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面茶,在一些北京小吃的店都保留了下了,比如护国寺小吃,白魁老号,我偶尔去吃一下大兴胡同面茶,应该算是北京最好的面茶,很香,这个面茶店在一个胡同深处,不好找,很小的店面,一般人不容易找到。人间都在变动,对比着您的文章看如今的北京,颇有世事沧桑之感,的确是“新颖而庸俗”,却也并非面目全非,唯有变化是不变的,但是可宽慰先生的是:食物在日新月异,味道在不断融合,北京依然是馋人荟萃,小吃永远携带乡愁。

梁实秋,1903年生于北京,他的故居在东城区内务部街39号。我曾经在附近工作,也曾专门去寻找踪迹。在胡同的砖瓦古旧处,似乎还能触摸到一点点当年的故都风貌。梁实秋写过很多文章,也是爱吃之人,写过不少美食文章,结集为《雅舍谈吃》。他写的那些文章,好读,亲切,读来犹如故人来。

在《雅舍谈吃》中,有一个名篇:《北京的零食小贩》。细细记载他少年时期的北京街边小吃。

如今差不多100年过去了。我狗尾续貂,想与梁实秋先生对谈,当年小吃,如今觅处,那些变迁的,那些残存的,那些消逝的。食物不仅仅是食物,也是街头巷尾的日常生活史,其中暗含着时代变革,族群迁移,味觉审美,以及发展变化。

北平人馋。馋,据字典说是“贪食也”,其实不只是贪食,是贪食各种美味之食。美味当前,固然馋涎欲滴,即使闲来无事,馋虫亦在咽喉中抓挠,迫切的需要一点什么以膏馋吻。三餐时固然希望青粱罗列,任我下箸,三餐以外的时间也一样的想馋嚼,以锻炼其咀嚼筋。看鹭鸶的长颈都有一点羡慕,因为颈长可能享受更多的徐徐下咽之感,此之谓馋,馋字在外国语中无适当的字可以代替,所以讲到馋,真“不足为外人道”。有人说北平人之所以特别馋,是由于当年的八旗子弟游手好闲的太多,闲就要生事,在吃上打主意自然也是可以理解的。所以各式各样的零食小贩便应运而生,自晨至夜逡巡于大街小巷之中。

北平小贩的吆喝声是很特殊的。我不知道这与平剧有无关系,其抑扬顿挫,变化颇多,有的豪放如唱大花脸,有的沉闷如黑头,又有的清脆如生旦,在白昼给浩浩欲沸的市声平添不少情趣,在夜晚又给寂静的夜带来一些凄凉。细听小贩的呼声,则有直譬,有隐喻,有时竟像谜语一般的耐人寻味。而且他们的吆喝声,数十年如一日,不曾有过改变。我如今闭目沉思,北平零食小贩的呼声俨然在耳,一个个的如在目前。现在让我就记忆所及,细细数说。

梁先生,零食或者还在,小贩却是消失殆尽。吆喝声更是多年未闻,仅有的几个会吆喝的都已经成了非物质遗产,成了表演,成了文物。以前吆喝,是为了被人知道,为了传播,如今有了更多的传播渠道,以肉嗓吆喝,只能招来城管。城管是什么?大致相当于您在北平时的巡警老爷。

首先让我提起“豆汁”。绿豆渣发酵后煮成稀汤,是为豆汁,淡草绿色而又微黄,味酸而又带一点霉味,稠稠的,浑浑的,热热的。佐以辣咸菜,即棺材板切细丝,加芹菜梗,辣椒丝或末。有时亦备较高级之酱菜如酱萝卜酱黄瓜之类,但反不如辣咸菜之可口,午后啜三两碗,愈吃愈辣,愈辣愈喝,愈喝愈热,终至大汗淋漓,舌尖麻木而止。北平城里人没有不嗜豆汁者,但一出城则豆渣只有喂猪的份,乡下人没有喝豆汁的。外省人居住北平二三十年往往不能养成喝豆汁的习惯。能喝豆汁的人才算是真正的北平人。

豆汁还有。但是即便是北京人也不大喝的惯了。喝豆汁,越来越是一个小众的行为。北京好喝的豆汁店铺也只有寥寥数家,著名的是锦芳,还有牛街的宝记,有一些号称老北京的小吃店里也有豆汁出售,大概不是您说的“淡草绿色而微黄”,略有意思罢了。喝豆汁成了一种“勇气挑战”的游戏,我从前喝不惯,现在偶尔也可以喝上一碗,喝完之后,身体感觉通透,渐渐能接受这种滋味。如今的年轻人们更习惯喝星巴克,或者喜茶。

