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外,一群闲人正在围着"官示榜"议论纷纷,人群中不时传来一两声惊叹。刚刚在长安城打探完消息的我,站在人群中,望着官示榜上的几张通缉令,伸手将帽沿压到最低,默默的退出了人群。

您猜得没错,我就是官府通缉令上的"盗贼",眼下我的画像就赫然贴在城门口。

一、我的情况

我并不是生来就是盗贼。虽然我没有什么文化,家境也很普通,但我也知道当盗贼是玷污祖宗的事情,要不是没办法,谁愿意走这条路啊!

我是河北邢台人,这里在春秋时期属于赵国,赵国的武灵王就是在我的家乡大朝五日,发布胡服骑射的国策,在全国开始了影响深远的"胡服骑射"。当时赵国与北方少数民族长期作战,民风尚武,少数民族那种彪悍之气渐渐带入到我们燕赵大地。

我们燕赵大地,也是中国"侠"文化的发源地。侠是一种行为,也是一种理想,一种饱含着梦幻与荣光的意志,无论于理是合是悖,无论于法是反是违,侠永远固执著心中不变的追求。而这追求,是在呼天不灵时的替天行道,是在叫地不应时的代地执法,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在执法不公正时,在合情不合理时,侠者蓦然回首、横空出世,代行着公平执法、救难救急的使命。

"侠"文化经过魏晋至隋这数百年乱世的发展,到我们大唐时再次迎来一个高峰。我的家乡就涌现过"车中女子"、潘戾、皇甫将军等侠客,他们劫富济贫,扬善惩恶,使得很多乡里子弟以他们为偶像,以成为"侠盗"为荣。我也深受这种思想的影响,所以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加入了盗贼的行列。

二、我为什么要当盗贼

我大唐在历史上占有最为辉煌灿烂的一页。我朝定鼎之初,颁布《唐律令》,推行均田制和租庸调法,在均田制的基础上建立了完善的税收制度,赋役比较轻,人口不断增长,政府仓禀库藏充实,社会和谐融乐。

我朝太宗皇帝用"去奢省费,轻徭薄赋,选用廉吏,使民衣食有余"的方略治国,提倡重农务本,务使"家给人足",采取了一系列"劝课农桑"、"不夺农时"、"抚民以静"发展社会经济的政策,极大地提高了社会生产力,使得国家繁荣富强,我们老百姓的日子也蒸蒸日上。尤其是在当今明皇登基之初,赋税均平,采轻徭省赋,放宽庸调的完税期限,注重兴修水利,发展农业,使得"四方丰稔,百姓殷富",国力空前强盛,创造了"开元盛世"的鼎盛局面。我朝诗人杜甫有"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之诗,说的就是这一黄金时期。

我们普通的均田农户,是唐王朝赋税徭役的主要承担者,所谓"国计军防,并仰丁口"。但自永徽以来,均田制日趋废坏,王公贵族们强占良田之风越演越烈,许多均田农户失去了他们的土地,开始破产,成为破产流亡的"逃户"。中书舍人韦嗣立曾向皇帝上疏说:"今天下户口,亡逃过半,租调既减,国用不足",均田农户经济的破产流亡及其雇农化、佃农化已相当严重,威胁到了国家财政收入和社会稳定,成为一个突出的社会问题。

我朝均田农户作为均田制下的个体小生产农户,授田普遍不足。连位于关中平原的三辅之地,也是"萌庶孔殷,丁壮受田,罕能充足。所以水旱之岁,家室未丰",更不要提我们这些饱受战火的燕赵百姓了。这种情况在我朝初年,吏治清明的情况下,还并不突出;然自天宝以来,政治腐败和吏治贪残越来越严重,均田农户只得被腐败黑手宰割,"剥夺既深,人不勘命,百姓失业,因即逃亡"。

高宗以后,我朝开疆拓土,边事增多,赋役更加繁重。最为严重的是天宝十四年,安禄山造反,战火连结,我大唐"东至郑汴,达于徐方;北自覃、怀,经于相土,人烟断绝,千里萧条"。我们邢台原来有四万余户,贼来之后烧杀抢掠,活命者不满四千,更是无力负担赋税,不得不成为逃亡的流民。正如我朝监察御史韩琬说的那样:"流离之人,顾不得已也。然以军机屡兴,赋敛重数,上下逼促,因为流民"。

