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實地探訪 北京封閉小區的生活之變

下午五點半,黑糖像明星一樣出現在小廣場,周圍的孩子歡呼着跑來,將它團團圍住——這是一隻2個月大的倉鼠,35克重,眼睛黑亮,每天,五年級的小主人都帶它出來遛彎;劉勇和劉麗不再趕早出門上班,這是每天得以共度24小時的“三人時光”,他們第一個孩子很快要出生了;高榮剛剛等到了養老院的牀位,疫情一來,她的獨居生活又要持續一段時間,但開進小區的菜車、送上門的藥品,讓她感到“很知足”。

6月16日,由於廣外天陶紅蓮菜市場出現新冠肺炎確診病例,廣外街道7個社區的小區啓動封閉式管理。

門裏門外,生活仍在繼續。

社工王志平爲高榮送藥上門。攝影/新京報記者 王嘉寧

獨居老人

小區封閉去不了養老院 開始“溫習”老報紙

高榮本應住進了養老院。

她今年83歲了。頸椎有些毛病,壓迫到神經,手腳不聽使喚,繫上衣服釦子都費勁;耳背,出小區總擔心助聽器被不小心弄掉,但還得定期出門買藥,因有高血壓,睡眠也不好。

如果不是身體原因,高榮並不想離開樂成社區。她在這兒住了十多年,已經習慣獨居,老伴早走了,小兒子和兒媳婦會常來看她。她不擅長做飯,兒子會送來自己做的燉魚燉肉,逢年過節,居委會也會拎着牛奶水果表達關懷。社區和鄰里都很照顧她,有一次夜裏暈倒,是社區的工作人員幫她打120、送醫院,她覺得頭暈噁心,對方拿着盆幫她接住嘔吐物,“那個味道,我自己都受不了。”

讓她真正動了去養老院心思的,是兩個月前在客廳裏摔的一跤。牙摔壞了,到現在,地板上還留着磕出的牙印子,腿腳更不好了,走路只能慢慢挪,坐下時要扶着扶手、顫顫巍巍地讓自己“跌”入沙發。

兒子工作太忙,她自己行動不便,就拜託社工王志平幫着尋找養老院。核心區牀位緊張,又要兼顧環境和價格,找起來並不容易,前一陣,北京疫情形勢相對平緩,終於有一家空出了牀位。但沒來得及看,疫情捲土重來,又過幾天,附近的菜市場出現確診病例,小區封閉了,住養老院的事,不得不延期。

疫情還給高榮的生活帶來了其他變化。小區附近有一個廣場,平時,她會上那兒和鄰里唱唱歌,現在不去了;原先要去小區外的菜市場買菜,現在不讓出了,就去開進小區的菜車上買。

高榮覺得在家待着有些沒意思,但對當下的生活已經感到知足。平時去買藥,要走上四十分鐘,現在王志平幫着買,顧念她腿腳不好,特地送上門,陪她聊兩句;她訂了兩份報紙,送不進來了,就把之前留下的都翻了出來,重新“溫習”一遍。

小區封閉管理後,兒子不能來看高榮,社區經常關心她的狀況。她對麻煩他人感到愧疚,對王志平說:“人老了,就成了你們的累贅。”王志平安慰她,“您踏踏實實的,您已經奉獻過了。”

繆雨曈在社區幫忙錄入核酸檢測信息。攝影/新京報記者 王嘉寧

00後大學生

寒假放了小半年 學會在線上“蹭課”

繆雨曈的寒假,從一月延續到了今天。

她今年19歲,念大一,近半年沒有回學校了。四五月,北京新發病例逐漸清零,一度開學在望,到了六月中旬,又變得無法預估。

不能去學校,也沒什麼不方便。繆雨曈覺得線上課程挺不錯,時間更自由、方式更靈活。明白的地方可以跳過,不明白的可以回看幾遍,其他學校有不錯的線上課程,她也會蹭一蹭。

一轉眼,特殊學期的期末來臨。她的專業是工商管理,卻一直想讀金融學,前不久通過了面試,下學期開始轉專業,感到一點壓力。不過,目前最大的壓力,來自於即將到來的期末考,她每天八點起牀,複習到中午,下午繼續。小區封閉後,社區工作量大增,在羣裏看到消息,她報名成爲社區志願者,抽空幫忙做一些信息統計的活兒。

第一天,她幫着將150個居民的核酸檢測信息做成EXCEL表格,活兒看起來簡單,中途也出現了些波折,長串的數字尾端總是被省略,只能上網搜了攻略,修改格式重錄一遍。

“沒想到居委會這麼忙,我只是幫把手,也覺得累得不行了。但能貢獻點自己的力量,感覺還挺好的。”

繆雨曈不宅,平時喜歡出去玩。寒假時,她和同學約好去廣州,但疫情暴發,只能退了機票;前陣子,北京情況平穩了,她琢磨着去雲南玩一趟,新發病例一來,只得再次打消念頭。

知道小區封閉時,她正在睡午覺,看到媽媽提前下班回來,還覺得有點詫異。

“封閉也有道理,萬一擴散了怎麼辦?雖然在裏面,但我不怕,做好防護就行,萬一感染了,該治就治唄。”繆雨曈說,唯一的區別在於,之前一直覺得新冠很遙遠,現在陡然覺得就在自己身邊。