其次是“灌肠”。后门桥头那一家的大灌肠,是真的猪肠做的,遐迩驰名,但嫌油腻。小贩的灌肠虽有肠之名实则并非是肠,仅具肠形,一条条的以芡粉为主所做成的橛子,切成不规则形的小片,放在平底大油锅上煎炸,炸得焦焦的,蘸蒜盐汁吃。据说那油不是普通油,是从作坊里从马肉等熬出来的油,所以有这一种怪味。单闻那种油味,能把人恶心死,但炸出来的灌肠,喷香!

灌肠也还有,但是已经没有见过真猪肠做的灌肠。更多是小店,或者北京风格的餐厅里,淀粉坨子,白中带灰,切成小片,炸焦之后沾蒜汁。我每次去吃卤煮的时候,往往会加一份炸灌肠,炸的焦香酥脆。

从下午起有沿街叫卖“面筋哟”者,你喊他时须喊“卖熏鱼儿的”,他来到你们门口打开他的背盒由你拣选时却主要的是猪头肉。除猪头肉的脸子、只皮、口条之外还有脑子、肝、肠、苦肠、心头、蹄筋等等,外带着别有风味的干硬的火烧。刀口上手艺非凡,从夹板缝里抽出一把飞薄的刀,横着削切,把猪头肉切得出薄如纸,塞在那火烧里食之,熏味扑鼻!这种卤味好像不能登大雅之堂,但是在煨煮熏制中有特殊的风味。离开北平便尝不到。

熏鱼儿,很少有人知道这是什么了。我也是在跟老厨师交流的时候才知道,熏鱼儿其实就是猪头肉中额头那部分薄而有筋的几片。在一些打着宫廷菜招牌的豪华馆子里,到还能见熏鱼儿的影子。猪头肉等酱货也还能见到,街边常见到各种酱肉,口条,在超市里也可以买到天福号等品牌的加工类酱肉。熏味,其实略带一些烟火气,在北京不太能常吃到熏味。在我河北老家到经常可以吃到。

薄暮后有叫卖羊头肉者,这是回教徒的生意,刀板器皿刷洗得一尘不染,切羊脸子是他的拿手,切得真薄,从一只牛角里撒出一些特制的胡盐,北平的羊好,有浓厚的羊味,可又没有浓厚到膻的地步。

切羊脸子也叫白水羊头。切薄片,撒上椒盐,下酒,好吃。在如今一些回民餐厅中尚有,也还算常见,但是“切得真薄”我已经寻不到了,以前讲究隔肉看字,现在不过是囫囵切一下罢了。撒了椒盐,很下酒。有一段时间,我经常去南城的李记白水羊头,这里以涮肉为主,兼作爆肚,白水羊头仅仅是其中一道菜罢了。

也有推着车子卖“烧羊脖子烧羊肉”的。烧羊肉是经过煮和炸两道工序的,除肉之外还有肚子和卤汤。在夏天佐以黄瓜大蒜是最好的下面之物。推车卖的不及街上羊肉铺所发售的,但慰情聊胜于无。

烧羊肉,当年的名店是月盛斋,白魁老号。月盛斋早已经成为一个食品公司,出售袋装的牛羊肉加工制品,烧羊肉早已经不是招牌。白魁老号饭庄在交道口,现在卖的最好的是一些小吃,诸如奶油炸糕,糖耳朵,驴打滚,门钉肉饼什么的。但是懂得人还是会点一道烧羊肉。在平安里,有一家清真餐厅叫满恒记,主打涮肉和羊蝎子,生意很火爆,天天排队,这里有一道烧羊肉,我很爱吃,每次有朋友来北京,都会在这里点一道烧羊肉,趁热吃,或者夹进刚出炉的火烧里。

北平的“豆腐脑”,异于川湘的豆花,是哆里哆嗦的软嫩豆腐,上面浇一勺卤,再加蒜泥。

“老豆腐”另是一种东西,是把豆腐煮出了蜂窠,加芝麻酱韭菜末辣椒等佐料,热乎乎的连吃带喝亦颇有味。

豆腐脑还算常见,老豆腐真的是不容易见到了。在天津河北一带,老豆腐还有。北京的豆腐脑常见于街边早餐摊贩,几块钱一碗,搭配着一两根油条。在早餐寒酸的北京,不过聊胜于无罢了。有时候我也会大老远的跑到牛街吃一碗豆腐脑,有人告诉我,老北京的豆腐脑里没有黄花菜,其实不重要的,好吃就行。

