生父過世後改嫁到六盤水。她想回織金縣的目的並非修房子,一方面是她不瞭解父親留下的房子如今的狀況,另一方面她也沒有錢去修房子。

她回原籍並不是爲了享受當地的什麼政策,也不是爲了要爭奪生父留下的土地和房屋。如今打罵過她的叔叔已經送進了精神病院,奶奶需要人照顧,她想回村裏照顧奶奶。辦理新身份證是爲了不給繼父的兩個女兒找麻煩,更重要的是找回真正的自己。

津雲新聞將繼續關注。

(部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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