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鱷魚

編輯/彼方

“我不斷地暗示自己，我一定可以活下去。”

今天小趴給大家帶來的「AniOne線上展」專訪是來自——英國皇家藝術學院動畫專業王家琪的動畫作品——《2.3 x 2.6 x 3.2》。前段時間，該片在葡萄牙Monstra動畫節剛剛斬獲最佳學生動畫獎，讓我們也一起來恭喜她吧！

《2.3 x 2.6 x 3.2》

王家琪

皇家藝術學院

Royal College of Art

一串數字的背後隱藏着什麼樣的深意？讓我們先來欣賞下影片吧~

— 故事簡介 —

本片隱射了作者身邊的真實事件，講述了一隻貘通過反覆刻寫來向一個異域的守護神祈禱，以求保佑一個女子平安的故事。片中的貘即作者本人，貘筆下的女子則爲其患病的小姨。同時，作者也以本片訴諸了三重意義上的祈禱：貘的祈禱；現實中木雕的祈禱作用以及通過製作影片對小姨病情好轉的祈禱。本片採用半紀實手法描述了作者親人罹患癌症時，在面對醫學的理性和精神的感性時家人的焦慮和苦楚，是一部在現實的殘酷中承載希冀的頌歌。

— 作者介紹 —

王家琪

導演、編劇、原畫、場景、後期

微博：@Jiaqi_Film

ins：Jiaqi.penpen

— 創意闡述 —

在影片中，我嘗試討論人們相信治癒能量的確定性與癌症帶給人的不確定性。確定性和不確定性之間的對比塑造了我們對待疾病的心理狀態。如果癌症的治癒率是99%， 那這1%的不確定性依然是對病人的折磨。說到小島上的居民對Kareau的信念，我們能否用這樣的信念來彌補這1%的空缺。如果這1%存在的話，那麼這樣的信心將是病人的一個很大的安慰。

— 作者專訪 —

學術趴： 這部片子是爲了生病的小姨做的。在和小姨交流後，您決定將影片中的獨白部分改得更加積極了。在這個過程中，您對影片的整體基調有沒有什麼改變，或者說家琪是如何把握這兩種情感上的平衡的，可以和我們分享一下嗎？

王家琪：影片的整體基調在後期製作的時候慢慢轉變。這其實也與小姨當時病情的發展有關。

在十月初左右我知道了小姨得乳腺癌這個事，之後開始準備做這部片子。當時的心情其實是非常沉重的，面對未來的不確定性，我不知道做完這部片子以後，小姨的病情能不能得到好轉。其實這部片子講述的是小姨的病情，也是自己情感的一個宣泄口。

一月份我回國對小姨進行採訪，當時準備了大概十個問題。因爲小姨當時的情緒也不是很穩定，所以我準備的問題也是想盡量避免刺激到她。以下是我問題記錄：

1.什麼感受

2.怎樣的疼痛

3.想做些什麼

4.是否相信能戰勝

5.如何讓您開心起來

6.如何幫您分擔

7.內心的洞

8.有什麼快樂的事情

9.有什麼難過的事情

10.想對這個生活說的話

11.所有的疼痛

12.所有的怨言，都說出來

因爲當時也關注藝術理療這方面的事，所以希望能通過這次對話讓她把心中的不快都說出來。當時小姨的狀態非常不好，整日臥牀休息。這次採訪之後也感覺她稍微有點累。之後我整理了採訪的錄音內容，寫下了一些文字，整理出第一版本的文案，就是正片中獨白的雛形。

然後因爲我平日喜歡讀張棗的詩，喜歡由幾個詞勾畫出一種意境。而當時腦內浮現的就是月亮，Kareau，治癒，癌症，這幾個詞。

初版文案裏並沒有小姨說的 “我不斷地暗示自己，我一定可以（活下來）。” 真正加入這句話是在二月份之後，隨着片子進度的跟進，小姨的治療慢慢進入中期，是她看到初版的文字後想要加上的。

而當出現這些話的時候，整部片子的基調就完全扭轉了，之前完全是一種對痛苦的抒發，而如今痛苦中又蘊含力量。若用比喻形容一下的話，就像一塊巨石被一片羽毛支撐起來。而這片羽毛的作用讓人感到這份沉重是可以用其他神祕的精神力量轉化的。這種轉變令我非常驚喜，對做好這部片子也燃起了希望。之後我常與她分享片子的進度，希望能讓她感到開心。

學術趴：‘Kareau’是一種來自印度尼科巴羣島上的木雕，是家琪當時在Welcome Collection展館內選取的一個木雕素材，也是整部影片靈感的來源，可以分享下當時如何選中了這種富有異域宗教色彩的元素嗎？

王家琪：因爲上個學期我們每人要做一個短片，有幾個主題可以選擇，其中一個是和Welcome Collection博物館合作的項目。我選擇了這個項目，而這個項目的要求是去博物館選擇一樣它們的展品，對展品進行延伸再創作。Wellcome博物館收藏了很多與醫學有關的展品，我當時剛一走入展廳就被這個長有翅膀，頭戴禮帽的木雕吸引。（如下圖）

在看了關於木雕的相關介紹以後得住只是一個有治癒力量的圖騰。人們把這個木雕放在門前，用於治癒屋內的病人。當時大概是十一月份，那時候我已經得知小姨生病，潛意識裏感到自己對此無能爲力，所以把希望寄託於神明。

而這樣的木雕的出現讓我感到幾百年前其他地方的人們也同樣因爲對現實的無力而將希望寄託於神明，期待它能趕走瘟疫，治療屋內的病人。這樣的共鳴讓我瞬間就決定選擇這個木雕作爲片子中的元素。