北平人做“烫面饺”不算一回事,真是举重若轻叱咤立办,你喊三十饺子,不大的工夫就给你端上来了,一个个包得细长齐整又俊又俏。

饺子,至今还是逢年过节的必备。北方的饺子,犹如魔咒,出现在每一个应该出现的节气与节日中。还是好吃的,北京街面上有不同风格的饺子馆,有传统风格的,也有海鲜馅的,在我们公司旁边,有满姐饺子,挺好吃的。我也会去吃青岛风格的船歌鱼水饺,鲅鱼馅,还有黑乎乎的墨鱼面水饺。年轻人大多也会包饺子,和面,擀皮,拌馅,包饺子,煮饺子,能做熟不破就已经算高级厨艺,又俊又俏,真有点为难。

斜尖的炸豆腐,在花椒盐水里煮得饱饱的,有时再羼进几个粉丝做的炸丸子,放进一点辣椒酱,也算是一味很普通的零食。

炸豆腐,已经不常见了。更多的是油炸臭豆腐,标榜着长沙风格,多聚集在一些旅游景点区,全国如此。炸臭豆腐,呈黑色,有臭香,遥遥可闻,放入一些辣椒酱,多是年轻女孩所喜。

馄饨何处无之?北平挑担卖馄饨的却有他的特点,馄饨本身没有什么异样,由筷子头拨一点肉馅往三角皮子上一抹就是一个馄饨,特殊的是那一锅肉骨头熬的汤别有滋味,谁家里也不会把那么多的烂骨头煮那么久。

馄饨,北京有馄饨侯,但是去的很少。街边早餐摊也有馄饨,多是由异乡夫妻档打理,搭配着一起卖的往往有油条,豆腐脑,小笼包,馄饨里往往加一点虾米,紫菜,几滴香油,酱油汤冲一下即成。骨头汤做的馄饨少见,即便有也是骨汤料包吧。

一清早卖点心的很多,最普通的是烧饼油鬼。北平的烧饼主要的有四种,芝麻酱烧饼、螺丝转、马蹄、驴蹄,各有千秋。芝麻酱烧饼,外省仿造者都不像样,不是太薄就是太厚,不是太大就是太小,总是不够标准。螺丝转儿最好是和“甜浆粥”一起用,要夹小圆圈油鬼。马蹄儿只有薄薄的两层皮,宜加圆饱的甜油鬼。驴蹄儿又小又厚,不要油鬼做伴。北平油鬼,不叫油条,因为根本不作长条状,主要的只有两种,四个圆饱连在一起的是甜油鬼,小圆圈的油鬼是咸的,炸得特焦,夹在烧饼里一按咔嚓一声。离开北平的人没有不想念那种油鬼的。外省的油条,虚泡囊肿,不够味,要求炸焦一点也不行。

烧饼还常见,芝麻酱烧饼往往搭配羊汤,或者涮羊肉。北京颇有几家的芝麻酱烧饼做的不错,酥,润、脆,比如鼎鼎香,口福居,满恒记。螺丝转不常见,但是也有,比如徐记烧饼铺,牛街的马记。马蹄和驴蹄更是少见,几乎绝迹了吧。油鬼也少见了,只有一些地方可以吃到糖油饼而已。

“面茶”在别处没见过。真正的一锅糨糊,炒面熬的,盛在碗里之后,在上面用筷子蘸着芝麻酱撒满一层,唯恐撒得太多似的。味道好么?至少是很怪。

面茶,在一些北京小吃的店都保留了下了,比如护国寺小吃,白魁老号,我偶尔去吃一下大兴胡同面茶,应该算是北京最好的面茶,很香,这个面茶店在一个胡同深处,不好找,很小的店面,一般人不容易找到。旁边还有一家大华煎饼,也很好吃。

卖“三角馒头”的永远是山东老乡。打开蒸笼布,热腾腾的各样蒸食,如糖三角、混糖馒头、豆沙包、蒸饼、红枣蒸饼、高庄馒头,听你拣选。

到现在,卖馒头的,也还是山东老乡,北京街头巷尾有不少馒头铺,山东馒头,糖三角,豆沙包。鼓楼那边有一处山东馒头铺,每日排队,也算是一景。

“杏仁茶”是北平的好,因为杏仁出在北方,提味的是那少数几颗苦杏仁。

杏仁茶还有,海碗居,奶酪魏,王府井百货大楼下面开的和平果局。但是从人气上,反而是杏仁豆腐更受欢迎。在这两年,多开了不少新派北京菜,里面有不少还原旧北京的吃食,杏仁,口感辨识度很高,可以成为不同的小吃点心。来自台湾的鼎泰丰以包子著名,我却喜欢他们的杏仁豆腐,名为“玉脂冰清”。

