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麪茶,在一些北京小喫的店都保留了下了,比如護國寺小喫,白魁老號,我偶爾去喫一下大興衚衕麪茶,應該算是北京最好的麪茶,很香,這個麪茶店在一個衚衕深處,不好找,很小的店面,一般人不容易找到。人間都在變動,對比着您的文章看如今的北京,頗有世事滄桑之感,的確是“新穎而庸俗”,卻也並非面目全非,唯有變化是不變的,但是可寬慰先生的是:食物在日新月異,味道在不斷融合,北京依然是饞人薈萃,小喫永遠攜帶鄉愁。

梁實秋,1903年生於北京,他的故居在東城區內務部街39號。我曾經在附近工作,也曾專門去尋找蹤跡。在衚衕的磚瓦古舊處,似乎還能觸摸到一點點當年的故都風貌。梁實秋寫過很多文章,也是愛喫之人,寫過不少美食文章,結集爲《雅舍談喫》。他寫的那些文章,好讀,親切,讀來猶如故人來。

在《雅舍談喫》中,有一個名篇:《北京的零食小販》。細細記載他少年時期的北京街邊小喫。

如今差不多100年過去了。我狗尾續貂,想與梁實秋先生對談,當年小喫,如今覓處,那些變遷的,那些殘存的,那些消逝的。食物不僅僅是食物,也是街頭巷尾的日常生活史,其中暗含着時代變革,族羣遷移,味覺審美,以及發展變化。

北平人饞。饞,據字典說是“貪食也”,其實不只是貪食,是貪食各種美味之食。美味當前,固然饞涎欲滴,即使閒來無事,饞蟲亦在咽喉中抓撓,迫切的需要一點什麼以膏饞吻。三餐時固然希望青粱羅列,任我下箸,三餐以外的時間也一樣的想饞嚼,以鍛鍊其咀嚼筋。看鷺鷥的長頸都有一點羨慕,因爲頸長可能享受更多的徐徐下嚥之感,此之謂饞,饞字在外國語中無適當的字可以代替,所以講到饞,真“不足爲外人道”。有人說北平人之所以特別饞,是由於當年的八旗子弟遊手好閒的太多,閒就要生事,在喫上打主意自然也是可以理解的。所以各式各樣的零食小販便應運而生,自晨至夜逡巡於大街小巷之中。

北平小販的吆喝聲是很特殊的。我不知道這與平劇有無關係,其抑揚頓挫,變化頗多,有的豪放如唱大花臉,有的沉悶如黑頭,又有的清脆如生旦,在白晝給浩浩欲沸的市聲平添不少情趣,在夜晚又給寂靜的夜帶來一些淒涼。細聽小販的呼聲,則有直譬,有隱喻,有時竟像謎語一般的耐人尋味。而且他們的吆喝聲,數十年如一日,不曾有過改變。我如今閉目沉思,北平零食小販的呼聲儼然在耳,一個個的如在目前。現在讓我就記憶所及,細細數說。

梁先生,零食或者還在,小販卻是消失殆盡。吆喝聲更是多年未聞,僅有的幾個會吆喝的都已經成了非物質遺產,成了表演,成了文物。以前吆喝,是爲了被人知道,爲了傳播,如今有了更多的傳播渠道,以肉嗓吆喝,只能招來城管。城管是什麼?大致相當於您在北平時的巡警老爺。

首先讓我提起“豆汁”。綠豆渣發酵後煮成稀湯,是爲豆汁,淡草綠色而又微黃,味酸而又帶一點黴味,稠稠的,渾渾的,熱熱的。佐以辣鹹菜,即棺材板切細絲,加芹菜梗,辣椒絲或末。有時亦備較高級之醬菜如醬蘿蔔醬黃瓜之類,但反不如辣鹹菜之可口,午後啜三兩碗,愈喫愈辣,愈辣愈喝,愈喝愈熱,終至大汗淋漓,舌尖麻木而止。北平城裏人沒有不嗜豆汁者,但一出城則豆渣只有餵豬的份,鄉下人沒有喝豆汁的。外省人居住北平二三十年往往不能養成喝豆汁的習慣。能喝豆汁的人才算是真正的北平人。

