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當時美國的三大電視網之一CBS廣播公司製作了一季名爲《CBS故事書》的卡通劇集，其中的第二集名叫《葉限：中國灰姑娘的故事》（Yeh-Shen: A Cinderella Story from China）。這集故事是改編自美籍華人漫畫家楊志成（Ed Young）參與創作的同名繪本，繪本創意則來自公元9世紀的一本名叫《酉陽雜俎》的中國古籍。而在這本古籍裏，則很有可能隱藏着“灰姑娘”和其它一些歐洲童話形象的身世之謎。那麼今天我們就來講講灰姑娘這個形象所折射出古代世界不爲人知的一面。

普通人所認識的灰姑娘

所以我們今天要講的內容就是灰姑娘這個童話形象，應該說灰姑娘（Cinderella）這個形象恐怕是全球上最爲著名的童話形象之一，而且只要一提起這個形象，幾乎所有人的概念中都會認爲它是一個來源於歐洲古代民間傳說的形象。當然這樣說並沒錯，因爲大家都知道灰姑娘這個形象確實是因爲公元17世紀到19世紀一些歐洲童話作家的創作。特別是德國童話蒐集家格林兄弟出版於公元1812年的《格林童話》，使灰姑娘這個形象傳遍了整個世界，甚至成爲了全球無數少女都希望成爲的人。

首位創作灰姑娘文學形象的吉安巴蒂斯塔

簡而言之，灰姑娘大致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就是一位天生麗質的少女因爲母親早亡，父親再婚而有了繼母，之後就經常受到繼母和繼母女兒的虐待。但在一次奇遇中，灰姑娘在超自然力量（仙女或者許願樹）的幫助下得到機會參加了王子舉辦的舞會，使王子對其一見鍾情，而後來王子通過讓全城女孩試穿灰姑娘遺落的水晶鞋，找到了灰姑娘，最終有情人終成眷屬。

歐洲畫作裏在廚房勞作的灰姑娘

這個故事因爲有水晶鞋、王子和舞會等情節，所以有很濃的歐洲味道，因此很長時間以來幾乎沒有人懷疑過它就是一個源自歐洲民間傳說的故事。但這種情況在近代卻逐漸發生了顛覆性的改變，因爲隨着各地學者對於全球各地古典文學研究的深入，一些明顯具有灰姑娘故事原型特點卻比歐洲灰姑娘童話文學早得多的故事不斷被發現，而其中相似度最高的一個故事竟然是出現在中國的唐朝。

吳姑娘葉限的故事

所以現在我們切入正題，來說說唐朝灰姑娘的故事。而唐朝這個灰姑娘的故事是記載在一本名爲《酉陽雜俎》（zǔ）的書裏，其作者是晚唐詩人段成式。這個段成式出身名門，父親段文昌曾在唐憲宗在位時出任宰相。所以段成式本人藉着光沒有經過科舉就開啓了仕途，後來還曾經做到江州刺史。不過他沒有走科舉入仕的道路可能也是他性格的一種反映，根據《舊唐書》記載，段成式生性散淡，但卻“博學強記，多奇篇祕籍”。

而《酉陽雜俎》這本書可以說就是一本當時的奇聞怪談故事集。在《酉陽雜俎·續集·卷一·支諾皋上》裏，就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說根據“南人相傳”，在秦漢以前當地有個姓吳的洞主，“娶兩妻，一妻卒”，留下了一個非常聰明而且擅長淘金的女兒，名叫葉限。但後來，吳洞主也死了，之後葉限就“爲後母所苦”，經常被差遣到深水井打水。

金魚在葉限這個故事裏有核心地位

但有一天，葉限在井裏撈起了一條金魚，非常喜歡，就偷偷養在了水缸裏。這隻金魚好像也有靈性，平常只會在葉限來餵食時纔會上浮到水面，其它人來時就會藏起來。但很快葉限的後媽發現了這個祕密，於是有一天偷偷穿上葉限的衣服，來到水缸處把金魚騙了出來，然後把它撈出來殺掉喫了。葉限發現之後放聲大哭，卻引來了天上的神仙。神仙告訴她“取魚骨藏於室”，以後對魚骨禱告，什麼願望都能實現。