豆类做出的吃食可多了,首先要提“豌豆糕”。小孩子一听打镗锣的声音很少不怦然心动的。卖豌豆糕的人有一把手艺,他会把一块豌豆泥捏成为各式各样的东西,他可以听你的吩咐捏一把茶壶,壶盖壶把壶嘴俱全,中间灌上黑糖水,还可以一杯一杯地往外倒。规模大一点的是荷花盆,真有花有叶,盆里灌黑糖水。最简单的是用模型翻制小饼,用芝麻作馅。后来还有“仿膳”的伙计出来作这一行生意,善用豌豆泥制各式各样的点心,大八件、小八件,什么卷酥喇嘛糕枣泥饼花糕,五颜六色,应有尽有,惟妙惟肖。

豌豆糕能见的到,但是用豌豆泥捏成各种东西,是已经绝迹了。已经没有人学这种既复杂又不赚钱的手艺了。

“豌豆黄”之下街卖者是粗的一种,制时未去皮,加红枣,切成三尖形矗立在案板上。实际上比铺子卖的较细的放在纸盒里的那种要有味得多。

豌豆黄还在,在各种京味馆子里,作为前菜小点心,小小的放上几块。大同小异,店家很少自己做,都是有供应商提供。您提到的这种“有味得多”的已经不得见。

“热芸豆”有红白二种,普通的吃法是用一块布挤成一个豆饼,可甜可咸。

现在更多见的是芸豆卷,与豌豆黄一起上桌,热芸豆已经绝迹了。从前后海边上有一个九门小吃,里面还原了一些老北京的小吃文化。从市井文化试图变身北京名片,为游客提供一些旧时风味。想法是好的,但依然没有成。

“烂蚕豆”是俟蚕豆发芽后加五香大料煮成的,烂到一挤即出。“铁蚕豆”是把蚕豆炒熟,其干硬似铁。牙齿不牢者不敢轻试,但亦有酥皮者,较易嚼。

烂蚕豆偶尔还能见到,也叫面捂豆,在北京江浙风格的餐厅里多见的是鲁迅先生所说的茴香豆,或者是下酒用的兰花豆,炸酥,咸香。铁蚕豆我小时候见过,现在估计很少有人吃了吧。

夏季雨后照例有小孩提着竹篮赤足蹚水而高呼“干香豌豆”,咸滋滋的也很好吃。

干香豌豆早已不见,提篮赤足的小孩早已消失。小孩们都在读各种补习班。

“豆腐丝”,粗糙如豆腐渣,但有人拌葱卷饼而食之。

豆腐丝一直在,但是不粗糙,北京常见的是两种,京东三河豆腐丝和京西高碑店豆腐丝,切来下酒,也可与其他食材同拌。豆制品的种类更加丰富,千张百叶等许多南方风格的豆制品,也很轻易的在北京吃到。

“豆渣糕”是芸豆泥作的,作圆球形,蒸食,售者以竹筷插之,一插即是两颗,加糖及黑糖水食之。

豆渣糕,踪迹难寻。

“甑儿糕”,是米面填木碗中蒸之,咝咝作响。顷刻而熟。

甑糕到现在也是一种稀罕物,牛街有一处伊宝荷叶甑糕,不知与先生当年所品尝的是否相似?

“浆米藕”是老藕孔中填糯米,煮熟切片加糖而食之。挑子周围经常环绕着馋涎欲滴的小孩子。

先生所说的浆米,应该就是江米,是籼糯米,也就是糯米藕,在江南风格的餐厅里常见,加入桂花糖,则有桂花香。

北平的“酪”是一项特产,用牛奶凝冻而成,夏日用冰镇,凉香可口,讲究一点的酪在酪铺发售,沿街贩卖者亦不恶。

各种酪,都还在,这种奶酪往往搭配果子冰,夏天吃来可口。北京街边有三元梅园,专做各种酪。年轻人更喜欢吃双皮奶之类的粤式小点心。与当年相比,北京可以吃到各种各样的中西式消夏甜品,丰富太多了。有时候,我也愿意去一些小店里点一些果子酪,清甜。