豆汁還有。但是即便是北京人也不大喝的慣了。喝豆汁,越來越是一個小衆的行爲。北京好喝的豆汁店鋪也只有寥寥數家,著名的是錦芳,還有牛街的寶記,有一些號稱老北京的小喫店裏也有豆汁出售,大概不是您說的“淡草綠色而微黃”,略有意思罷了。喝豆汁成了一種“勇氣挑戰”的遊戲,我從前喝不慣,現在偶爾也可以喝上一碗,喝完之後,身體感覺通透,漸漸能接受這種滋味。如今的年輕人們更習慣喝星巴克,或者喜茶。

其次是“灌腸”。後門橋頭那一家的大灌腸,是真的豬腸做的,遐邇馳名,但嫌油膩。小販的灌腸雖有腸之名實則並非是腸,僅具腸形,一條條的以芡粉爲主所做成的橛子,切成不規則形的小片,放在平底大油鍋上煎炸,炸得焦焦的,蘸蒜鹽汁喫。據說那油不是普通油,是從作坊裏從馬肉等熬出來的油,所以有這一種怪味。單聞那種油味,能把人噁心死,但炸出來的灌腸,噴香!

灌腸也還有,但是已經沒有見過真豬腸做的灌腸。更多是小店,或者北京風格的餐廳裏,澱粉坨子,白中帶灰,切成小片,炸焦之後沾蒜汁。我每次去喫滷煮的時候,往往會加一份炸灌腸,炸的焦香酥脆。

從下午起有沿街叫賣“麪筋喲”者,你喊他時須喊“賣燻魚兒的”,他來到你們門口打開他的背盒由你揀選時卻主要的是豬頭肉。除豬頭肉的臉子、只皮、口條之外還有腦子、肝、腸、苦腸、心頭、蹄筋等等,外帶着別有風味的乾硬的火燒。刀口上手藝非凡,從夾板縫裏抽出一把飛薄的刀,橫着削切,把豬頭肉切得出薄如紙,塞在那火燒裏食之,燻味撲鼻!這種滷味好像不能登大雅之堂,但是在煨煮熏製中有特殊的風味。離開北平便嘗不到。

燻魚兒,很少有人知道這是什麼了。我也是在跟老廚師交流的時候才知道,燻魚兒其實就是豬頭肉中額頭那部分薄而有筋的幾片。在一些打着宮廷菜招牌的豪華館子裏,到還能見燻魚兒的影子。豬頭肉等醬貨也還能見到,街邊常見到各種醬肉,口條,在超市裏也可以買到天福號等品牌的加工類醬肉。燻味,其實略帶一些煙火氣,在北京不太能常喫到燻味。在我河北老家到經常可以喫到。

薄暮後有叫賣羊頭肉者,這是回教徒的生意,刀板器皿刷洗得一塵不染,切羊臉子是他的拿手,切得真薄,從一隻牛角里撒出一些特製的胡鹽,北平的羊好,有濃厚的羊味,可又沒有濃厚到羶的地步。

切羊臉子也叫白水羊頭。切薄片,撒上椒鹽,下酒,好喫。在如今一些回民餐廳中尚有,也還算常見,但是“切得真薄”我已經尋不到了,以前講究隔肉看字,現在不過是囫圇切一下罷了。撒了椒鹽,很下酒。有一段時間,我經常去南城的李記白水羊頭,這裏以涮肉爲主,兼作爆肚,白水羊頭僅僅是其中一道菜罷了。

也有推着車子賣“燒羊脖子燒羊肉”的。燒羊肉是經過煮和炸兩道工序的,除肉之外還有肚子和滷湯。在夏天佐以黃瓜大蒜是最好的下面之物。推車賣的不及街上羊肉鋪所發售的,但慰情聊勝於無。