成为流民的乡亲,要么潜藏山泽,逃入深山大泽地区,到王朝控制力较弱的地区从事艰辛的垦荒生产;要么成为社会上层贵富集团田庄的雇农或佃农,任由他们剥削压迫。其中的青壮年也有不少和我一样,逃亡山林,成为"盗贼",进行武装反抗。就目前来说,东都洛阳至淮、泗,"多有盗贼"。这里面的大部分人原来都是良民,只是生活所迫,"无所控诉,只得相聚为盗"。

三、长安地区的治安管理

我所在的盗伙,活跃在长安附近地区。这里原是全国经济最发达的地方,聚集了无数达官贵人、官僚地主。

长安城里主管治安的最高长官原为雍州牧,后改为京兆尹。缉捕盗贼是京兆尹最主要的工作之一,所以他们镇压我们的手段也极为严厉。

自神龙年间起,京兆尹府便规定在府界内捕捉到的强盗,只要查获的赃物达到绢三匹的标准,便可以处以极刑。如果不满三匹,可按情节处以杖刑或者徒刑。重要的是,从天宝五年起,这种判决就不需要上报朝廷,也不需要皇帝的批复。因为玄宗皇帝认为京兆尹"京邑浩穰,庶务烦剧,若一罪一刑,动须覆奏,不惟惧于留狱,实亦烦于圣览"。而且三辅之地,肃清盗贼尤其重要,所以给了京兆尹极大的自主权。

长安城除了京兆尹府外,还有禁卫军系统也负责抓捕我们。宿卫京师的禁卫军是左、右金吾卫,有大将军一人,将军二人,"掌宫中及京师昼夜巡警之法"。相对于京兆尹,金吾卫的权力更大。他们只要证据确凿,便可当街处死盗贼,连审问都免了。前些年京中有恶少横行,不把京兆尹卢立徇放在眼里,被金吾卫大将军杜中立抓了个现行。杜将军二话不说,"立锤死",吓得再也无人敢在长安横行。

金吾卫是皇帝的近宿,也是皇帝的亲信,非皇帝信任者不足以担任金吾将军一职。所以杜中立才有底气不经审理,当街处死犯法之人,想借此震慑我们这种人。

长安城中除了上述的两个衙门之外,还有巡街使衙门,分察六街徼巡。抓捕盗贼也是他们的工作职责之一,而且后来渐渐取代了金吾卫的维护长安稳定的工作,使金吾卫能专心负责保卫皇帝。安史之乱后,街使的治安管理权力又渐渐移交给了神策军,神策军有自己的监狱,专门关押盗贼和不法人员,只要落入神策军手中,必然会受尽拷打,有钱人还能用钱赎命,没钱的绝对的九死一生。

长安之外的各个地方州县,由刺史主管全面治安,法曹和司法参军负责具体的缉捕盗贼工作;县里则由县令和县尉主管治安。由于法曹和司法参军的工作性质很重要,他们的任免权在中央政府,地方长官无权对他们自行辟除。

我有个伙伴长期在京城边的万年县为盗,有一次失手被万年县令李令质抓住了。我这个伙伴的姐姐是个妓女,认识驸马韦氛,便求驸马爷搭救弟弟。但李令质根本不买驸马的面子,而且在皇帝面前还告了驸马一状,说"臣不惧势,但申陛下法,死无所恨",还是处死了我的伙伴,将其首级悬挂在长安闹市,吓得我们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去长安做案。

四、唐朝对盗贼的处罚规定

我朝有一部《唐律疏议》,其中有七篇《贼盗律》,就是针对我们所设。上面规定:"诸强盗,不得财徒二年,一尺徒三年,二匹加一等;十匹及伤人者,绞;杀人者,斩。其持杖者,虽不得财,流三千里;五匹,绞;伤人者,斩"。

我朝对强盗的处罚比偷盗者要重得多。对强盗的处罚依据盗取财物的价值定罪,价值越高,处罚越重。上述《贼盗律》便详细列举了盗取不同物品的量刑标准。如果手拿凶器进行盗抢,那性质就比较恶劣,处罚最为严厉。

对于我们这种团伙的盗贼,政府认为人多多,危害大,甚至威胁到他们的统治,所以处罚尤重。只要是达到五人以上,持械盗抢者,就比照谋逆罪进行处罚,所有被捕者都会被斩首,家里的财产也要没收,父亲和儿子也要流三千里,妻子女儿没官入乐籍,可以说是"一人犯罪,全家遭殃"。