“白薯”,有三种吃法,初秋街上喊“栗子味儿的”者是干煮白薯,细细小小的一根根地放在车上卖。稍后喊“锅底儿热和”者为带汁的煮白薯,块头较大,亦较甜。此外是烤白薯。

前些年烤白薯都常见,往往是秋冬季,街边有一个硕大的汽油桶,白薯红薯在其中烤制,有独特香味。这两年,街边的这种汽油桶的烤红薯也已经绝迹。现在家里都有烤箱,想吃烤红薯烤白薯往往都自己在家制作。北京有一家高级餐厅,名字叫新荣记,那里面有一道名菜叫蜜汁红薯,很好吃。

“老玉米”初上市时也有煮熟了在街上卖的。对于城市中人这也是一种新鲜滋味。

玉米早就进入超市,有甜玉米和黏玉米之分,随时买来回家煮便可。玉米的品种五花八门,想来比当年丰富太多。

沿街卖的“粽子”,包得又小又俏,有加枣的,有不加枣的,摆在盘子里齐整可爱。

粽子还在,但更多的是端午前后的时令小吃。在南方,到是经常可以见大肉粽,日常食用。北京的日常中,很少见到粽子的身影。

北平没有汤圆,只有“元宵”,到了元宵季节街上有叫卖煮元宵的。袁世凯称帝时,曾一度禁称元宵,因与“袁消”二字音同,改称汤圆,可嗤也。

汤圆是包的,元宵是摇的。如今,北京人也更多选择汤圆,而非元宵。馅料颇多,有甜有咸,北方人往往是甜党,最喜欢黑芝麻与枣泥。当年一度禁元宵,而今一度禁“袁世凯”,时过境迁,世间事,大同小异罢了。

糯米团子加豆沙馅,名曰“爱窝”或“爱窝窝”。

现在多称呼为:艾窝窝。形状应该与梁先生所见相似。与豌豆黄,芸豆卷,驴打滚都是北京菜的招牌前菜。

黄米面作的“切糕”,有加红豆的,有加红枣的,卖时切成斜块,插以竹签。

这种切糕少见了,更多的是糯米做的红枣切糕,或者新疆人街头所售切糕,北京有名店,叫西贝莜面村,里面有用黄米做的桂花黄米凉糕,味道亦佳。

菱角是小的好,所以北平小贩卖的是小菱角,有生有熟,用剪去刺,当中剪开。很少卖大的红菱者。

单独售卖菱角的不多了,到了季节到是也能吃到。南方常见的红菱,生吃亦脆甜。在我小时候,还有街边煮菱角出售,现在遍寻不到了。

“老鸡头”即芡实。生者为刺囊状,内含芡实数十颗,熟者则为圆硬粒,须敲碎食其核仁。

在苏州,新剥出的鸡头米清甜,可以煮水,加入桂花,名为大丹。北方吃的鸡头米,多半是南方运来,吃法颇多。

供儿童以糖果的,从前是“打镗锣的”,后又有卖“梨糕”的,此外如“吹糖人的”,卖“糖杂面的”,都经常徘徊于街头巷尾。

吹糖人的还偶尔在庙会等地可见,表演性大于实用性,无非好玩罢了。

“爬糕”、“凉粉”都是夏季平民食物,又酸又辣。

先生所说爬糕似乎应为扒糕。北方的扒糕,凉粉应该与山西的碗坨相似。如今的北京,夏天更常见的是四川凉粉,又酸又辣,为年轻人所喜。

“驴肉”,听起来怪骇人的,其实切成大片瘦肉,也很好吃。是否有骆驼肉马肉混在其中,我不敢说。

驴肉火烧在北京甚是常见,多源于河北,河北保定多为圆形火烧,河间多为长形火烧,人们俗称驴火。家常简单,好吃不贵。但是也有不少假肉混杂其中,或者马肉,或者猪肉,为人所不耻。这一点到是百年未变。

