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 動物園商業評論 (ID: zooreview)

作者|喜熊熊、胖虎,編輯|園長

頭圖|視覺中國

誰能想到,相互“拉黑”微信好友後,馬化騰早晚會跟張一鳴偶遇在深圳街頭。

2020年6月,字節跳動在深圳南山區粵海街道以10.82億元置業,與早已屹立在此十餘年的騰訊大廈做鄰居。

衆所周知,騰訊一直視字節跳動爲心腹大患。此次,字節跳動首次在空間上深入騰訊的龍興之地,難免意味深長。

兩年來,“頭騰大戰”像一個楔子,楔住了中國互聯網發展代際的關鍵切面: 一面是傳統巨頭努力維護規則和秩序、守住商業帝國的版圖;另一面則是新生力量不斷髮起挑戰,開鑿一切可能性的邊界。 然而,懸殊的勢力,讓字節跳動在這場大戰中多少顯得“不自量力”,並不被看好。甚至還有不少人認爲,頭騰大戰早在2018年夏天就已結束。

但他們錯過了一場好戲。這場曠日持久的軍備競賽從公關戰開始,由地面轉入地下,其戰場遍佈業務、戰略、全球化、法務、PR/GR等領域,每一個部分足以在中國互聯網史上獨立成章。

從結果來看,在非市場線上,騰訊利用其基礎設施地位,對字節跳動產品進行屏蔽與封殺,通過訴訟和投資,對字節跳動進行圍追堵截,甚至利用強大的社會資源動員能力輔之以刑事手段。這條戰線上騰訊依然是王者,字節跳動節節敗退;在產品與市場線上,抖音獲得高速增長、TikTok快速發展,字節跳動開始染指遊戲、社交、to B業務,這些則使得字節跳動在防守騰訊時抓住了搏一搏的機會。

回望這場戰爭,洶湧暗流已漸漸明晰,同時浮上水面的,還有中國互聯網殘酷而現實的“生存法則”。

圖片來源:電影《降臨》

01 “巨大沉默物體”不怒自威

被地球上用戶量最大的社交軟件之一封禁,字節跳動承受的壓力比外界最可怕的想象還要嚴重很多倍。那個“巨大沉默物體”,終究無法繞行。

2018年3月,部分微信用戶發現,自己分享到朋友圈的抖音視頻只有自己可見,隨後“騰訊屏蔽了抖音”的消息便不脛而走。

2018年5月7日,張一鳴在他自己的朋友圈慶祝抖音(TikTok)獲得App Store 當季下載第一,並留言說道:“微信的藉口封殺,微視的抄襲搬運擋不住抖音的步伐。”這條朋友圈之所以能廣爲流傳,多虧了迅速注意到這句話的馬化騰,後者以“誹謗”和“公證”進行反駁,也成爲 “頭騰大戰”在各自創始人層面正式宣戰的標誌。

這其實挺反常的。因爲在普遍的認知中,馬化騰和張一鳴都不是性格張揚的企業家,很少看到他們頻繁地在公開場合發表意見。也正是因爲這種反常,圈內對這一次言語“交鋒”的分析超出私人畫像的範疇,直擊兩家公司的氣數與天命,不少大V指出:

在騰訊和字節跳動的衝撞中,字節跳動承受的壓力可能比人們所能想象的還要嚴重,以至於字節開始試圖通過這種公開喊話的方式來讓騰訊有所顧忌,再有所收斂。

畢竟,作爲中國互聯網時代的先行者,面對後來者的挑戰應該展現其格局和氣度。更何況在外人眼中, 騰訊作爲一個“巨大沉默物體”也應該表現它的矜持——它並不主動昭彰自己的存在,但無時無刻不讓人們感受到它;它認同探索創新,而當新生力量真的試圖刺破話語權結界得到更大的發展,它也絕不只是靜觀其變。

所以現在回看,那天來自頭條的忽然“發難”,之所以能被人們在各種不同的討論場景中不斷提及,或許正是身處這個行業中的人們感受到了曾經堅固的正在鬆動,人們開始試圖掙扎。

