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枝裕和,日本電影導演、編劇和製片人。1962年出生於東京。1995年執導的首部電影《幻之光》入圍威尼斯金獅獎,2018年憑藉《小偷家族》摘得戛納電影節金棕櫚獎。

01 《幻之光》

《無人知曉》的劇本是在我 27 歲時創作的。當時我想以此作爲處女作發表,聯繫了很多製片人。但是我作爲一名電視臺導演,毫無電影創作資歷,最終無法如願。我也因此認爲要實現這一目標需要一段很長的時間。

在這期間,我開始製作《NONFIX》,播出的第一集是《然而......在捨棄福利的時代》,是有關水俁病訴訟擔當的環境廳官員自殺的內容。我採訪了這位失去丈夫的妻子,並最終幫助她擺脫悲傷情緒,積極面對生活,即所謂的重新振作。

在節目製作完畢後,我正以此爲主題寫作紀實文學時,TV MAN UNION 的製作人對我說「我們要創作一個劇本」,於是就把《幻之光》這本書交給了我。我很喜歡宮本輝先生,所以我在學生時代就讀過這本書。當我再一次讀到它時,發現這本書的內容非常振奮人心,於是欣然接受了這項工作。

△ 《幻之光》(1995)

實際上,我們是在影片的製作發行都沒有談妥,準備並不充分的情況下就開始拍攝了。當時我自信滿滿,只覺得這將會是一部有趣的電影。但是在拍攝完畢後,影片的製作發行事宜依然沒有敲定,這讓我開始坐立不安了。

後來,偶然認識了 cinequanon(日本獨立電影製作公司)的李鳳宇先生,把影片給他看過之後,他馬上決定把影片作爲年末即將開幕的 CINE AMUSE 影院的開場影片進行公開發行,我這才終於鬆了口氣。

侯孝賢先生說威尼斯電影節不錯,我就毫不猶豫地把 VHS(家用錄像系統)錄影帶寄出,並獲得了競賽資格,真是非常幸運。

△ 侯孝賢

因爲我當時非常喜歡亞洲電影,所以我並不是想製作日本電影,而是想製作亞洲電影。現在想想,大概是我很排斥日本電影的陰鬱特性,以及有些土氣的感覺,所以會有意識地避開這種特點。

分鏡頭中的場景,是我模仿了侯孝賢電影中的特點,或是用上了從維克多·艾里斯、西奧・安哲羅普洛斯,以及卡拉克斯的宣傳片中剪下的畫面。

△ 《幻之光》的分鏡圖

儘管我達到了那種效果,但是現在看來它就像是熱愛電影的學生完成的畢業論文一樣,讓我有點兒羞愧。

02 《下一站,天國》

我認爲這部作品實質上纔是我的處女作。

我把我在 26 歲時寫的作品作爲一小時電視劇的劇本初稿,講述的是死者被推向某個房間,要從錄像中選取某一個瞬間,當時並不是以記錄與爺爺、奶奶相關往事的形式來進行拍攝的。作品中所體現的虛構和現實的碰撞的風格特點,也許是受電視紀錄片製作的經歷以及侯先生的話的影響吧。

△ 《下一站,天國》(1999)

在請侯先生看《幻之光》時,我內心是希望能得到他的讚許的,但他卻對我說:「你應該是寫了分鏡頭劇本吧?」

他說,攝影機擺放在哪裏,是在現場看了演員的表演之後才能決定的,而並不是在進入現場之前就決定好的。

他說話的口氣非常嚴肅。我自己也感覺到被分鏡頭劇本束縛住了,所以之後我決定要擺脫束縛,就拜託了山崎裕先生來進行拍攝。

△ 《下一站,天國》(1999)

這部電影比當初想象的更具有紀錄片色彩,可以說是源於山崎先生之手。我一直在說我要拍出並非日本式異國情趣的電影,但是去了威尼斯之後,大家都說這是「小津式」電影。於是我決定接下來要拍出無法與日本傳統電影作比較的作品,要拍出像恩斯特・劉別謙的《天堂可以等待》那樣的天堂元素的作品。

△ 《下一站,天國》(1999)

現實與幻想的碰撞,既有超越想象的部分,也有難以融合的部分。所有這些能夠時常讓人想反覆看,這就是我的出發點。

03 《距離》

繼《下一站,天國》之後,我想要拍攝更接近於紀錄片風格的作品。更小衆、更靈活,不依賴劇本,即興地進行拍攝,就像埃裏克・侯麥導演那樣。

最初,我在雜誌《SWITCH》的特集中爲伊勢谷友介和 Arata(井浦新)二人進行拍攝,並在雜誌上連載《走在電影道路上》的同時,也在計劃在短時間內拍攝一部小型公路電影,並打算以他們兩人之間發生的事情爲故事情節進行拍攝。

碰巧這時在電視轉播中看到奧姆真理教(日本邪教組織)的上祐史浩出獄,他所乘坐的汽車被各方媒體用直升機追蹤。想進入酒店卻進不去,於是便躲到橫濱分部,也因此遭到批判。

△ 《距離》(2001)

當然,我並不擁護他們所做的事情,我也沒有那個信仰。我只是有一種強烈的感受,覺得清除那些人並不能解決一切問題。因爲犯罪是社會的產物,單是將它們清除,並不能創造豐富多元的社會。

我與他們是同一時代的人,在學生運動以失敗而告終後,他們對社會的違和感使他們無法真正地投入到社會變革當中,其中的一些老實人被那些組織和思想所迷惑,他們的出發點我是可以理解的。首先,這就是這部電影的出發點。

△ 《距離》(2001)

之後,受害者及受害者家人被完全曝光在媒體之下,加害者本人也被隨時隨地追蹤。然而,我卻發現犯罪者的家人並沒有出現在電視上,讓人難以全面把握整個事件。於是,我就有了拍攝犯罪者家人的想法。

現在我還是覺得,能夠拍攝這樣的實驗性影片真是不容易。當時在歐洲正興起道格瑪95(Dogme95),以手持式攝像機、無燈光照明爲代表的反好萊塢風格電影開始大行其道。達內兄弟被人們熟知的時候,《幻之光》正在海外電影節上展出,也許就是在當時受到的影響吧。拍攝現場非常驚險刺激,也很愉快。

△ 《幻之光》拍攝現場的是枝裕和

我認爲這是非常寶貴的一部作品,讓演員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行動、表達,但結果出場人物都好像是我自己,也許是因爲沒有臺詞,大家都在考慮導演想要表達什麼吧。

因此,從這部作品中能直接看到我的想法和自我意識,現在再看我覺得很難爲情。這也使我在後來的創作中再一次迴歸原點,在劇本中寫清楚每一個角色。

是枝裕和/口述 門間雄介/文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