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川端康成的鎌倉物語

©海街日記

早年的川端康成由於出身孤寒、親人早逝，世道之嚴冷，人生之悽苦，使之養成離羣索居、沉默寡言的性格。

青年時代的 川端康成寄情於 第二故鄉伊豆半島，放浪於自然風景之間，向天地萬物索取溫暖與愛情。

©伊豆的舞女

他曾在伊豆半島住過三年，走遍了那裏的山山水水，後來即使結婚成家，安居於鎌倉長谷，也還是常去伊豆遊玩、會友和寫作。

他把那裏作爲文學的舞臺，寫下了短篇名作 《伊豆的舞女》。

除了伊豆半島，另外常去的地方就是 東京的淺草和 京都。一個是江戶時代的繁華之地，寄託幾多興衰；一個是日本千年古都，演繹着多少歷史故事？

川端幾乎每一篇散文都是豐沛情感的流瀉，行文峻厲冷豔，感情真摯灼人。

▌川端康成（1899.6.14 - 1972.4.1），日本現當代小說家，新感覺派的中心人物。其作品富抒情性，追求人生昇華的美，代表作有《雪國》《伊豆的舞女》《古都》等。因其“高超的敘事性作品以非凡的敏銳表現了日本人精神的物質”而獲得1968 年諾貝爾文學獎。

作者性格沉默寡言，他的文字也是 以簡勁見長，組詞造句時有跳躍。

既沒有谷崎潤一郎那種反反覆覆的描摹與吟味，更沒有三島由紀夫那種洋洋灑灑的闡述與論證。

清麗素潔，莊雅明媚，一如雪園青竹，冬夜枯桐。

鎌倉物語

川端康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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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葉滴翠的一天，我乘坐馬車巡遊鎌倉的歷史遺蹟。這駕遊覽馬車是鎌倉的名品，已經很破舊了。據說是宮內省下撥來的。在明治時代，想是載過高官顯宦，行駛過都大路的吧？馬蹄的響聲使我想起往昔。

※ 注：宮內省，現名宮內廳，明治二年（1869）設置的專管皇室事務的機構。

鎌倉是東日本的古都，自江戶算起，是具有四百年古老歷史的都城。源氏四十年，北條氏一百一十四年，都是在這裏統治天下的。

©晚春

然而，修學旅行來這裏一看，城市出乎意料地狹小，只殘存着佛寺和陵墓，不大能見到那些在歷史文物中早已熟知的武將們的遺物，因而使得大家很失望。

不過，這正是鎌倉之所以爲鎌倉的緣故。你若想 品味一下鎌倉的歷史，你就會明白其中反而有鎌倉武士的精神存在着。

鎌倉時代，還沒有所謂城市。織田信長的安土時代是日本建城的起始。在鎌倉，三面是山，朝南面海，險要的地勢就是天然的城池。賴朝的宅邸沒有城壁深壕，就是普通的家宅。

©海街日記

作爲天下大將軍，其建築顯得過於簡素了。鎌倉武士以尚武、勤儉、質樸爲生命。賴朝於鎌倉開幕府的最大因由，就是爲了使自己不至於像驕橫的平家那樣消亡。平家模仿大宮人，藤原家的公卿政治家們，對於貧窶的鄉間百姓和睏乏的國力佯裝不知，一味耽於京都榮華，流於遊惰之中。鎌倉的武家政治爲其革新。

所以，對於那些榨盡民脂民膏的大型建設十分謹慎，他們自己也一直過着軍人般的生活。 鎌倉沒有金殿玉樓之跡，比起奈良、京都來，寺院也很狹小，就是這個原因。 質樸、剛健是鎌倉的特色。雖然沒有同首都與之相稱的雄麗的遺蹟，但日本的武士道就是鎌倉的遺產。必須用這樣的眼光看待鎌倉。

©海街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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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繁盛時期的鎌倉，較之今日的鎌倉廣大得多。

現在的田圃中和山野間，也有幾處名人的宅邸遺蹟。人口是現在的五倍以上，大致可以推定爲十五萬至十八萬之多。

鎌倉最繁榮的是北條氏時代。提起鎌倉，自然會讓人想起賴朝、義經、實朝等源氏家族的人。因爲源氏早已絕跡，泰時、時賴、時宗等北條氏承繼下來，故而北條氏的遺蹟也很多。北條氏雖然有過承久之亂，流放三上皇、高時謀反等暴行，但也有過實行開明政治的政權統治時期。

©海街日記

北條氏之後，鎌倉還經歷過足利和上杉的關東管領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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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今流傳的鎌倉幕府的盛時，首先要提若宮小路。沿鎌倉車站下行不遠，馬上向左拐，就是鶴岡八幡宮，向右則是通往由比海濱的大道。所謂 “若宮小路十八町”（實際上稍短）就是自海邊筆直通向這裏的參道。