虽然太宗时期法律比较宽松,一年处决的犯人不超过百人;但到了我们天宝年间,社会动荡,矛盾尖锐,统治者认为"禁严则盗贼屏息,闾里皆安。政缓则攘窃盗行,平人受弊",所以用严刑峻法来对待我们,动不动就是杀头绞首。

就在前不久,魏州有一伙盗贼被当地的刺史抓获。这伙人中有几个武艺高强,能引弓二百四十斤,刺史爱惜人才,想把他们招入军营效力,但司法参军刘颇坚决反对。刘颇说"将有爱憎而法不一,虽韩、彭不能为理",意思是这些人就算有韩信和彭越的本领,也不能法外施恩,不顾法律的严肃性,因此这几位兄弟还是被杀掉了,真的非常可惜。

五、唐朝的止盗措施

官府也知道,光靠杀是杀不绝盗贼的,还得要疏和堵。为了不让我们到处流窜,政府制定了严格的户籍制度,将户籍分成团貌、手实、计账和户籍四个程序,详细登记每户人数和人员的年龄、相貌,严格管控百姓迁移,加强对百姓的人身控制。

大唐律法规定,民众的迁徙,只能从人多地少的地区迁往人少地多的地区,从役轻的地区迁往役重的地区,从无军府的地区迁往有军府的地区,从边远地区迁往内地,绝不允许逆向迁徙。

前些年,玄宗皇帝在全国范围内进行了大规模的括户工作,检括出了数十万流动人口。政府对这些人大多数遣送回原籍,少部分就地落籍。但这个行动没有从根本上解决老百姓的生计问题,所以检括之后不久,流民又渐渐蚁聚,户口流散现象又变成严重的社会问题。

为了控制人口流散,我朝还通过给外出的百姓发放"过所凭证",在重要的关隘和路口进行检查,想控制民众的流动。城市中还设置了夜禁制度,天黑便关闭城门,早上再打开,也是想防范和限制我们的活动。

对于盗贼中的大团伙,政府不惜运用军队进行围剿。像我经常活动的长安附近地区,金吾卫也会时常出动,对我们进行抓捕和围剿。但天不灭曹,由于金吾卫每次出去,都要京兆府向其支付费用,不给钱就上京兆府衙门闹事,所以双方经常闹矛盾;加上金吾卫也不愿意将我们全部剿光,这样以后就没有财源了,大家心照不宣之下,也给我们留下了一定的生存空间。

其实我们不怕官军围剿,因为我们目标小,灵活性强,官军来我们就转移,加上官军内部不团结,所以围剿对我们的影响不是很大。对我们队伍影响最大的东西您猜是什么?是佛教!

佛教东传后,与本土文化相结合,至我朝已大盛,在百姓中信徒众多。就是我们盗贼里面,信佛的人也占了很大比例。朝廷多次说过:"释教惩恶劝善,以齐死生,美利天下",特别是社会秩序混乱的乱世,佛教在感化民众方面的作用更加突出。佛教中的因果报应和生死轮回的思想,让不少我的同行们发生了转变,让他们接受了现实,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去"修来生"。这一点我是很反对的,但是佛教真的改变了许多盗贼的人生,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

六、我的未来在哪里

未来何去何从,我也很迷惘。我做盗贼也是生活所迫,并不是天生的坏人。我也想弃暗投明,弃恶从善,做一个良民。但是我位于家乡的田地已被那些节度使和官老爷所占,我如果回乡,何以为生?

在我生活的这个时代,民有八苦:官吏苛刻,一苦也;私债征夺,二苦也;赋税繁多,三苦也;所由乞敛,四苦也;替逃人差科,五苦也;冤不得伸,六苦也;冻无衣,饥无食,七苦也;病不得医,死不得葬,八苦也。暴政、重税、苛捐加速了社会贫富悬殊,分配不公;社会缺乏公平与正义,激化了社会矛盾。

虽然政府号召我们回原籍做个安分守己的良民,但是王公、富豪之家等对土地"恣行吞并,莫惧章程"的恶性侵夺,勋亲贵戚、豪强巨绅更是目无王法纲纪,横行不法,大施聚敛,公开掠夺贫民的田地资产,致使均田制下的小农大批大批失去土地,造成了大批像我这样的均田农户经济破产,也使得政府挽救均田农户经济政策措施最终难以成功。

亲爱的读者朋友,你们说,我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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