担着大铜茶壶满街跑的是卖“茶汤”的,用开水一冲,即可调成一碗茶汤,和铺子里的八宝茶汤或牛髓茶固不能比,但亦颇有味。

铜壶茶汤已经不常见了,只有在一些有表演性质的老北京馆子里,服务员穿着旧时衣裳,表演铜壶手艺。无甚可观。牛髓茶,我到现在也没有见过,感觉应该还挺有滋味的。

“油炸花生仁”是用马油炸的,特别酥脆。

油炸花生常见,马油炸的,早已遍寻不到。

北平“酸梅汤”之所以特别好,是因为使用冰糖,并加玫瑰木樨桂花之类。信远斋的最合标准,沿街叫卖的便徒有其名了,而且加上天然冰亦颇有碍卫生。卖酸梅汤的普通兼带“玻璃粉”及小瓶用玻璃球作盖的汽水。“果子干”也是重要的一项副业,用杏干柿饼鲜藕煮成。“玫瑰枣”也很好吃。

信远斋现在还在,不过是做成了食品工厂,出产酸梅汤在商超出售罢了。酸梅汤常见,更常见的是做成粉剂店家冲调。这种成本最低。也有一些坚守的门店坚持自己熬煮,因为太甜,我喝的很少。关于酸梅汤的副业,现在估计是消失殆尽。

冬天卖“糖葫芦”,裹麦芽糖或糖稀的不太好,蘸冰糖的才好吃。各种原料皆可制糖葫芦,唯以“山里红”为正宗。其他如海棠、山药、山药豆、杏干、核桃、荸荠、橘子、葡萄、金橘等均佳。

糖葫芦也还在。往往在各种旅游景点,糖葫芦作为一种北京仪式而存在。我上一次吃是在后海,走在河边,看孩子们在冰上嬉戏游玩,您小时候也在后海滑过冰吗?

北地苦寒,冬夜特别寂静,令人难忘的是那卖“水萝卜”的声音,“萝卜——赛梨——辣了换!”那红绿萝卜,多汁而甘脆,切得又好,对于北方煨在火炉旁边的人特别有沁人脾胃之效。这等萝卜,别处没有。

水萝卜还有,红绿萝卜,真是长得可爱。要说萝卜赛梨,我更喜欢吃沙窝萝卜,切成条拌酱,不辣,微甜,多汁,甘脆。也有心里美,多半是拌萝卜皮,炝一点辣椒,是平民下酒小菜。

有一种内空而瘪小的花生,大概是拣选出来的不够标准的花生,炒焦了之后,其味特香,远在白胖的花生之上,名曰“抓空儿”,亦冬夜的一种点缀。

“抓空儿”已经不在,人们不再刻意挑选不够标准的花生了。在卖炒货的地方,都会有花生,瓜子,寒夜客来,也是常备之物。

夜深时往往听到沉闷而迟缓的“硬面饽饽”声,有光头、凸盖、镯子等,亦可充饥。

硬面饽饽早已经不再,面食极大丰富。充饥之物可以是面包,方便面,甚至螺蛳粉。如果在北京,夜深之时,也可以点到外卖,方便远甚。

水果类则四季不绝的应世,诸如:三白的大西瓜、蛤蟆酥、羊角蜜、老头儿乐、鸭儿梨、小白梨、肖梨、糖梨、烂酸梨、沙果、苹果、虎拉车、杏、桃、李、山里红、柿子、黑枣、嘎嘎枣、老虎眼大酸枣、荸荠、海棠、葡萄、莲蓬、藕、樱桃、桑葚、槟子……不可胜举,都在沿门求售。

如今的水果远比那时丰富。大街小巷都有各种水果铺子,电商发达,物流顺畅,应季水果,进口水果,玲琅满目。即便如此,我看到先生所说的一些本地水果,也是陌生的,比如蛤蟆酥、老头儿乐,老虎眼大酸枣……一些原本常见的本地原生水果,或者因为产量原因,或者因为品种改良,或许已经没有当年滋味。

以上约略举说,只就记忆所及,挂漏必多。而且数十年来,北平也正在变动,有些小贩由式微而没落,也有些新的应运而生,比我长一辈的人所见所闻可能比我要丰富些,比我年轻的人可能遇到一些较新鲜而失去北平特色的事物。总而言之,北平是在向新颖而庸俗方面变,在零食小贩上即可窥见一斑。如今呢,胡尘涨宇,面目全非,这些小贩,还能保存一二与否,恐怕在不可知之数了。但愿我的回忆不是永远的成为回忆!

梁实秋先生,将近百年过去了,您所回忆的北平零食,尚未面目全非。小贩虽然不在,食物与滋味尚存。人间都在变动,对比着您的文章看如今的北京,颇有世事沧桑之感,的确是“新颖而庸俗”,却也并非面目全非,唯有变化是不变的,但是可宽慰先生的是:食物在日新月异,味道在不断融合,北京依然是馋人荟萃,小吃永远携带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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