不久之後，洞中過節，葉限的後媽帶着自己的女兒去狂歡，讓葉限看家。葉限卻穿上向魚骨祈禱得到的金絲鞋和漂亮衣服偷偷跟着後媽來到了慶祝現場，但卻被後媽的女兒發覺。葉限嚇得趕緊跑回了家，卻在慶典現場遺落了一隻金絲鞋。結果這隻鞋被其它人撿到，拿到了附近的強盛島國陀汗國出售，最終陀汗國王得到了這隻鞋，“乃令一國婦人履之，竟無一稱者”。之後國王派人在周邊到處入室搜索，想找到另外一隻金絲鞋，因爲這就意味着那家肯定有鞋的主人。最終葉限被找到了，而她是唯一一個穿上金絲鞋非常合適的人，而且“色若天人”，因此國王就娶她爲妻，並把長年虐待她的後媽母女給處死了。

丟失的鞋是灰姑娘這個故事的中心線索

所以看到這裏，大家恐怕也都會感覺到，這個故事雖然一些具體細節和人物形象與灰姑娘的故事並不完全一樣，但卻也真的和灰姑娘的故事像得嚇人了。因爲它幾乎已經具有了灰姑娘故事的所有要素，如後媽及女兒虐待，超自然力量介入，鞋成爲關鍵線索，全城（國）試鞋，成爲王（子）妃等等等等。

不過雖然灰姑娘的故事在這裏終結了，但葉限的故事卻又繼續了一段。在《酉陽雜俎》中，葉限在嫁給國王之後，跟他回到了陀汗國，而且把魚骨的祕密也告訴了他。而這個陀汗國王非常貪心，此後多次向魚骨祈求財寶。但僅僅過了一年，魚骨就不再靈驗了，而且當陀汗國王準備用之前祈求來的財寶作爲軍餉讓士兵們爲自己打仗時，所有財寶卻都在一天晚上被海浪給沖走了。

葉限的故事裏似乎也隱藏了漁夫和金魚的

雖然這段灰姑娘故事裏沒有的結尾似乎使其人物品格和灰姑娘故事有了一些差異，但相信有些朋友看到這些情節又會產生一些似曾相識的感覺了。向金魚（骨）祈求財寶一再靈驗卻永不知足，最後不再靈驗，財富也化爲烏有……這個情節似乎又和格林童話裏的另外一個故事《漁夫和金魚》有了許多的共同點。那麼格林童話和葉限故事的相似究竟是純屬巧合，還是另有隱情呢？

灰姑娘、吳姑娘以及其它姑娘們

因爲葉限的故事和灰姑娘實在太像，所以其實從很早開始就有一些國內外學者對這兩者之間的聯繫進行過探討。比如我國著名的翻譯家楊憲益先生曾提出，格林兄弟版的灰姑娘故事裏將灰姑娘稱爲Aschenputtel，其中的Aschen就是德語裏“灰”的意思。這個詞在同屬印歐語系的梵語裏是Asan，而這個發音就和漢語裏的“葉限”兩字非常接近了，所以他認爲這說明這兩個故事之間很可能有傳承關係。

法國民間畫作裏的灰姑娘

另外，楊憲益還曾提出，葉限故事裏對葉限所穿的金絲鞋曾有“其輕如毛，履石無聲”的描述，他認爲這種描述和法國曾有過的松鼠毛鞋非常類似，而松鼠毛在法語裏叫Vair，和法語裏玻璃一詞Verre非常接近。因此他進而認爲，很有可能是灰姑娘故事近代歐洲版本的另外一個重要作者，法國作家夏爾·佩羅在翻譯這個名稱時有意無意地根據這個諧音把金絲鞋翻譯成了更具歐洲特色的玻璃鞋，後來玻璃鞋在歐洲流傳期間又演變成了水晶鞋。

