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上文談到唐代詩人元稹的私德,屬於個人私生活,雖然元稹有始亂終棄、見異思遷、攀附高枝、口是心非等“渣男”行徑,不過在唐代,婚姻觀念相對比較開放,納妾蓄妓,留戀煙花,有的還自詡風流,因而那些女子只能認命。可是元稹有才無德、爲人不齒,並非是私德不淑造成,而是其官場毫無操守廉恥導致,下面我們就依據衆多的歷史資料和野史記載,抽絲剝繭,看看元稹的真實面目。

元稹和白居易號稱“元白”,爲何人品卻令人不齒?

(下)

作者:枯木

(續上)

四、依附豎宦,結黨營私

元稹雖然出身官宦世家,家道中落,雖然才華橫溢,可是進身無門,在攀附韋夏卿並娶其女之後,得以超拔進士科四等,授爲祕書郎,並且在唐憲宗元和元年(806年)的朝廷制舉中,和白居易同登“才識兼茂、明於體用科”,登第者十八人,元稹爲第一名,授左拾遺,職位爲從八品,從此一躍龍門。

《舊唐書·列傳·卷一百一十六·元稹白居易傳》記載,元稹“性鋒銳,見事風生。不欲碌碌自滯,事無不言,即日上疏論諫職。”,可見元稹剛開始還是想有一番作爲的,通過上書引起唐憲宗注意,並且爲人比較高調,在爲母丁憂後,被任命爲監察御史,也做了不少政績,然而得到當權者的忌憚。於是導致“爭宿驛站被打”事件被貶職。

這個事件的原委是這樣,元和五年(810年)元稹回京,住宿在敷水驛站(今陝西華陰市西),恰逢宦官仇士良、劉士元等人在此,也要爭住在上廳,元稹年輕氣盛,當仁不讓,於是劉士元大怒,踢門踏戶,元稹穿着襪子落荒而逃,被劉士元趕上用鞭子抽傷臉面。處理結果卻是“執政以稹少年後輩,務作威福,貶爲江陵府士曹參軍。”,從此開始十餘年的貶謫生涯。

若就事論事,公允地說,在當時大臣對宦官都是阿諛奉承的風氣下,元稹敢於抗爭,應該值得肯定,也證明了元稹在年輕的時候確實是一片熱血,有志青年,值得稱讚。可是處理結果卻是遭到貶謫,並且一下子就是十餘年,這讓元稹從此改變了初衷。這十餘年可以改變一個意志薄弱的人,然而不能改變意志堅定的人,比如劉禹錫屢遭貶謫二十三年,然而初心不改,意氣飛揚,其作詩道:“莫道讒言如浪深,莫言遷客似沙沉。千淘萬漉雖辛苦,吹盡狂沙始到金。”,並且也是這樣笑對人生。

可惜元稹不是劉禹錫,在長期受到冷落的生涯中,元稹悟到另一個道理,那就是要想飛黃騰達,就必須巴結豎宦,結交權貴。因而從此元稹極力結交宦官和宰相大臣等炙手可熱的權貴階層,獻文於令狐楚,極力巴結荊南監軍宦官崔潭峻,後來崔潭峻得到唐穆宗寵幸,因而元稹多次被崔潭峻推薦稱讚,再加上元稹的詩詞名聲在當時也盛名在外,於是被召回做了中書舍人、翰林承旨學士,從此開始向頂峯邁進。

進入朝廷後,元稹又向當時的宰相段文昌靠攏,同魏弘簡等結黨營私,與當時大臣裴度等勢同水火,爲此裴度三次上書《論元稹魏弘簡奸狀疏》,彈劾魏弘簡、元稹。可是唐穆宗本身自己的皇位就是宦官擁立,再加上昏庸無能,荒誕奢侈,因而在考慮到朝廷衆大臣非議,臨時把元稹免職,授爲工部侍郎,可是過不久,就把元稹提拔到宰相位置,《舊唐書》:“長慶二年(822年),拜平章事。詔下之日,朝野無不輕笑之。”,《新唐書》:“未幾,進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朝野雜然輕笑。”