比如在2019年1月,羅永浩、王欣代表聊天寶、馬桶MT和多閃等被封殺羣體,向騰訊討說法。馬化騰馬上懟回去,“負能量的匿名社交是旗幟鮮明地反對的,沒得說。”

“負能量”、“旗幟鮮明”,這兩個頗具意識形態色調的詞彙,也折射出馬化騰最新的思維形態。

但當時,多閃在微信朋友圈之死,未能激起“頭騰大戰2.0”。多閃的下載二維碼還沒出北京798的產品發佈會場,就在微信裏銷聲匿跡。而天性不服的老羅領着聊天寶,引導人們集中討論了一撥“什麼是互聯網的基礎設施”、“什麼是互聯網的公共資源”,可惜這些議題的設置並沒有跳脫“巨大物體”所構建的現有規則——這也在意料之中,因爲它過於形而上,又過於大而全;以至於既沒有一個足夠強大的產品能在這塊無處不在的結界上撕上一道口子,也沒有辦法讓圍觀的路人產生恰當的共情。

可以說直到字節跳動發難之前,所有的挑戰幾乎都在“巨大沉默物體”的效應下變成了一個帶有荒誕色彩的“碰瓷營銷”,這顯然讓人十分沮喪,甚至憋屈。但也正因如此,一個真正強有力的挑戰者終於出現的時候,能給人們帶來無比的興奮。

所以,如果有人還能回過頭來讀讀當時的行業媒體評論,或許仍然可以咂摸出一種延續的、積攢的、突然釋放的興奮感。比如方可成就點評道:“我們需要讓那些超級平臺遵循中立性原則。”《經濟觀察報》的陳永偉老師則直接定性這場戰爭比“3Q大戰不知道高到哪裏去了”,因爲這幾乎包括了“一切互聯網時代競爭的難題,同時也對平臺治理、算法監管等問題提出了挑戰”。

這些評論翻譯成人話就是:騰訊面前,終於出現了一個合適的挑戰者,而後者也確實做到了。

從騰訊開始親自下場反擊,到張一鳴在朋友圈的公開表態,騰訊“巨大沉默”的冷酷形象不再,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個努力維繫着對既有勢力範圍的掌控,在面對外部強有力的挑戰而不得不赤膊上陣的同時,還要努力保持風度的中年商人。

這一次,號稱沒有邊界的騰訊讓所有人發現,原來它也是一個存在短板、需要競爭,甚至也會被擊敗的普通企業。

中國互聯網公司生存法則

第一條: 所有的競爭都應公開化,否則可能會悄無聲息地消亡。

02 騰訊:帶頭大哥搞搞新意思

烏鎮“東興會”推杯換盞的笑聲還未散去,騰訊發現連橫合縱的老打法似乎已失效。但別忘了——騰訊朋友很多。

在2018年5月8日以前,我們是很難看到頭騰大戰“苗頭”的,尤其在2017年那場富有“十二門徒”色彩的烏鎮“東興會”上,張一鳴也出現在了圓桌旁。

當時的人們篤信這就是一個信號: 與滴滴、知乎、摩拜、58們相同,字節跳動大概率也站在了騰訊這一邊。

並且還有其他佐證證明了張一鳴對騰訊的“偏愛”。比如2018年5月6日,那篇著名的《騰訊沒有夢想》火遍全網,張一鳴就在朋友圈中親自反駁,公開表示“騰訊是一家非常值得尊重的公司”。

而從騰訊視角出發,那一年最讓人頭疼的問題,其實發生在字節跳動的業務體系之外,比如遊戲版號。暫停於2018年年初的遊戲版號審批,曾經讓業務大幅度傾斜遊戲的騰訊出現了長時間的股價滑坡,到2018年10月甚至到達了一個251.4港元的股價低點,最終讓2018年Q4季度成爲2013年來騰訊首次出現淨利潤劇烈下滑的季報。

如果再回到那個時候,提問“誰會與騰訊必有一戰”?人們首先想到的會是與騰訊搶喫雞首發權的網易,或是和拼多多重燃電商戰火的阿里,或是……無論是誰都不會是“頭條”——那就是一個剛踏入社會的熱血青年,還在The big become bigger。