不過這種觀點當然也是存在很大爭議的，比如有些學者就認爲說Aschen（灰）一詞與“葉限”諧音其實並不準確，因爲一些研究表明中古時期兩廣地區方言裏的“葉限”兩字與Aschen的發音差異還是比較大的，所以這個論點可能未必能站住腳。而且就算這兩個故事之間確實存在聯繫，恐怕也還不能武斷地說灰姑娘這個故事就是源自中國的。

而我們這樣說的原因包括以下幾點。首先的一點是，在葉限故事的開頭就已經說明，葉限這個故事是“南人相傳”，而且段成式還曾提到這個故事是一名邕州（今廣西南寧）人告訴自己的。此外通過故事的場景（如洞主、島國）還可以看出，這個故事的發生背景並不符合當時漢人的生活背景，所以也有學者認爲葉限這個故事也有很大概率是從南海周邊地區傳入中原的。

而支持這種觀點的證據其實也遠不止這些，因爲在古代，確實在其它一些文明裏也存在着與葉限類似的故事。比如在越南古代的民間故事《碎米細糠》裏，也講述了一個類似的故事。這個故事裏，也有一個女孩有能實現願望的金魚，而且她也經常受到繼母和繼母所生女兒的虐待，後來也嫁給了一個國王，但這個女孩後來卻被繼母害死，幾次重生化身成爲不同的動物，最終歷盡艱辛又和國王重新團聚。另外在亞洲的日本和印尼的一些古代傳說裏，也都能找到一些類似灰姑娘故事的情節。

古埃及人的鞋

而有些學者進一步研究之後發現，在公元前1世紀古希臘傳說《洛多庇斯》裏，似乎就已經有了一個更加古樸的灰姑娘故事。在這個故事中，女奴隸洛多庇斯在一次洗澡時鞋被一隻鷹叼走了，而這隻鷹把她的鞋子叼到了埃及孟斐斯，最後這隻鞋子落在了當時在那判案的埃及法老手上。法老驚訝於鞋子的樣子，覺得此事別有深意，於是派人去找鞋子的主人，最終找到了洛多庇斯，最終和她喜結連理。而除了希臘傳說之外，在古代波斯、馬耳他等地的民間傳說中，乃至阿拉伯的民間故事集《一千零一夜》裏也都曾有過類似的傳說。

所以也有一些學者認爲，可能這個關於洛多庇斯的故事纔是灰姑娘故事的真正源頭，因爲它出現的時間是目前已知最早的。不過，雖然包括洛多庇斯在內的民間傳說都有一些情節和灰姑娘故事類似，但葉限的類似程度明顯比其它故事高出了幾個等級，因爲葉限可以說是第一個同時具有了可憐孤女、超自然幫助、遺失關鍵物品，通過物品與男主角相識以及最終與男主角結合這所有“灰姑娘”類故事要素的作品。所以在現代，即使是在介紹灰姑娘故事歷史的英文作品中，也有越來越多的觀點認可葉限與灰姑娘之間可能確實具有某種聯繫。公元17到19世紀的那些歐洲童話作家們也許確實是通過某些渠道接觸到了以民間傳說的形式流傳到歐洲的葉限傳說，並以此爲基礎創作出了近代版的“灰姑娘”乃至“漁夫與金魚”等故事。

格林兄弟借鑑的傳說裏可能有葉限的影子

當然，在承認這種可能的聯繫時，也不能排除葉限這個故事更早的原型也可能與古希臘的洛多庇斯傳說有關。而這些在不同古文明不同歷史時期出現過的相互類似的故事，其實也有可能說明了古代不同文明之間文化交流的程度與廣度可能遠遠超過現代人的想象。雖然這種交流基本肯定是通過一些間接方式進行的，但不同文明之間的相互影響確實可能早在數千年之前就已經開始了。（圖片來自網絡，侵權告知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