燒羊肉,當年的名店是月盛齋,白魁老號。月盛齋早已經成爲一個食品公司,出售袋裝的牛羊肉加工製品,燒羊肉早已經不是招牌。白魁老號飯莊在交道口,現在賣的最好的是一些小喫,諸如奶油炸糕,糖耳朵,驢打滾,門釘肉餅什麼的。但是懂得人還是會點一道燒羊肉。在平安里,有一家清真餐廳叫滿恆記,主打涮肉和羊蠍子,生意很火爆,天天排隊,這裏有一道燒羊肉,我很愛喫,每次有朋友來北京,都會在這裏點一道燒羊肉,趁熱喫,或者夾進剛出爐的火燒裏。

北平的“豆腐腦”,異於川湘的豆花,是哆裏哆嗦的軟嫩豆腐,上面澆一勺滷,再加蒜泥。

“老豆腐”另是一種東西,是把豆腐煮出了蜂窠,加芝麻醬韭菜末辣椒等佐料,熱乎乎的連喫帶喝亦頗有味。

豆腐腦還算常見,老豆腐真的是不容易見到了。在天津河北一帶,老豆腐還有。北京的豆腐腦常見於街邊早餐攤販,幾塊錢一碗,搭配着一兩根油條。在早餐寒酸的北京,不過聊勝於無罷了。有時候我也會大老遠的跑到牛街喫一碗豆腐腦,有人告訴我,老北京的豆腐腦裏沒有黃花菜,其實不重要的,好喫就行。

北平人做“燙麪餃”不算一回事,真是舉重若輕叱吒立辦,你喊三十餃子,不大的工夫就給你端上來了,一個個包得細長齊整又俊又俏。

餃子,至今還是逢年過節的必備。北方的餃子,猶如魔咒,出現在每一個應該出現的節氣與節日中。還是好喫的,北京街面上有不同風格的餃子館,有傳統風格的,也有海鮮餡的,在我們公司旁邊,有滿姐餃子,挺好喫的。我也會去喫青島風格的船歌魚水餃,鮁魚餡,還有黑乎乎的墨魚面水餃。年輕人大多也會包餃子,和麪,擀皮,拌餡,包餃子,煮餃子,能做熟不破就已經算高級廚藝,又俊又俏,真有點爲難。

斜尖的炸豆腐,在花椒鹽水裏煮得飽飽的,有時再羼進幾個粉絲做的炸丸子,放進一點辣椒醬,也算是一味很普通的零食。

炸豆腐,已經不常見了。更多的是油炸臭豆腐,標榜着長沙風格,多聚集在一些旅遊景點區,全國如此。炸臭豆腐,呈黑色,有臭香,遙遙可聞,放入一些辣椒醬,多是年輕女孩所喜。

餛飩何處無之?北平挑擔賣餛飩的卻有他的特點,餛飩本身沒有什麼異樣,由筷子頭撥一點肉餡往三角皮子上一抹就是一個餛飩,特殊的是那一鍋肉骨頭熬的湯別有滋味,誰家裏也不會把那麼多的爛骨頭煮那麼久。

餛飩,北京有餛飩侯,但是去的很少。街邊早餐攤也有餛飩,多是由異鄉夫妻檔打理,搭配着一起賣的往往有油條,豆腐腦,小籠包,餛飩裏往往加一點蝦米,紫菜,幾滴香油,醬油湯衝一下即成。骨頭湯做的餛飩少見,即便有也是骨湯料包吧。

一清早賣點心的很多,最普通的是燒餅油鬼。北平的燒餅主要的有四種,芝麻醬燒餅、螺絲轉、馬蹄、驢蹄,各有千秋。芝麻醬燒餅,外省仿造者都不像樣,不是太薄就是太厚,不是太大就是太小,總是不夠標準。螺絲轉兒最好是和“甜漿粥”一起用,要夾小圓圈油鬼。馬蹄兒只有薄薄的兩層皮,宜加圓飽的甜油鬼。驢蹄兒又小又厚,不要油鬼做伴。北平油鬼,不叫油條,因爲根本不作長條狀,主要的只有兩種,四個圓飽連在一起的是甜油鬼,小圓圈的油鬼是鹹的,炸得特焦,夾在燒餅裏一按咔嚓一聲。離開北平的人沒有不想念那種油鬼的。外省的油條,虛泡囊腫,不夠味,要求炸焦一點也不行。

