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理，遇到不認識的奇花異草，問問刷牙，他可以在三秒內說出這株植物的科屬種、習性、生長地區，倒背如流。」

刷牙是一個90後溫州男孩，爬過400多次蒼山，就像高精度的掃描儀，記錄了當地成千上萬種植物，對每一朵花了如指掌，堪稱人形植物誌。

他總結自己的2019年：出野外274天，拍攝植物5272種，新加個人新紀錄科30個，發表新種2個（蒼山關木通，彎翅風箏果）。

在此之前，他騎着一輛破舊自行車，環遊全中國，卻被大理牽走了魂，從此和植物結緣。

騎着破自行車遊遍中國

對大理一見「誤」終身

刷牙原名鄭海磊，微博名叫@斷腸人在刷牙，故得此綽號。

七八歲的時候，刷牙住在外婆家，門口有一片樹林，經常在這裏玩耍。

外公去世後，留下一本中草藥小冊子，他翻開一看，發現有些植物曾經在樹林見到過。從此，尋找植物、分辨植物的願望，埋在這個少年的心底。

△ 匙葉龍膽

後來，他高考落榜，決心去看看世界。撿來一輛破破爛爛的自行車，花30塊買下來，從杭州騎回了溫州，300公里的路，爆胎無數次。

從2008年到2012年，刷牙騎着小破車，走遍全國各地，看過無數美景，印象最深的是太行山草甸，「第一次看到鋪天蓋地的野花，特別開心。」

△ 怒江挖耳草

想知道這些野花叫什麼名字，在「植物吧」發帖詢問，很多大神來回答，刷牙很驚訝，「怎麼大家都知道這些植物的名字？到底是怎麼學的？」

他開始自學植物分類學，糾纏不清的科屬種，生僻晦澀的專業名詞，他都啃下來了，深深癡迷於此。

△ 開瓣豹子花

爲了尋找更多植物，他來到大理，一邊是蒼山，一邊是洱海，山水之間是農田，像極了溫州老家，內心升起歸屬感。

他在大理安頓下來，白天爬蒼山看植物，晚上擺攤賣塑料花，山上的每個角落，都留下過他的足跡。

爬過400次蒼山

植物是終生的情人

19世紀末，來自法國的植物獵人德拉維，徒步或騎馬進入大理的深山，共採集了4000多種植物，其中有1500多個新種。

刷牙想追隨德拉維的步伐，用「刷花」的方式記錄蒼山植物。

什麼是「刷花」？從山腳到山頂，從西坡到東坡，深入到溝溝壑壑，草叢裏的野花、腐土長出的細草、懸崖上的孤花統統不放過，用一雙敏銳的「鷹眼」，在茫茫蒼山中尋覓植物的蹤影。

一起刷花的@博物畫 這樣形容他：「邁着小碎步，晃着小肩膀，在不時的驚訝聲中，默默叨叨說着植物的科屬和區別。」

踏過蒼山的積雪，淋過突然而至的暴雨，在爛泥地裏艱難前行；

爬過陡峭的山坡，在濃霧森林裏差點迷路，在藤蔓纏繞中用砍刀開路；

也經歷過摩托車半路壞掉，山洪爆發被困在山上，又或徒步幾十裏地，什麼植物都沒發現。

但他從來不喊苦喊累，大自然贈予的驚喜和感動，讓這一切經歷都值得。

比如偶然間發現，嚼碎苦子馬檳榔的種子，再喝水，越喝越甜，能甜上一個小時。

比如發現了新物種——蒼山關木通，世界上第25個以蒼山命名的植物，對植物獵人來說，這種喜悅不亞於哥倫比亞發現新大陸。

「在電影《五朵金花》裏，阿鵬哥說：哪怕是踏遍蒼山洱海，我也一定要找到我的金花，所以我想，哪怕是踏遍蒼山洱海，我也一定要找到我的新種。」

△ 蒼山關木通

在黃源的坑底溪，他見過一叢粗筒苣苔，此後常常掛念：七月過去了，八月也過去了，那一叢粗筒苣苔，到底開花了沒有呢？

九月中旬，他終於回到黃源，馬不停蹄奔向小溪，發現一點點淡紅色的花朵，在夾雜着水汽的山風中微微飄蕩。時隔半年，這叢粗筒苣苔終於開花了。

「在坑底溪的山溝間，我似乎明白了小王子和玫瑰花的意義——雖然它只是浙江山野間最普通的粗筒苣苔，和其他的浙皖粗筒苣苔並沒有什麼不一樣，但因爲我牽掛了它這麼久，所以它在我心中獨一無二。」

