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道歉信》里说,跟死亡讲道理很难,对你爱的人放手也很难。隔了十几年光阴,我还是很想念她。
我在外婆家出生,长大。
童年里,外婆扮演了母亲的角色,照顾我的衣食住行。
外婆是一个很挑剔的人,唯独对我宽容。
她又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从来不让我穿脏兮兮的衣服。
她喜欢精致的物品,会给我买漂亮的发夹,给我梳光溜的小辫子。
她会在深秋时节给我买宝宝霜,会在春暖花开时给我买豌豆糕,每个季节都会给我扯布做漂亮的花衣裳。
镇上的女裁缝是她亲戚,她会告诉外婆时下流行的花色和布料。
外婆最懂我的心思,每次做的衣裳我都很喜欢,以至于后来很多年,我穿过的衣服都还珍藏着。
外婆家离集市不远,也就几分钟的路程。乡下的集市,两天一个“集”,每月两次“会”,“会”比较盛大,各村的人都会涌来。
外婆特别爱赶集,更爱赶会。离家前,她拿出一个小抽屉,打开后里面都是零钱,这些都是她平时养鸡养鸭卖的钱。
她会带着我到处转,给我买小零食和小女孩喜欢的玩具。
她特别喜欢女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样子,所以每次去集市,都会给我买扎头绳和头花,还会扯几块布留着日后做衣裳。
她带我去无痛穿耳,又给我买漂亮的耳坠子。
我那时不明白,她为什么把所有的爱都给我,不仅她对我好,她还要求外公必须对我好。
后来才明白,她是心疼妈妈嫁的远。舅舅和小姨婚后都生活在本镇,唯独妈妈嫁到离家15公里的外乡。
那时交通不便,平时往来只能骑自行车,每月能见一次就很不错了。
外婆把对妈妈的爱绵延到我身上。
她是一个好强的人,只要别的孩子有的,她都给我买。别的孩子没有的,只要我喜欢,她也会想方设法给我买,从不让我受半点委屈和伤害。
她算不上很美,但皮肤很白,眼睛澄澈清亮,鼻梁上有一颗滴泪痣,调皮的我总喜欢摸她这颗痣,有时被抓疼了会吼我。
小时候我喜欢偎依着她睡觉,喜欢摸她的小肚子,在她的背上蹭来蹭去。
我还喜欢坐在灶火前,一边往里续柴,一边听她念叨妈妈。
她平时总梳着民国时的发髻,喜欢穿藏蓝、浅灰棉衫。
她做事急,走路时衣襟生风。
她和别的老太太没什么不同,唯独多了份干净和得体。
外婆喜欢仪式感,每个节日都要过得比平时隆重。
每年清明,她起个大早去折柳,然后插于门旁,以祛祸辟邪。
然后带着准备好的贡品、纸钱去祭拜祖先。我有时会跟她去,好奇地问里面躺的是谁。
回来后,她再生火做饭。炊烟升起的时候,太阳也刚好升起,这一天,格外清静,鸟声格外清脆,空气中能依稀闻到纸钱的味道。
外婆很少跟我讲起祖先的故事,也从不讲那些惊魂甫定的岁月,也许在她心中,不想让我接触那些苦难和惊吓。
那年中考,她突然病倒,去镇上挂了几天水后又去农忙,最后积劳成疾,撒手而去。
妈妈怕我考试分心,隐瞒了外婆的病情。等我中考完,和大家坐在一起听老师煽情的毕业感言,突然泣不成声。为了不惊动同学,我爬在课桌上悄悄哭泣,直到教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才擦干眼泪,收拾东西回家。
后来才知道,那天是外婆下葬的日子。
从那以后我特别相信灵魂不灭,我相信亲人之间有心灵感应,一向沉静的我突然失控陷入痛苦,一定是外婆在冥冥中想念我。
那年清明,我到外婆的坟上祭拜,清了清杂草,放上了外婆最喜欢的花束,淡香悠悠,她应该很喜欢。
曾经鲜活的生命,如今只有孤坟话凄凉。
外婆的小院一片荒芜。古朴的老房子,诉说着沧桑岁月。断壁残垣处,再也不见外婆的身影。只有葡萄架和木槿花,依旧年年生发,守着老旧的院子。
“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生死离别处。”漫山遍野的花红和翠绿,似乎是为了讴歌生命而来。逝者已矣,生者如斯。经过这一年,我对万事看得更加通透,更能坦然面对生命的悲欢离合,缘聚缘散。
张爱玲说,人会死去三次,一次脑死亡,一次葬礼,最后一次是遗忘。我知道,这个世界没有永恒,但如果爱和思念在,她就一直活在我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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