燒餅還常見,芝麻醬燒餅往往搭配羊湯,或者涮羊肉。北京頗有幾家的芝麻醬燒餅做的不錯,酥,潤、脆,比如鼎鼎香,口福居,滿恆記。螺絲轉不常見,但是也有,比如徐記燒餅鋪,牛街的馬記。馬蹄和驢蹄更是少見,幾乎絕跡了吧。油鬼也少見了,只有一些地方可以喫到糖油餅而已。

“麪茶”在別處沒見過。真正的一鍋糨糊,炒麪熬的,盛在碗裏之後,在上面用筷子蘸着芝麻醬撒滿一層,唯恐撒得太多似的。味道好麼?至少是很怪。

麪茶,在一些北京小喫的店都保留了下了,比如護國寺小喫,白魁老號,我偶爾去喫一下大興衚衕麪茶,應該算是北京最好的麪茶,很香,這個麪茶店在一個衚衕深處,不好找,很小的店面,一般人不容易找到。旁邊還有一家大華煎餅,也很好喫。

賣“三角饅頭”的永遠是山東老鄉。打開蒸籠布,熱騰騰的各樣蒸食,如糖三角、混糖饅頭、豆沙包、蒸餅、紅棗蒸餅、高莊饅頭,聽你揀選。

到現在,賣饅頭的,也還是山東老鄉,北京街頭巷尾有不少饅頭鋪,山東饅頭,糖三角,豆沙包。鼓樓那邊有一處山東饅頭鋪,每日排隊,也算是一景。

“杏仁茶”是北平的好,因爲杏仁出在北方,提味的是那少數幾顆苦杏仁。

杏仁茶還有,海碗居,奶酪魏,王府井百貨大樓下面開的和平果局。但是從人氣上,反而是杏仁豆腐更受歡迎。在這兩年,多開了不少新派北京菜,裏面有不少還原舊北京的喫食,杏仁,口感辨識度很高,可以成爲不同的小喫點心。來自臺灣的鼎泰豐以包子著名,我卻喜歡他們的杏仁豆腐,名爲“玉脂冰清”。

豆類做出的喫食可多了,首先要提“豌豆糕”。小孩子一聽打鏜鑼的聲音很少不怦然心動的。賣豌豆糕的人有一把手藝,他會把一塊豌豆泥捏成爲各式各樣的東西,他可以聽你的吩咐捏一把茶壺,壺蓋壺把壺嘴俱全,中間灌上黑糖水,還可以一杯一杯地往外倒。規模大一點的是荷花盆,真有花有葉,盆裏灌黑糖水。最簡單的是用模型翻制小餅,用芝麻作餡。後來還有“仿膳”的夥計出來作這一行生意,善用豌豆泥制各式各樣的點心,大八件、小八件,什麼卷酥喇嘛糕棗泥餅花糕,五顏六色,應有盡有,惟妙惟肖。

豌豆糕能見的到,但是用豌豆泥捏成各種東西,是已經絕跡了。已經沒有人學這種既複雜又不賺錢的手藝了。

“豌豆黃”之下街賣者是粗的一種,制時未去皮,加紅棗,切成三尖形矗立在案板上。實際上比鋪子賣的較細的放在紙盒裏的那種要有味得多。

豌豆黃還在,在各種京味館子裏,作爲前菜小點心,小小的放上幾塊。大同小異,店家很少自己做,都是有供應商提供。您提到的這種“有味得多”的已經不得見。

“熱芸豆”有紅白二種,普通的喫法是用一塊布擠成一個豆餅,可甜可鹹。

現在更多見的是芸豆卷,與豌豆黃一起上桌,熱芸豆已經絕跡了。從前後海邊上有一個九門小喫,裏面還原了一些老北京的小喫文化。從市井文化試圖變身北京名片,爲遊客提供一些舊時風味。想法是好的,但依然沒有成。