可見,當時元稹被任命爲宰相,不但朝廷大臣,就連在野的文士都感到不滿,其中有的當面譏諷。這在《舊唐書·列傳·卷一百零八·武儒衡傳》中有記載,武儒衡是被刺殺宰相武元衡堂弟,爲人儒雅,“才度俊偉,氣直貌莊,言不妄發,與人交友,終始不渝。”,然而針對元稹任宰相一事非常不滿,“時元稹依倚內官,得知制誥,儒衡深鄙之。會食瓜閣下,蠅集於上,儒衡以扇揮之曰:“適從何處來,而遽集於此?”同僚失色,儒衡意氣自若。”,用蒼蠅來譏諷元稹,可見當時羣臣的態度。而有的學者在解釋這段記載的時候,說成武儒衡是對令狐楚不滿,不知道文中“時元稹依倚內官,得知制誥,儒衡深鄙之。”這句話能不能看懂?

可是,元稹也沒有高興幾天。由於其好大喜功,得意忘形,就連對立的大臣裴度都沒有把他扳倒,沒想到卻被自己依附的宦官權貴們下套。當時同時任宰相的爲元稹和裴度二人,裴度輔佐憲宗開創元和中興,爲人敬重,而元稹則人人慾除之而後快。元稹急於立功,同意授予下屬於方空白官銜文告二十張,意圖反間藩鎮首領。當時覬覦宰相權位的還有“牛黨人物”李逢吉,與宦官勾結,派人給裴度透信,說元稹唆使於方,豢養死士,想謀刺裴度,挑撥離間,然而裴度謹慎持重,隱忍不發。結果被神策軍聞知,捉拿於方,於是衆人譁然,紛紛指責元稹,唐穆宗不得已,把元稹和裴度二人免職罷相,“諫官爭言度不當免,而黜稹輕。”

然而唐穆宗還是喜愛元稹,因而元稹僅僅是被貶爲同州刺史,在衆人熱議下又免了長春宮使。沒想到還沒有結案,京兆尹派人查封元稹宅邸(調查元稹謀殺裴度),元稹到唐穆宗那裏哭訴,這讓唐穆宗非常不感冒。雖然讓京兆尹道歉並免了捕賊尉的職務,可是因之生嫌,元稹同州刺史沒當上,就被貶到浙東觀察使,從此再無波瀾。元稹從當上宰相到下臺,僅僅三個月,也是空歡喜一場。

五、嫉賢妒能,排擠人才

元稹爲了鑽營高位,阿附權貴,結黨營私,讓人嗤之以鼻,照理說自己也是頗具才華,應該憐才惜才,提拔後進。可是在掌權的時候,卻嫉賢妒能,排擠人才,這點讓當時很多人都看不下去,紛紛斥責。我們就舉出其中兩件事。

第一,封殺有“詩鬼”之稱的李賀

李賀((790~816))是大唐宗室,詩名遠揚,十五歲就名揚京師,然而卻因爲元稹嫉妒,無法參與科舉,唐代康駢記載了這一事件。大致爲,當時元稹因爲李賀名氣大,並且是宗室,於是前去拜見,結果李賀一看是明經科擢第,便予以拒絕,令僕人回覆“明經擢第,何事來看李賀?”,於是元稹懷恨在心,後來攀附高枝,參加進士科中舉,從此飛黃騰達,便找後賬。

康駢的《劇談錄·李賀傳序》記載:“及爲禮部郎中,因議賀祖禰諱‘進’(‘晉’),不合應進士舉。賀亦以輕薄,時輩所排,遂成轗軻。文公惜其才,爲着《諱辨錄》明之。”,大意是,因爲李賀的父親(並非祖父)名字叫李晉肅,犯了“進”諱,因而要避諱,不能參加進士考試,這讓推薦李賀參加考試的韓愈非常生氣,於是專門寫了著名文章《諱辯》諷刺,韓愈說“父名晉肅,子不得舉進士;若父名仁,子不得爲人乎?”如此辛辣的譏諷,不知道元稹有沒有感到臉紅?

