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可馨的作文被當成傳播負能量而受到批評這也讓我想起二十多年前,我的一位學生的作文《我喜歡的人間》。

沒錯,那篇作文就是那麼寫的,當然,不是在平常的課堂上寫的,也不是在作文培訓班上寫的。

那個女孩在我們班上的成績一直很好,每次考試都是90多分,作文雖然不能和其他大城市裏的孩子比,但對於鄉村小學的孩子來說,也是不錯的。

當時,正是全縣統考,作文是半命題,“我喜歡的——”後面讓孩子自己補充。

這比全命題作文好多了,看到語文卷子(我在另一個小學監考)我鬆了一口氣,這樣的作文對於班上的優生不在話下。對於中等生問題不大,至於差生,那就沒有辦法了。

當年正是電視連續劇《新白娘子傳奇》流行的時候,孩子們瘋狂地追白娘子。

當年的鄉村孩子追星也瘋狂,而且當年追星很單純,不用打卡,應援買東西。農村孩子追林志穎,到街頭買一張歌片學唱她的《十七歲那年的雨季》,喜歡《小虎隊》就用他們的歌曲跳舞就行了。

當然,他們也會給明星寫信,可是沒有地方寄,於是,老師佈置作文課,只要是書信類作文,他們就寫給明星。

而我也沒有反對,只要句子通順,沒有錯別字,都過了。

我沒有想到,那個看起來簡單的作文題讓我走滑鐵盧,連那個應該考90分的女孩子,才考70多分。

這下我不服,學校還有其他幾個老師也不服,於是,到教育局查卷。

一查試卷,我傻了眼,因爲我專門查的是那個女生的試卷。她的作文題就是《我喜歡的人間》,以白娘子的口吻寫的,而且比平時作文都寫得感情真摯,想象力豐富,但35分的作文,才得了10分。

我一下就想起我的一個同事說他們閱中考試卷遇到的事情,一個考生居然寫情書,其實,他傾訴的對象並沒有具體化,似乎是他心目中的女孩。

這怎麼能行?連羅大佑的《童年》都刪掉了疑似早戀的歌詞,何況寫情書,所以,經過閱卷小組討論結果,那位考生作文零分。

不過,他語文的其他部分分數可以,因此還沒有掛科。他們一邊說,可惜了,可惜了,寫得這樣好,另一方面,直接打零分。

於是,我沒有爭辯,而是在課堂上把那個女孩狠狠批評了一頓,你作文不好好寫,那麼多好的東西,那麼多好人你不寫,還什麼人間,你真以爲你是神仙啊!真把自己當作白娘子了啊你不看看自己長得怎麼樣!

本來女孩也其貌不揚。當時,我越說越生氣,也批評了幾個偏題的,或者沒有偏題,但有錯別字的。

但卻對這個平時第一名的女孩氣不打一出來,還說,枉我把你抽成少先隊大隊長,結果你這麼不爭氣啊!

結果,我自己邊說邊哭,太委屈了,我每天堅持利用中午時間給差生補課,下午也是很晚纔回家,自己的孩子都沒有管。可是學生成績依然差。

我沒有罵考幾分的,反而罵全班最高分的女孩,就是因爲她作文偏題了,得不到高分,所以拖了班上的後腿。

其實,就像網上許多人不明白,既然繆可馨是成績好的學生,老師怎麼會罵她呢?甚至逼得她跳樓。

這叫鞭打快牛。

教過書的都知道,一個班上總有差生,他們考幾分,十幾分,直接將班平均分拉垮,那麼怎麼辦,就得讓優生多考一點分,將平均分往上提一提呀!

就像貧困家庭的有能力的長女,你得多掙錢,不管工作掙錢也好,嫁有錢人也好,反正你得多掙錢供養弟弟。

老師也是這樣。

當然,如果作文題太難了,比如,讓我們農村孩子寫遊故宮,或者繁華的春熙路,美麗的人民公園等作文,那麼,我們只能對教育局吐槽了,你們出題是逼農村孩子嗎?他們最遠就去縣城,連都江堰都沒有去過,你讓他們寫春熙路,編都沒有辦法編啊!

可是,明明題目不難,而且能寫好,可是你非要別出心裁地寫,那就是故意跟老師作對了。也別怪老師批評你了。

在這裏,我向當年我教過的所有學生道歉,我當年批評你們時,有些恨鐵不成鋼。我不是優秀教師。可能傷害了一些孩子,尤其是差生的自尊心。

只是,我相信我的學生中有當了老師的,而且也比我優秀,不過,你們肯定也覺得很累,尤其是語文教學,太累。

比如,小學生作文到底是學會表達自己的所見所聞所感,抒發自己的內心,還是訓練作家?

小學生的作文到底是習作還是作家的成品?小學生的創造性思維的保護和答案的唯一性怎麼看待。

這又讓我想起當年那個“雪化了是春天。”的典故了。本來,標準答案是“雪化了是水”,結果某一個孩子發散性思維,說出“雪化了是春天”的答案。

因爲答案不符合標準答案,於是被老師判斷爲錯誤。結果,專家一句話,讚揚孩子的詩意表達和想象力。

這下好了,全國上下共同申討語文老師,說語文老師扼殺了孩子想象力和創造力。

後來,老師們面對孩子的獨特發言,不敢輕易說對錯,怕擔不了扼殺孩子創造力的責任啊!

可是,課堂上,老師保護孩子的想象力和創造力,包括孩子作文中的獨特表達,萬一在考試中,孩子也信馬由繮地寫呢?

閱卷的不是專家,恰好是另一所學校的語文老師,或者他們以自己的喜好,或者以領導的喜好判斷孩子的作文。

比如,大學中文系剛畢業的學生,看到小學生作文,他們高標準嚴要求,而且閱卷幾千份卷子,很快要批閱出來,統計分數,然後將成績下發到各個學校。

他們沒有辦法判定獨特的想法是否正確,只管是不是標準答案。至於作文,他們腦海裏已經有許多優秀作文的模式了,符合的,給高分,不符合的扣分。纔不管任教教師的心血啦!

還有,當年我們教書的時候,教育局領導說,你們農村學校要多搞點活動嘛!農村學生的作文不是砍柴放牛就是雞呀!豬呀!貓呀!狗的,真沒意思。

於是許多未來的劉亮程和莫言就被扼殺了。

當然,像汪曾祺那樣的“喫貨”更不會被追捧,汪曾祺可以寫高郵鹹鴨蛋,你一個小學生一天知道喫,有出息嗎。

因爲有考試這個指揮棒,語文,尤其是作文永遠跳不出扼殺學生創造力的桎梏。

試想,如果繆可馨在小學升初中的考試中,也這樣寫作文,閱卷老師會給她高分嗎?當然,閱卷老師不會給她寫上“傳播負能量”的評語,更不會大刀闊斧地劃掉她的寫白骨精的句子,反正,明明讀後感應該寫孫悟空,你卻寫白骨精,偏題了,按照評分標準給一個低分就行了。

只不過,她不會自殺而已,甚至她自己都不知道,怎麼連重點中學都沒有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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