“爛蠶豆”是俟蠶豆發芽後加五香大料煮成的,爛到一擠即出。“鐵蠶豆”是把蠶豆炒熟,其乾硬似鐵。牙齒不牢者不敢輕試,但亦有酥皮者,較易嚼。

爛蠶豆偶爾還能見到,也叫面捂豆,在北京江浙風格的餐廳裏多見的是魯迅先生所說的茴香豆,或者是下酒用的蘭花豆,炸酥,鹹香。鐵蠶豆我小時候見過,現在估計很少有人喫了吧。

夏季雨後照例有小孩提着竹籃赤足蹚水而高呼“幹香豌豆”,鹹滋滋的也很好喫。

幹香豌豆早已不見,提籃赤足的小孩早已消失。小孩們都在讀各種補習班。

“豆腐絲”,粗糙如豆腐渣,但有人拌蔥捲餅而食之。

豆腐絲一直在,但是不粗糙,北京常見的是兩種,京東三河豆腐絲和京西高碑店豆腐絲,切來下酒,也可與其他食材同拌。豆製品的種類更加豐富,千張百葉等許多南方風格的豆製品,也很輕易的在北京喫到。

“豆渣糕”是芸豆泥作的,作圓球形,蒸食,售者以竹筷插之,一插即是兩顆,加糖及黑糖水食之。

豆渣糕,蹤跡難尋。

“甑兒糕”,是米麪填木碗中蒸之,噝噝作響。頃刻而熟。

甑糕到現在也是一種稀罕物,牛街有一處伊寶荷葉甑糕,不知與先生當年所品嚐的是否相似?

“漿米藕”是老藕孔中填糯米,煮熟切片加糖而食之。挑子周圍經常環繞着饞涎欲滴的小孩子。

先生所說的漿米,應該就是江米,是秈糯米,也就是糯米藕,在江南風格的餐廳裏常見,加入桂花糖,則有桂花香。

北平的“酪”是一項特產,用牛奶凝凍而成,夏日用冰鎮,涼香可口,講究一點的酪在酪鋪發售,沿街販賣者亦不惡。

各種酪,都還在,這種奶酪往往搭配果子冰,夏天喫來可口。北京街邊有三元梅園,專做各種酪。年輕人更喜歡喫雙皮奶之類的粵式小點心。與當年相比,北京可以喫到各種各樣的中西式消夏甜品,豐富太多了。有時候,我也願意去一些小店裏點一些果子酪,清甜。

“白薯”,有三種喫法,初秋街上喊“栗子味兒的”者是幹煮白薯,細細小小的一根根地放在車上賣。稍後喊“鍋底兒熱和”者爲帶汁的煮白薯,塊頭較大,亦較甜。此外是烤白薯。

前些年烤白薯都常見,往往是秋冬季,街邊有一個碩大的汽油桶,白薯紅薯在其中烤制,有獨特香味。這兩年,街邊的這種汽油桶的烤紅薯也已經絕跡。現在家裏都有烤箱,想喫烤紅薯烤白薯往往都自己在家制作。北京有一家高級餐廳,名字叫新榮記,那裏面有一道名菜叫蜜汁紅薯,很好喫。

“老玉米”初上市時也有煮熟了在街上賣的。對於城市中人這也是一種新鮮滋味。

玉米早就進入超市,有甜玉米和黏玉米之分,隨時買來回家煮便可。玉米的品種五花八門,想來比當年豐富太多。

沿街賣的“糉子”,包得又小又俏,有加棗的,有不加棗的,擺在盤子裏齊整可愛。

糉子還在,但更多的是端午前後的時令小喫。在南方,到是經常可以見大肉糉,日常食用。北京的日常中,很少見到糉子的身影。

北平沒有湯圓,只有“元宵”,到了元宵季節街上有叫賣煮元宵的。袁世凱稱帝時,曾一度禁稱元宵,因與“袁消”二字音同,改稱湯圓,可嗤也。

湯圓是包的,元宵是搖的。如今,北京人也更多選擇湯圓,而非元宵。餡料頗多,有甜有鹹,北方人往往是甜黨,最喜歡黑芝麻與棗泥。當年一度禁元宵,而今一度禁“袁世凱”,時過境遷,世間事,大同小異罷了。