雖然有人考據,李賀參加科舉之年,元稹爲監察御史,並沒有擔任過禮部郎中,認爲是別人中傷元稹。可是我們也不能否認元稹在其中的作用,因爲康駢比元稹韓愈略晚,乾符四年(877年)登進士第,也不過幾十年光景,應該不會捕風捉影。另外韓愈的《諱辯》中也說了“賀舉進士有名,與賀爭名者毀之。”,並沒有指出是誰指責,可是提到和其爭名,而當時詩名較大的元稹等皆有可能。而觀元稹爲人,似乎卻是能做出此等事來。

第二,排擠詩人張祜

如果封殺李賀爲野史記載,那麼排擠張祜則是正史有載。張祜(約785年—849年),家世顯赫,被人稱作“張公子”,有“海內名士”之譽,在詩歌創作上取得了卓越成就,尤其是“故國三千里,深宮二十年”讓張祜蜚聲朝野。

然而,就這樣一位才華橫溢的才子,卻被元稹排擠,以至於流落江湖。在唐末王定保編撰的《唐摭言》有記載,“祜至京師,方屬元江夏(元稹)偃仰內庭,上因召問祜之詞藻上下,稹對曰:‘張祜雕蟲小巧,壯夫恥而不爲者,或獎激之,恐變陛下風教。’上頷之,由是寂寞而歸,祜以詩自悼,略曰:‘賀知章口徒勞說,孟浩然身更不疑。’”,可見,元稹嫉賢妒能,只怕別人的詩詞得到穆宗的喜愛,從而使得自己失寵,於是搬弄是非,說張祜詩詞是雕蟲小技,殊不知他自己的詩詞大多連雕蟲小技都算不上。

元稹排擠才子張祜,這讓杜牧非常生氣,除了前面評價元白詩詞“纖豔不逞”外,爲了張祜憤而賦詩《登池州九峯樓寄張祜》:“百感中來不自由,角聲孤起夕陽樓。碧山終日思無盡,芳草何年恨即休。睫在眼前長不見,道非身外更何求?誰人得似張公子,千首詩輕萬戶候。”,指責元稹“目不見睫眼不識珠”,同時盛讚張祜爲人清高,不以萬戶侯爲意。

辛文房《唐才子傳·卷六·張祜傳》對元稹痛加指責:“令狐公其庶幾,元稹則不然矣。十譽不足,一毀有餘,其事業淺深,於此可以觀人也。爾所不知,人其舍諸稹謂祜雕蟲瑣瑣,而稹所爲,有不若是耶忌賢嫉能,迎戶而噬,略己而過人者,穿窬之行也。”,是呀,讚譽再多也比不上毀人一句,因而元稹的行爲是嫉賢妒能的小偷小摸的無恥伎倆。

從以上兩個事件來看,元稹嫉賢妒能,排擠人才,證據確鑿,雖然背景是因爲派系黨爭,可是作爲一個同樣是以詩才獲得舉薦的詩人,如此行徑,令人不齒,正如辛文房在《唐才子傳·卷六·張祜傳》評價元稹和張祜二人:“祜能以處士自終其身,聲華不借鐘鼎,而高視當代,至今稱之。不遇者天也,不泯者亦天也,豈若彼取容阿附,遺臭之不已者哉。”,事實也證明了,元稹雖然曾經當過宰相,然而其人品僞劣遺臭萬年,而張祜雖然同孟浩然一樣布衣終身,可是卻留下千古美名。