即使在鎌倉時代，這條道路也是這座城市的中心，武家宅邸並列於兩側。和田義盛的聯合作戰、新田義貞討伐戰，當時或許都是從這條大道經過的。堪稱祭祀源氏氏族神的八幡宮，是鎌倉武士心靈的泉水。

©倒數第二次戀愛

“阿靜本是低賤女，爲君所愛因何由？

但得妾身如絲桄，今昔翻卷無盡頭。”

靜御前愛慕義經而起舞，就是在這座若宮的迴廊上。賴朝在境內會見西行法師，贈以銀貓。公曉躲在樹後弒殺實朝的那棵大銀杏，是一棵比鎌倉幕府還要古老的大樹。新田義貞在這座拜殿檢驗了屍首。秀吉和家康也來參拜。

如今的神社爲德川家康所建。紅漆的社殿綠葉掩映，秀美無比。參道兩側老松排列，令人想起往昔勝景。 新栽了櫻花和杜鵑花的林蔭路，懸掛着雪洞燈籠。近來，這裏的四位巫女來我家玩，在若宮東邊的白旗宮祭祀賴朝與實朝。實朝乃詩人將軍，我們這些住在鎌倉的文學家正在商量，準備搞一次“實朝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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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八幡宮東門，就是師範學校。那裏的操場是過去鎌倉武士比賽流鏑馬、懸笠和犬追物等武藝的地方。學校前邊是田山重忠的宅邸，自校園一帶至東側，是賴朝的宅邸。從賴朝的墓向南俯瞰，即是這一帶。如今變成住宅區，幕府遺蹟蕩然無存。賴朝的墓也像照片上一樣， 大倉山的樹蔭既小且暗，苔鮮叢生，蔦蘿遍地。一代英雄沉眠地，質樸而慘淡。

“草木飄搖秋霜消，山風拂苔空寂寥。”

此乃《方丈記》作者鴨長明所吟詠。其東鄰爲大江廣元墓。

©倒數第二次戀愛

源義朝、實朝，還有政子等，連墓所都尋不見了。

由賴朝墓出大道，迎面就是鎌倉宮的大塔宮。後醍醐天皇的第三皇子護良親王，建武中興之後，因足利尊氏的讒言，被送往鎌倉打入土牢而遭弒殺。這座社殿後邊的巖屋，傳說就是土牢。明治二年，根據敕命建立古式鎌倉宮。護良親王的陵墓位於相隔二百米的東邊小山上。

八幡宮後面的 建長寺，同圓覺寺一樣，都是鎌倉具有代表性的古剎。是北條時賴爲迎接中國僧人道隆而建築的。那時，適合於武家的新宗教禪宗正在興起。 圓覺寺於元寇翌年爲時宗所建， 幽深簡淨的寺境，使人想起往昔。

建長寺的柏樹和槙樹，據說有七百年樹齡。古代寺院建築，大都毀壞殆盡，老樹寂寂，古都之趣矣。漫步於鎌倉山谷古寺，你會心靜神安。

踏訪鎌倉阿爾卑斯山峯一端的入口，就是 建長寺。自天園開始，可以看見追濱的飛機場和橫須賀海面。海軍飛機每天飛來鎌倉天空演習。飛越我家上空的人員和飛機，全都飛向中國。鎌倉是個海軍將校很多的城市。

當時在都城鎌倉，日蓮宗也爲新宗教而戰鬥。辻說法遺址等日蓮遺蹟很多。弟子建造的寺院中，種植海棠花的妙本寺和安國寺等最有名。 海水浴場由比濱一帶，有各種歷史遺存。將軍參拜伊豆箱根二社時，曾在這裏洗浴，是爲海水浴之鼻祖。

鎌倉大佛

“雖爲御佛，實爲美男。”與謝野晶子女士謳歌的大佛，是北條時賴時代建造的阿彌陀佛。身高三丈七尺五寸，面長八尺，眼長四尺，耳長六尺五寸，口徑三尺三寸，大拇指周長三尺餘，重二萬五千貫。金光閃閃的長谷大觀音像，長度爲三丈三寸。

©海街日記

由比濱之西，是義貞攻入鎌倉的稻村崎，接下去還有“沉舟”的七里濱、義經“腰越狀”的腰越、日蓮發難的片瀨和江之島等古蹟。

昭和十四年七月

※ 選自雅衆文化丨北京聯合出版公司《哀愁：川端康成散文選》，譯者：陳德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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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愁：川端康成散文選》

[日] 川端康成

日本首位諾貝爾獎得主

餘華、蘇童、莫言、三島由紀夫的文學偶像

本書甄選川端康成珠玉散文45 篇，文章主題涉及對日本傳統文化的讚美、對自然萬物的感慨、對人際關係的理解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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