學術趴：影片小姨的獨白中說道：“符咒，我不相信，我只相信醫學，自從我開始忍受這些痛苦，我就不再相信這些了。”而影片的敘事核心——‘Kareau’就是印度當地居民祈禱平安、避免災禍的符咒， 獨白與敘事形成了雙線對比，可以介紹下這種構思嗎？

王家琪：這部片子其實有兩個起點，一個是小姨的病情，另一個是木雕。小姨的乳腺癌代表了人們對於疾病的未知與不確定的感覺。而Kareau圖騰是一個宗教元素，是人們的一種確切的信念。就是這個神明可以趕走疾病。所以整部片子的核心是圍繞這種不確定性和確定性展開的。

而兩者之間的橋樑就是儀式，這樣的儀式也通過片子中一段kareau的舞蹈所體現。也就是說，這部片子的敘事是把木雕放在門前，然後舉行儀式，祈求治癒病人。獨白是小姨從得知患了乳腺癌很絕望，到慢慢改變，然後走向被治癒。兩條線剛開始看起來沒什麼關係，後來慢慢相互交織，最後走到一起，即結尾kareau、小姨共同出現在了畫面裏。

學術趴：影片的片名《2.3 x 2.6 x 3.2》是一個很現實也很殘酷的數字，這與整部影片有關“夢”和“祈禱”的主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可以談一談片名的構思嗎。

王家琪：因爲當時我採訪小姨的時候對這串數字印象很深刻。這是她當時體內腫塊的大小。其實這個腫塊並不大，但是它卻像晴天霹靂一樣突然壓在人心上。我也希望人們當看到這串數字的時候表示疑惑，然後通過看片慢慢理解到所指的是什麼。

而片尾的希望的大小是多少，也是想呼應這個題目。這其實也是我想提出的問題，如果希望可以變成實體用手心接住的話，它的大小是多少呢，而重量又是如何呢。

學術趴：“貘”這種生物在日本和中國的古代傳說中是一種食夢的神獸，爲什麼想到將自己比作這種神祕的生物呢？

王家琪：您能注意到這個元素，真的是非常敏銳。我當時在英國給老師和同學看的時候他們都不理解爲什麼我要選用貘的元素。我將自己畫做食夢的貘，也是想借此給觀衆展現一個如夢境般的世界，將所食之夢吐出，把噩夢化解，讓人安心。

學術趴：您在影片中用了“畫中畫”的表達方式，自己化身爲貘，而小姨在影片中出現在貘的版畫中，而“畫中畫”似乎更像是“夢中夢”，當時爲什麼想要使用版畫這種媒介風格來表示夢中的現實和虛幻呢？

王家琪：因爲我選用了Kareau這樣的木雕圖騰，所以希望片子能繼承這種木雕的質感，所以我選擇用版畫來繪製背景。當時看了很多中國古代醫學的木刻圖（如下圖），想着如果能用版畫的形式展現抽象的人體，可以讓觀衆更好的看到Kareau如何拿掉腫塊並化解疾病。

版畫風格還有一個好處是可以感到我刻圖時的力道，將力量體現在畫面中，有一種拙且真誠的感覺。夢中夢的表現手法正好來源於我的導師上過的一節關於夢中夢影片的課。通過將導演置於畫面裏能拉近人們與片子之間的距離。也就是說我希望能通過夢中夢的形式，以我爲橋樑，讓觀衆更好的進入到這樣一個以治癒爲主題的儀式中。

學術趴：整部影片可以說是您對小姨的祈禱，更接近一種儀式，可以分享下製作時的心路過程嗎？

王家琪：是的，整部影片本身是種儀式，製作過程也是一種儀式。由最初的害怕，到慢慢地懷有勇氣，最後充滿希望。這其實也跟小姨病情得到控制並逐漸好轉有關。所以整部影片也是在現實的逐漸發展的過程中慢慢形成的。

這裏分享一個我當時構思片子最難的時候的記錄：

“Jan23

我其實每天都有想我的片子該怎麼做。

我把我寫的獨白髮給我的小姨，她好像不喜歡我寫的內容，她覺得太陰暗了，其實她自己還是很有信心好起來的。這點上我覺得我很抱歉，我有點太主觀了。

所以這之後我更多地去聽她的想法，但是因爲她又要打針，打完針就不愛說話，所以我們只是通過打字來交流。

她讀得不是很清晰，這一點我其實很理解，因爲就算她很樂觀，但是身體上的痛苦還是無法忽略的，所以聽不清她在說什麼其實也沒關係。

我們有討論過要不要加入這個Kareau，因爲這個木雕是她完全不知道的一個東西，但是小姨說，還是加上吧，畢竟與你的片子有關。我很贊同她的想法。

我感覺我們都在不確定性的海洋裏游泳，她的癌症是不確定的，我的片子也是不確定的。”

作爲導演，當我現在回首這部短片時，內心也是感嘆，還好結局是好的，還好小姨康復了。這樣一部關於我小姨病情的紀錄片的製作也是非常耗心勞神。因爲導演需要與患者共情。我的難過與不安也通過影片得到抒發，所以這其實不管是對小姨，也是對自己的一種治療。而當小姨再看本片時，我也能感受到她的開心。現在她的微信頭像就是這部片子的海報：）

學術趴：最後，非常感謝您的分享，也非常高興看到小姨病情的好轉，整部動畫的製作過程也見證了家琪的祈禱之旅，影片細膩的情感表達讓我們體會到了作者與親人之間無聲的對話，期待更優秀的作品！

- END | 動畫學術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