六、營私舞弊、南柯一夢

元稹僅僅當了三個月宰相,後來同裴度一同罷相,然後被貶,可是元稹並未死心,一直想再次執掌中樞,因而營私舞弊,中飽私囊,圖謀復起。《新唐書·列傳·卷九十九·元稹傳》記載:“太和三年,召爲尚書左丞,務振綱紀,出郎官尤無狀者七人。然稹素無檢,望輕,不爲公議所右。王播卒,謀復輔政甚力,訖不遂。俄拜武昌節度使。卒,年五十三,贈尚書右僕射。”,可見,元稹在罷相後,一直蠅營狗苟,試圖復起,結果強不過命,暴卒而亡。

元稹覬覦宰相權位,不斷鑽營,然而因爲人品低劣,自始自終不能如願,可是並未阻擋元稹發財。這點在歷史中沒有記載,可是他的老朋友白居易卻透露了出來。在白居易的《修香山寺記》中,有:“去年秋,微之將薨,以墓誌文見託。既而元氏之老狀其臧獲、輿馬、綾帛洎銀鞍、玉帶之物,價當六七十萬,爲謝文之贄,來致於予。予念平生分,文不當辭,贄不當納。自秦抵洛,往返再三,訖不得已,回施茲寺。”,大意是元稹懇求白居易給他撰寫墓誌銘,最後給的潤筆費六七十萬錢(唐代中期一文錢相當於如今1~2元人民幣),相當於如今的一百萬人民幣左右(有的文章換算成2.1億元人民幣作爲噱頭,純屬無稽之談!)。

筆者在想,元稹和白居易三十年交情,正如白居易所言:“予念平生分,文不當辭,贄不當納。”,寫墓誌銘自是分內之事,給錢就見外了,那麼爲何元稹讓家人花這麼多錢“買”墓誌銘?估計他自己也知道名聲太臭,雖然是好友,可是也希望白居易筆下留情。而白居易也確實讚譽頗多,尤其在其墓誌銘結尾:“嗚呼微之!年過知命,不謂之夭。位兼將相,不謂之少。然未康吾民,未盡吾道。在公之心,則爲不了。”給予很高評價。

可是,白居易在墓誌銘中也略有公正評價:“次以權道濟世,變而通之,又齟齬而不安居相位僅三月,席不暖而罷去。”,這裏變而通之,齟齬不安,也可以是褒義詞,說明元稹善於變通,可是從其官宦生涯來說,又何嘗不是貶義詞呢?

以筆者來看,《新唐書·列傳·卷九十九·元稹傳》評價非常中肯:“稹始言事峭直,欲以立名,中見斥廢十年,信道不堅,乃喪所守。附宦貴得宰相,居位才三月罷。晚節彌沮喪,加廉節不飾雲。”,那就是元稹剛開始剛直敢言,前期年輕有爲,結果在遭到貶謫後,便喪失操守,依附權貴,晚節不保,再加上不能廉潔自律,因而爲正人君子所不齒,一語中的!

古人云一葉知秋,以上元稹二三事,管中窺豹,可以看出其人品卑劣。而遍觀官家正史和野史逸聞,口碑皆差,衆口一詞,自是公論。而今不少文章和地方,以名人爲傲,不辨是非,不分忠奸,古有名者皆樹碑建堂,牽強附會,衆譽加身,招攬生意,奔着泱泱,因而著文明辨,望好事者休矣!

2020/6/22榆木齋

參考主要書目:

《會真記》唐 元稹著

《白氏長慶集》唐白居易著

《劇談錄》唐康駢編撰

《故武昌軍節度處等使正議大夫檢校戶部尚書鄂州刺史兼御史大夫賜紫金魚袋贈尚書右僕射河南元公墓誌銘(並序)》唐白居易撰寫

《唐摭言》唐末五代王定保編撰

《舊唐書》後晉劉昫、趙瑩等編修

《新唐書》北宋宋祁、歐陽修等編撰

《太平廣記》宋代李昉等編纂

《冊府元龜》宋代王欽若、楊億、孫奭等編撰

《唐才子傳》元代辛文房編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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