出現確診病例的菜市場,在小區裏就能看見,大部分居民都要去那買菜。繆雨曈不做飯,偶爾也去,前幾天,她還去市場門口買了一箱冰棍。

“你說,新發地有沒有批發冰棍的?我媽說那兒賣啥的都有。不過想歸想,最後還是喫了。”

被孩子們圍觀的倉鼠“黑糖”。

攝影/新京報記者 王嘉寧

倉鼠“黑糖”

小主人每天帶着遛彎 成了社區小廣場的明星

2個月大的黑糖,成了小廣場上的明星。

黑糖是一隻倉鼠,有黑亮的眼睛、黑色的毛紋,3克重,正好可以躺在五年級小主人桃桃的手心裏。

北京的高年級小學生有過短暫的復課,隨即重新歸“籠”,桃桃就是其中一員。先是不能去學校,隨即不能出小區,活動半徑越發縮小,但她毫不在意,“現在每天都在家,可棒了。”

她每天都帶黑糖出來遛彎,只要黑糖一出現,孩子們就會跑過來。桃桃有時煩他們,拎起黑糖的後頸皮兒往手心一塞,就往小公園深處走,孩子們在身後執着地尾隨。

她找了張長椅,把黑糖放在上面。孩子們摘了一片小樹葉,放在黑糖身前,有的伸出小胖手,想要摸一摸,被桃桃攔下。

“不能亂摸。要像這樣摸它的腦袋,它會高興。”

這個三四百平方米的小廣場,平時不會有這麼多小孩,遛倉鼠的、玩滑板的、打籃球的……家長們站在一邊,有的拿着電蚊拍趕蚊子,有的拿着花露水,時不時給孩子手腳噴兩下。

安國軍的女兒抱着爸爸的手臂將自己吊起來,然後便去追逐小倉鼠。上不了班了,安國軍的生活變得異常簡單,在家做家務、帶孩子,有時一天要溜幾趟娃,平時,他沒有這麼多時間陪女兒。

“正好趁這個機會歇歇。”他說,“病毒,一直都存在嘛。來了就面對,怕也沒用。”

劉勇和劉麗則在等待孩子的出生。這是一個“疫情寶寶”,年初時懷上,還沒出生,已經經歷了北京兩輪疫情。小區封閉後,兩人都不用早起打卡上班了,在家也要工作,但靈活得多,他們有更多的時間來陪伴彼此。

這是一段難得的24小時三人時光。每次太陽落山後,兩個人就會出來遛彎。以前是去護城河旁遛,現在是繞着居民樓遛,時停時走,一天要遛上七八圈。

“解封了之後,想出去透透氣,逛商場、逛公園。雖然現在沒啥不方便,總歸有些憋嘛!” 劉勇笑着說。

社區工作者們正在工作。

攝影/新京報記者 王嘉寧

小區社工

半天跑四個點 爲11位老人買藥

小區封閉管理後,生活仍在繼續。在這個特殊時期,社區承擔了更重的工作。

下午四點,王志平拎回兩大袋子藥進了社區辦公區,來不及喝口水,就開始挨個給居民打電話。

她的手裏攥着一張表,上面記錄了11個老人的姓名、聯繫方式、用藥需求。這些老人中,年齡最大的超過九十歲,基本不會用手機,無法網購,加上醫保問題,只能求助於社區。

“大部分是常見病的藥,高血壓、糖尿病、冠心病,但藥物牌子不同、劑量不同、醫保定點也不同,有的還會有些特殊需求,比如是某一家藥房的會員,就得上那兒買,更便宜。”王志平說。

一個下午,她跑了四個地方,從太平橋到小紅廟、白紙坊,總體還算順利。上一次,一位居民的藥社區沒有,她就去了廣外醫院,但因爲來自封閉小區,被攔在外面。她向社區反映了情況,想辦法聯繫上一位大夫,拜託大夫拿了卡、帶了藥、對了藥劑量,前後花了一兩個小時。

社區新增的任務,除了幫老人買藥,還有核酸檢測。

王燕是街道下沉幹部,小區封閉前一天,接到了前來支援的通知。社區核酸檢測的範圍兩次擴大,一開始是接觸過風險地區的居民,後來擴大到全部居民,她要幫着做登記、去現場維持秩序,還要收集相關信息,做成電子文檔。

“平時基層工作就挺忙的,但這麼忙還是頭一次,有一天凌晨兩點半睡、清晨四點半起,連做夢的時間都沒有。”

她是1997年的姑娘,去年剛剛工作。知道北京的情況後,父母很擔心,經常發微信讓她注意安全,但這幾天,她忙到沒時間回覆。“最大的感想是,大家都還挺配合的。很多事情我們也不確定,比如什麼時候能開始測、能測多少,他們問起來,我們回答不了,但特殊時期,他們都很理解。我很感謝他們,希望疫情早點過去吧。”

(文中高榮、劉勇、劉麗、安國軍、桃桃爲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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