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之愛》(Ordinary Love),正片不到90分鐘,

講述失去女兒的老夫妻遭遇癌症的“普通”故事。連姆·尼森從硬漢迴歸有點小酒癮的、喜歡嘮嘮叨叨、就愛宅在家裏的普通退休男;

英倫老戲骨萊絲利·曼維爾爲了藝術,剃光了自己的頭髮,一邊要和病魔抗爭,一邊還要應付丈夫的小情緒與老毛病。

看着老夫妻,原本平淡如水,幾點一線的生活,因爲疾病突然有了波瀾,不免讓人既熟悉又悵然。

熟悉的是,普通之愛的確“普通”,兩位主角的遭遇在現實中實在太過平常;驚喜的是,這樣一個容易拍得“千篇一律”的故事,竟然還能引人共情,也足見導演的功力和對生活細節的把控。

不得不說,《普通之愛》這個實在普通的電影,卻又是當下最爲稀缺的一種類型片,平淡如水,但冷暖自知。它在常規的生活裏尋找變奏,不靠戲劇衝突強推劇情,而是於一片慌亂裏尋得平靜。

這使得《普通之愛》藏有闇火,讓人能感受到不普通、充滿暖意的情感。豆瓣7.5分,已經說明此類影片的稀缺和難得。IMDb6.6,MTC送出73的高分。爛番茄新鮮度保持在93%,都說明了影片的成色足夠紮實。

《普通之愛》是一部看似簡單,但十分難以處理,且不容易出彩的影片,裏面藏有生活本身的模樣,也具有戲劇性的編排,是資深影迷絕對不容錯過,能夠引發共情的小衆佳作。兩個視角

首先,《普通之愛》是一部“性別”電影,即男女觀衆容易帶着自我性別的“刻板成見”,先入爲主的,帶着固有的視角去觀賞電影。

影片把得病的一方設置在了女性角色身上,讓心思不夠細膩的男性作爲照顧人的一方,很容易放大這一“性別偏見”。

影片開場的10分鐘極爲精緻。從晨起漫步、飯後聊天,到發現病竈,駕車路上,抵達醫院。精簡有力的第一幕,奠定了全片的敘事基底,劃開了故事鴻溝,同時也串聯起了全片的主要場景。

丈夫與妻子,兩個敘事視角由此得以建立,循環地放置到以上場景中,利用對話推進敘事,然後小心翼翼地加入幾位二級人物,整個故事的大致框架得以搭建完成。“普通之愛”產生於兩個普通之人, Tom and Joan如果沒有遭遇這場疾病,他們的夫妻生活恐怕和大多數“無聊混喫”的老年夫妻沒有太多不同。

故事聚焦兩人遭受疾病困擾後的離心力與重力。

我們見證了疾病的到來,如何危機兩人的關係,看到他們逐漸遠離,陷入孤立。Joan無法接受掉了頭髮的自己,她用精緻的妝容和假髮遮蓋了病痛留下的脆弱與醜陋。但不斷取悅旁人,可當她與同樣遭遇癌症折磨的朋友聊天后,她發現自己只是想讓丈夫Tom不要因此而離去。

她一邊擔憂Tom過度擔憂,一邊又害怕對方會離開自己,很多普通之愛還未經歷生與死,就弱不禁風的飄散消失。Joan害怕失去自我,同時也不願看到Tom會爲此而改變。疾病帶來的離心力,催促着他們改變。不斷的去醫院,接受化療,生活方式與兩人的對話模式漸漸轉變,Tom爲此苦惱不已。

當視角回到男性一邊時,我們更多看到的是人到中年的無力感。他享受着固定的生活模式,一罐啤酒,一部電視劇,晨起慢走,晚上嘮嗑。Tom喜歡生活的守恆,跑步之後來罐啤酒才叫人生。他痛恨生活被改變,一次次去到醫院,讓他憤怒又害怕。