糯米糰子加豆沙餡,名曰“愛窩”或“愛窩窩”。

現在多稱呼爲:艾窩窩。形狀應該與梁先生所見相似。與豌豆黃,芸豆卷,驢打滾都是北京菜的招牌前菜。

黃米麪作的“切糕”,有加紅豆的,有加紅棗的,賣時切成斜塊,插以竹籤。

這種切糕少見了,更多的是糯米做的紅棗切糕,或者新疆人街頭所售切糕,北京有名店,叫西貝莜麪村,裏面有用黃米做的桂花黃米涼糕,味道亦佳。

菱角是小的好,所以北平小販賣的是小菱角,有生有熟,用剪去刺,當中剪開。很少賣大的紅菱者。

單獨售賣菱角的不多了,到了季節到是也能喫到。南方常見的紅菱,生喫亦脆甜。在我小時候,還有街邊煮菱角出售,現在遍尋不到了。

“老雞頭”即芡實。生者爲刺囊狀,內含芡實數十顆,熟者則爲圓硬粒,須敲碎食其核仁。

在蘇州,新剝出的雞頭米清甜,可以煮水,加入桂花,名爲大丹。北方喫的雞頭米,多半是南方運來,喫法頗多。

供兒童以糖果的,從前是“打鏜鑼的”,後又有賣“梨糕”的,此外如“吹糖人的”,賣“糖雜麪的”,都經常徘徊於街頭巷尾。

吹糖人的還偶爾在廟會等地可見,表演性大於實用性,無非好玩罷了。

“爬糕”、“涼粉”都是夏季平民食物,又酸又辣。

先生所說爬糕似乎應爲扒糕。北方的扒糕,涼粉應該與山西的碗坨相似。如今的北京,夏天更常見的是四川涼粉,又酸又辣,爲年輕人所喜。

“驢肉”,聽起來怪駭人的,其實切成大片瘦肉,也很好喫。是否有駱駝肉馬肉混在其中,我不敢說。

驢肉火燒在北京甚是常見,多源於河北,河北保定多爲圓形火燒,河間多爲長形火燒,人們俗稱驢火。家常簡單,好喫不貴。但是也有不少假肉混雜其中,或者馬肉,或者豬肉,爲人所不恥。這一點到是百年未變。

擔着大銅茶壺滿街跑的是賣“茶湯”的,用開水一衝,即可調成一碗茶湯,和鋪子裏的八寶茶湯或牛髓茶固不能比,但亦頗有味。

銅壺茶湯已經不常見了,只有在一些有表演性質的老北京館子裏,服務員穿着舊時衣裳,表演銅壺手藝。無甚可觀。牛髓茶,我到現在也沒有見過,感覺應該還挺有滋味的。

“油炸花生仁”是用馬油炸的,特別酥脆。

油炸花生常見,馬油炸的,早已遍尋不到。

北平“酸梅湯”之所以特別好,是因爲使用冰糖,並加玫瑰木樨桂花之類。信遠齋的最合標準,沿街叫賣的便徒有其名了,而且加上天然冰亦頗有礙衛生。賣酸梅湯的普通兼帶“玻璃粉”及小瓶用玻璃球作蓋的汽水。“果子乾”也是重要的一項副業,用杏幹柿餅鮮藕煮成。“玫瑰棗”也很好喫。

信遠齋現在還在,不過是做成了食品工廠,出產酸梅湯在商超出售罷了。酸梅湯常見,更常見的是做成粉劑店家衝調。這種成本最低。也有一些堅守的門店堅持自己熬煮,因爲太甜,我喝的很少。關於酸梅湯的副業,現在估計是消失殆盡。

