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敦煌壁畫中,人物造型是繪畫中最重要的方面。宗教繪畫是造神的藝術,而神(這裏指佛、 菩薩、弟子及諸天等)的形象總是與普通的人密切相關。在人類歷史上,不同的宗教總是會想象出各種各樣超越於自然人的神靈,然而不論把神靈想象得如何離奇,當人們以視覺形象來塑造神時,也始終不能完全脫離人的形象。因爲在社會生活中,能夠與人進行交流、溝通, 共同生活的,依然是人。所以,造神,實際上是把人的力量和才智加以理想化的結果。最終表現在視覺形象上,依然是人的形象。

敦煌壁畫中,佛、菩薩、弟子、天王等等形象是爲數最多,表現也最爲精彩的形象,那麼, 我們在講人物畫時,就不能不講這些神(人物)的造型藝術特點。

莫高窟第130窟爲大像窟,窟內壁畫大都爲西夏重繪,但在甬道南北兩壁卻保存了晉昌郡都督一家的供養人像。北壁爲晉昌郡都督樂庭瓌及三個兒子的供養像,樂庭瓌手持長柄香爐虔誠向佛,頭戴幞頭,身着圓領長袍,腰繫革帶,足踏烏靴。前面兩個兒子身着褐色圓領袍, 持笏而立,小兒顯然還未成年,穿白色圓領袍,雙手合十而立。後面侍從四人各持物而跟隨在後。

| 莫高窟第130窟 都督夫人供養像

南壁爲都督夫人太原王氏及女眷的供養像,夫人着華麗的紅花長裙,肩上有帔帛,雙手籠在袖中抱持香爐。身後女兒十一娘雙手持花緊隨其後,次女十三娘雙手籠在袖中,她頭上一枝鳳形步搖引人注目。身後的侍女達九人。這兩組供養圖中,主要人物形象的高度均超過2米,樂庭瓌及兒子的供養像體現出一個地方官員的氣勢,都督夫人供養圖中一家人華麗的着裝,雍容的氣度,體現着唐代貴族的風貌。

像這樣規模較大的供養人像在唐代前期洞窟中並不多見,在盛唐洞窟中如第45、217等窟的經變畫中,可以看到類似的人物表現。如第45窟南壁觀音經變中就有形象豐盈的婦女,而北壁觀無量壽經變的未生怨故事中的韋提希夫人的形象,也是唐代貴族婦女的形象。

| 莫高窟第445窟 北壁 彌勒經變中“剃度圖”

第445窟北壁彌勒經變中表現婦女剃度場面中,也可看到豐滿型的婦女。她們與第130窟都督夫人供養圖中的婦女形象相似。

壁畫中的人物表現出豐肌膩體的特徵,反映了“唐人以豐肥爲美”的時代特徵。

| 莫高窟第156窟 甬道南壁供養人

從盛唐到中唐、晚唐,從供養人的形象上看,以第130 窟晉昌郡都督一家的供養人像爲代表的畫法,對後世影響很大,到晚唐時期如第156、196窟的供養人像都畫在甬道兩側,人物形象高大,表現出雍容華貴的氣度。

| 莫高窟第112窟 三鼓齊鳴

| 莫高窟第159窟 吹笙樂伎

| 榆林窟第25窟吹笙、篳篥樂伎

唐代壁畫中人物形象造型並不單一,如在經變畫中,菩薩、伎樂天人等形象,中唐以後就趨向於小巧精緻的畫法,臉型較圓而豐滿,嘴脣較小,雙目有神。莫高窟第112、159窟,榆林窟第25窟就是代表。在榆林窟第25窟西壁的文殊變、普賢變中仍可看到盛唐時代吳派畫風那種豪放而流利的線描,但人物的神態則相對趨於靜態。

| 莫高窟第112窟 北壁 報恩經變

莫高窟第112窟是一個小型洞窟,卻在南北兩壁各繪了兩鋪經變畫,畫中人物都很小,卻表現得十分細膩、精緻,人物造型在人物神態、動作的處理上更爲生動。

對於唐代女供養人的造型與神態表現,論者往往將其與傳爲周昉所作的《簪花仕女圖》等作品中的人物相比較,其神態與風韻非常相似。周昉的人物畫,當時被稱爲“周家樣”,《歷代名畫記》將周昉與曹仲達、張僧繇、吳道子並舉爲佛畫四大家。

畫史載周昉 “初效張萱,後則小異”。張萱於開元天寶年間供職於內廷,也就是成爲了宮廷畫師。《唐朝名畫錄》說:“畫士女乃周昉之倫,其貴公子、宮苑、鞍馬,皆稱第一。”第130窟的時代正與張萱時代吻合。都督夫人供養人像體現了當時中原地區流行的張萱仕女畫風。

從張萱到周昉,唐代的人物畫表現出體態豐滿、雍容華貴的特點。而作爲佛教繪畫中獨樹一幟的 “周家樣”,恐怕也正是把這種世俗人物畫引進到佛教繪畫中,形成了新的佛教壁畫的時尚。

結合畫史來看,“周家樣”對於佛教繪畫的意義就是用中國式的審美精神來創作佛教藝術。從敦煌壁畫的人物造型來看,早期的壁畫中,佛像、菩薩像、天人像等與世俗的供養人像有很大的區別,不光是形象不同,連畫法也不同。而到了唐代後期,佛、菩薩、天人的形象與世俗人物的區別越來越小,菩薩、弟子等形象與普通中國人沒有兩樣。在佛教藝術的這個轉變過程中,從閻立德、閻立本兄弟到吳道子、張萱、周昉等畫家,都曾起過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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