躺在病牀上的Joan哭訴,“我不過是你要解決的一件事兒”;Tom生氣地回應,“我只是不願接受你會死去,我已盡力做到最好”。兩個隨和且不乏生活幽默的人,終於還是輸給了一瓶又一瓶藥丸,一次又一次的化療。

幸運的是,經歷了離心力的拉扯後,頑強的愛意又讓他們彼此在重力之下回到從前。兩個視角的呈現,看似分離了彼此,但戲劇性的設置,讓兩人不斷共處一個空間。影片不止一次的出現了飯廳、臥室、客廳的空鏡頭,且大多都在兩人處於相同空間的對話之後。

這種有點“洪常秀”的結構性鏡頭語言裏,便藏有導演欲語還休的內心獨白:看似普通的愛,想要成就,也需要付出彼此巨大的心力和代價。

普通的家、普通的人、普通的愛,相互成就、打磨之後也能誕生不普通的情。當你帶着自我的性別視角看完全片後,你最終會被另一個、平常容易被忽視的視角,重新地看待婚姻和愛情,這種完整性的認知,便是電影帶來的魔力。一種方法論

《普通之愛》如何在普遍性中表現特殊性,用到的方法論還是對於細節的重複挖掘。這是韓國導演洪常秀的慣用伎倆,在反覆中尋找變奏,不斷的重複一個場景,甚至是行爲,透過鏡頭逼迫觀衆察覺那些細微的不同之處,從而覺察到人物內心的縫隙,看透角色和生活的真面目。

這時對 那時錯

《普通之愛》同樣有着簡單老套的故事,流水賬無高潮的敘事模式,但影片越是“無聊”,就越是抓住了生活的真實,因爲細節會在重複中得到更多闡釋的空間,印證時間的修爲。那些變化都在不斷的重複中,比如兩人在車內的試探與爭執、在醫院的衝突與妥協、在家中的甜蜜語言與聲嘶力竭。

醫院,應該是影片的“重頭戲”,發現疾病、治療疾病,治癒出院,醫院是兩人婚姻遭遇離心力與重力的地方,是他們接受考驗與涅槃重生之所。

當你把兩人在醫院的對話、行爲,以及由此呈現出的內心弧光一一羅列對比之後,你就能發現影片的細膩,劇本的精緻,還有人物的真實。由此加以擴展,你會發現他們在超市中,在飯桌前,甚至醫院那張用於化療的座位上,同一個場景,前後不同的對話裏,就能明顯察覺兩人心態上的微妙變化。

從撕裂到修復,由離心到重聚。除了反覆,在普通型中找尋特殊性的方式,還有對比。影片中有兩個關鍵的“二級人物”,一個是夫妻兩人死去的女兒,一個是得了晚期絕症、曾經教過女兒的男教師。死去的人總是“陰魂不散”的困擾着夫妻兩人,老來失去獨子,兩人只能相依爲命,再也承受不起任何失去。

理智的Tom每次對着女兒墓地上石塊說話總是顯得不自然;而Joan卻會在每年聖誕節時給家中女兒的畫像前擺上禮物。死去的女兒即是心病,又是生者對死亡的一種“預習”。導演繼續用另一個得了絕症,但已經是晚期的角色加深這場“預習”。

有些話,情人不便講,只有病人之間能夠互通彼此。Joan因此和女兒曾經的老師有了交集,成爲了好友。片尾,兩位病人的伴侶也終於彼此鼓足勇氣,在醫院的休息區進行了交談。他們一開始不願面對,是害怕提起死亡;當經歷了死亡之後,活着的人都會更加堅強。

片尾的那場葬禮上,夫妻兩人告別了好友,同時也迎來了兩人的新生,生與死就這樣奇妙的鏈接在一起,在對比中得到了相互應有的尊重和意義。

特別喜歡影片最後的一幕,和影片開始一樣,夫妻兩人到了晨跑漫步的折返點,那顆枯萎了,又重生,繁花後又凋敝的枯樹前。

他們不再像以往一樣打鬧,而是彼此會心一個微笑,攜手離開。他們擺脫了疾病的致命引力,迴歸了普普通通的生活,留住了普通人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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