△ 粗筒苣苔

一朵花的身世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聽黃菊老師說，刷牙的性格內向，有點社交恐懼症。我想，他只是把和人打交道的精力，花在和植物「通靈」身上。

這些年，他訪遍蒼山每個角落，遊走於雲南各地，記錄成千上萬種植物，再結合氣候變化、四季更替，腦海中形成一張精確的地圖＋時間表：一種花開在哪裏、幾月份開到全盛，他心裏比誰都清楚。

△ 常山

單說杜鵑花，「蒼山記錄在冊的杜鵑有69種，從一月份開始，馬纓杜鵑就在西坡開了……六月初，乳黃杜鵑已經轉移陣地，往更高海拔的地方逐漸開去，再過一個星期就能爬滿山脊線。

大理杜鵑也開始從花苞狀態猛然進入盛花期，一路向山頂盛放。和大理杜鵑開在一起的，還有花色豔紅、花型極美的似血杜鵑。」

△ 馬關杜鵑、亮鱗杜鵑

之所以有這種現象，是因爲蒼山海拔落差大，形成六種迥然不同的氣候，孕育出豐富的植物，讓全世界的植物獵人驚歎。

「蒼山的花事是一個完美的閉環：蒼山頂上冰封四野的時候，正是蒼山腳下百花盛開的時候，蒼山腳下一片青翠的時候，也正是蒼山頂上花海連綿的時候。」

△ 露珠杜鵑

根據400次爬蒼山刷花的經驗，他寫出《蒼山十二月令》，記錄一年中植物的枯榮交替——

一月：蒼山西坡著名的馬纓杜鵑從冬至之後便零星綻放，到一月下旬已呈燎原之勢，遍佈西坡的山樑。

二月：小灌木和草本植物開始甦醒，繼馬纓杜鵑後，東坡的露珠杜鵑、西坡的迷人杜鵑、低海拔的硫磺杜鵑也開始進入花期。

△ 迷人杜鵑

三月：報春花屬植物漸入佳境……蒼山海拔2500米以上的溝谷裏，白花獨蒜蘭宛如白衣仙子，靜靜在崖壁上綻放。

五月：雨水逐漸增多，氣溫逐漸升高，預示着雨季的來臨，蒼山上第一種綠絨嵩——威氏綠絨嵩南方亞種也進入了花期。

△ 長葉綠絨嵩

八至九月：夏秋之交，進入了一年中植物最繁茂的季節，蘭科植物進入集中的開放期，姜科植物點綴成初秋西坡一道美麗的風景。

十一至十二月：高盆櫻桃從滇南低海拔的地方開始開花，一路攻池掠地，以燎原之勢席捲雲南大地。到了十二月中旬，大理已經是處處高盆櫻，粗看滿樹玫紅，細看花梗修長，雲南的冬櫻花綻放了。

△ 高盆櫻

他經年累月穿梭在蒼山之間，與清風細雨爲伴，用鏡頭和筆記，忠誠記錄着每一種植物的姿態。

這山，這雲，這鬱鬱蔥蔥的萬物，早已融入他的骨血，成爲身體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他寫下送給大理的「情詩」，是遊歷過山川湖海纔有的靈氣：

我看到，

曠古的山風輕拂過蒼山冷杉林，如泣如訴。

洗馬潭升起紫色的月亮，大鐘花轉身滿是露水。

大理杜鵑開出湛藍的花朵，

阿墩子龍膽相互擁抱，翩翩起舞。

小熊貓潛入洱海的湖底，

月光震裂成一千萬塊碎片。

三千八百萬個遊客魚貫而入大理古城，

三千八百萬條魚兒飛翔在洱海上空。

時間悄然間停止腳步，

浪子親吻過的花朵覆蓋着白雪。

你望着我，眼神依然是那麼平靜。

你問我大理是什麼？

——大理是那一朵巫山的雲。

一整個豐盛的夏天啊，

密謀着一場古老的盛宴。

我遊蕩在衆神的山林啊，

像一個酒醉的浪人。

△ 大理石蝴蝶

當我們困於世界的動盪和嘈雜，刷牙卻一如既往地走在路上，爬山、拍照，分享他每天的所見所聞：有時發現新的植物，有時和老朋友相遇，不變的是對植物的熱愛和執着。

所以說，不必追求詩和遠方，拋開填不滿的慾望黑洞，當你專注於一件小事，並且做到極致，便擁有了全世界。

△ 尖瓣紫堇

六月炎夏，

城市裏暑氣蒸騰，燥熱難捱，

蒼山卻雲淡風輕，花朵次第盛開。

於是又動了去大理的念頭，

想和刷牙一起「刷花」，

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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