冬天賣“糖葫蘆”,裹麥芽糖或糖稀的不太好,蘸冰糖的纔好喫。各種原料皆可製糖葫蘆,唯以“山裏紅”爲正宗。其他如海棠、山藥、山藥豆、杏幹、核桃、荸薺、橘子、葡萄、金橘等均佳。

糖葫蘆也還在。往往在各種旅遊景點,糖葫蘆作爲一種北京儀式而存在。我上一次喫是在後海,走在河邊,看孩子們在冰上嬉戲遊玩,您小時候也在後海滑過冰嗎?

北地苦寒,冬夜特別寂靜,令人難忘的是那賣“水蘿蔔”的聲音,“蘿蔔——賽梨——辣了換!”那紅綠蘿蔔,多汁而甘脆,切得又好,對於北方煨在火爐旁邊的人特別有沁人脾胃之效。這等蘿蔔,別處沒有。

水蘿蔔還有,紅綠蘿蔔,真是長得可愛。要說蘿蔔賽梨,我更喜歡喫沙窩蘿蔔,切成條拌醬,不辣,微甜,多汁,甘脆。也有心裏美,多半是拌蘿蔔皮,熗一點辣椒,是平民下酒小菜。

有一種內空而癟小的花生,大概是揀選出來的不夠標準的花生,炒焦了之後,其味特香,遠在白胖的花生之上,名曰“抓空兒”,亦冬夜的一種點綴。

“抓空兒”已經不在,人們不再刻意挑選不夠標準的花生了。在賣炒貨的地方,都會有花生,瓜子,寒夜客來,也是常備之物。

夜深時往往聽到沉悶而遲緩的“硬麪餑餑”聲,有光頭、凸蓋、鐲子等,亦可充飢。

硬麪餑餑早已經不再,麪食極大豐富。充飢之物可以是麪包,方便麪,甚至螺螄粉。如果在北京,夜深之時,也可以點到外賣,方便遠甚。

水果類則四季不絕的應世,諸如:三白的大西瓜、蛤蟆酥、羊角蜜、老頭兒樂、鴨兒梨、小白梨、肖梨、糖梨、爛酸梨、沙果、蘋果、虎拉車、杏、桃、李、山裏紅、柿子、黑棗、嘎嘎棗、老虎眼大酸棗、荸薺、海棠、葡萄、蓮蓬、藕、櫻桃、桑葚、檳子……不可勝舉,都在沿門求售。

如今的水果遠比那時豐富。大街小巷都有各種水果鋪子,電商發達,物流順暢,應季水果,進口水果,玲琅滿目。即便如此,我看到先生所說的一些本地水果,也是陌生的,比如蛤蟆酥、老頭兒樂,老虎眼大酸棗……一些原本常見的本地原生水果,或者因爲產量原因,或者因爲品種改良,或許已經沒有當年滋味。

以上約略舉說,只就記憶所及,掛漏必多。而且數十年來,北平也正在變動,有些小販由式微而沒落,也有些新的應運而生,比我長一輩的人所見所聞可能比我要豐富些,比我年輕的人可能遇到一些較新鮮而失去北平特色的事物。總而言之,北平是在向新穎而庸俗方面變,在零食小販上即可窺見一斑。如今呢,胡塵漲宇,面目全非,這些小販,還能保存一二與否,恐怕在不可知之數了。但願我的回憶不是永遠的成爲回憶!

梁實秋先生,將近百年過去了,您所回憶的北平零食,尚未面目全非。小販雖然不在,食物與滋味尚存。人間都在變動,對比着您的文章看如今的北京,頗有世事滄桑之感,的確是“新穎而庸俗”,卻也並非面目全非,唯有變化是不變的,但是可寬慰先生的是:食物在日新月異,味道在不斷融合,北京依然是饞人薈萃,小喫永遠攜帶鄉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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