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在時,我看到的是夕陽;媽媽不在,我一眼望到了月光。”母親節前夕,敬一丹在社交平臺上敲下這句話。

一年前,敬一丹沒能等來罹患癌症的母親再次睜開眼睛。那一天是敬一丹64歲的生日,那個曾經在這一天給了她生命的人,卻在這一天告別了生命。

敬一丹曾多次問自己,“是巧合?是隱喻?在母親的生命裏,在我的生命裏,這個日子,意味着什麼?”她開始用文字和母親進行靈魂對話,記錄下她與母親相處的最後一段時光,借這段“月光之下,生死之問”的經歷,傳遞着對至親、血脈和生命更深刻的體悟。

身爲著名主持人,敬一丹有不少喜愛她的觀衆和粉絲朋友,“不過其中最忠實、也最貼近我生活的,得數我的母親”。後來母親病重,沒有力氣再看了。在牀前看着昏睡狀態下的母親,一種難以名狀的哀傷在敬一丹心裏放大、再放大,她意識到,可能屏幕前將要永遠地少一雙關注的眼睛……

在敬一丹眼裏,母親一直是積極生活、事事記錄的人。一張小紙片、一頁日曆、一幅孩子的畫、一封家人的信,這些普通的物件,在母親看來都是承載了獨特價值的“寶貝”,都被母親好好珍惜、細心留存着。

“母親還在牀底下的舊木盒中存放了家裏68年間的1700多封家信,有父母相識時最早的情書,出差短暫別離時的通信,孩子們長大後走出家門的遠方來信,那些都是留給我不可替代的精神財富。”敬一丹說,受母親影響,記錄成爲她日常生活中的一種習慣和自覺,後來又成爲她的職業。

當母親沒有能力再將這件事延續的時候,敬一丹意識到自己必須要替母親完成這個心願。提起筆時,敬一丹回想起最後一段陪在母親牀邊的日子,那是她工作以後陪伴母親最長的一段時間,也是她與母親慢慢告別的過程。那種親眼看着母親的生命在一點一點走進暗夜的感受如此真實,她將其形容爲內心的“至暗時刻”。但即使天黑了,那樣的時刻也有光的存在,那是生命的態度,就好像月光一樣,柔和安寧。

在她的記憶中,母親一直是個獨立、剛強的人。病重後,母親開始害怕眼前沒有人,害怕一個人在牀上,會流露出不安,敬一丹要馬上出現在她的面前,告訴她,“我就在你旁邊倒水呢,我就在衛生間裏呢,我就在走廊裏呢!不停地告訴她:我在,我們在,我們都在。雖然母親不能再用言語表達了,但從她的眼睛中還是可以捕捉到看到孩子時那特有的光芒。我們陪伴在她身邊,就是一種特殊的藥。”

敬一丹清楚地記得,母親70多歲時就開始準備壽衣了,她想趁自己健康、清醒的時候,給自己做這樣的準備。

“母親準備的是她穿過的警服,還給父親也準備了一套檢察官服,內衣外衣一應俱全,分別擺在兩隻皮箱裏。”敬一丹回憶,每次遠行,在大大小小的行李裏,必有兩個特殊的箱子,那裏面就裝着“壽衣”。

直到母親最後的日子,敬一丹纔打開那箱子。箱子一打開,她就流淚了。箱子裏有一件細格紋的襯衫,米色的;古銅色綢面的薄棉襖是母親手做的,針腳均勻細密;軍綠色馬褲呢警服是母親穿過的,她堅持要選自己穿過的警服,還有黑色的布鞋、白色的襪子。敬一丹似乎看到母親十幾年前準備這一切時的樣子,所有的細節都很像母親,都很配母親,這是告別生命的準備。

“我想象母親當時的樣子,揣摩她當時的心情,深深地理解了母親坦然面對生死的態度。”她有時候會發現,自己現在的某個做法,就是來源於媽媽不經意間帶給自己的啓發;她經常感嘆,對病牀上的至親而言,朝朝暮暮的陪伴纔是最不可替代的良藥。從前以爲只是一種理念的緩和醫療,原來是一種現實的需求,讓親人平和、有尊嚴地老去,也是一種愛的選擇……

敬一丹坦言,將這段經歷化爲筆下文字的過程,“痛苦”貫穿始終。母親的去世也讓她更能體會在這次新冠肺炎疫情中失去親人的那種心碎,“親人失去了,會有種被掏空的感覺。他們帶着一段曾經的記憶、一份生命的空缺、一陣永恆的痛感繼續過着生活。這種失去和被掏空的感覺,不能填補,無法釋然,烙在心底,伴着餘生。但日子還在眼前,也許我們需要傾訴、釋放,需要相擁取暖,彼此慰藉。”

“失親之痛不能分擔,但生命的體驗可以共鳴。”昨天、今天、明天,時光的流逝,生命的進程是所有人無法避免的共同話題。“倘若所有的兒女,都會在這一天花時間去思考母親留下的這些人生話題,這個節日,也就有了更深長的意味。”敬一丹說。(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謝宛霏 實習生 傅佳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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