不到5年前,當時的今日頭條還被視作只會威脅騰訊新聞APP的資訊平臺。騰訊的應對,就是做一個“天天快報”與其對標,企圖在騰訊王城的護城河外解決戰鬥。

自造與投資雙管齊下是騰訊慣用的打法,天天快報之外,騰訊還通過買買買的方式投資了趣頭條;顯然,騰訊也看到了自身在這方面漸顯不足,希望通過積極防禦儘可能跟上“新的節奏”。但以事後諸葛的視角看,那些舉措都很像是禮貌性的反應,並未對頭條系核心產品的飆長造成阻礙。

只是可能連字節跳動自己也沒有想到,後來騰訊將這種“跟上節奏”變成了一個延續性的過程,從產品線到非產品線,咬緊頭條系,開始了從暗地到明面上的全面跟隨。

比如字節跳動做悟空問答,騰訊就孵化了企鵝問答,並參與了知乎的多輪融資;比如字節跳動做內涵段子和皮皮蝦,騰訊就copy了一個哈皮App;再比如字節旗下有了西瓜視頻,騰訊在這幾年就一直增持B站的股份,到今年春節甚至傳出了“騰訊成B站第一大股東”的傳言。

嚴格來說,這是典型的“騰訊式競爭策略”,憑藉雄厚的資本實力在各個賽道廣泛佈局,然後讓賽道的頭部玩家爲自己試錯,待到市場被教育成熟,或者爆發出了足夠的發展機遇,騰訊則攜資本入場,迅速地完成超越。

問題是,這個策略居然失效了。

以騰訊對快手的投資爲例。2012年11月開始做短視頻社區的快手,是短視頻領域內抖音唯一肉眼可見的競爭對手,也吸引騰訊從2017年開始投資,到2019年12月,騰訊已經在快手佔股近20%。甚至有媒體爆料,騰訊2019年曾花了很大精力和快手談判想要收購未果。試圖通過拿下快手,來達到牽制抖音的目的,這就是騰訊的“拖”字訣。

但騰訊的注資和力推似乎並沒有顯效於快手的快速增長曲線,而在這個過程中,抖音則進一步實現了趕超。快手的MAU至1億用了4年,從1億達4億又用了三年多;相較之下,2016年9月上線的抖音,從上線到MAU達1億用了一年半,從1億到4億僅用了9個月。

面對抖音陡峭的增長曲線,快手內部對於“堅持快手價值觀做產品”與“提升用戶增長策略”的兩種意見也是爭論不止,據說,爲解決這個爭論,2019年春節後快手高管和產品團隊專門去重慶做了一場實地調研,這在內部被稱爲“重慶會議”。

傳聞中這次會議背後還有一個重要的推手,那就是騰訊的投資部門。他們希望借快手之力完成拖住頭條系產品的核心目的——甚至願意牽線空降產品負責人進入快手,從中協調騰訊內部的流量供給——這與此前騰訊投資部在業內出名的“佛系管理”有着極大的出入。

但這一切仍收效甚微,根據QuestMobile的數據,2020年1月抖音、快手、西瓜視頻、抖音火山版、微視MAU分別爲5.5億、4.9億、2.7億、1.7億、1.2億。頭條系與騰訊系的用戶體量大概在5:3左右。

數據來源:QuestMobile

“拖”策略的失效,讓“拉”成爲了一種必然——既然無法在賽道上和對手縮小距離,那就想辦法讓對手跑得不再那麼快——這或許纔是頭騰大戰真正的導火索。

2018年春節前後,抖音短視頻鏈接在微信被屏蔽,並遭遇了一系列“鵝式處理”,包括下調每日分享額度、限制使用微信登錄接口、永久封禁賬號、域名、IP地址等等,順便一併處理了20多個涉嫌“外鏈違規”的app,從而最終發生了文章開頭提到的那一幕:

張一鳴喊話“自己被封殺”,馬化騰認爲自己被“誹謗”,前者強調市場競爭的合理,後者則強調產品的私有性。

這些糾紛孰是孰非,恐怕誰也說服不了誰。但可以肯定的是,即使是騰訊,也在刻意規避潛在的“壟斷”指控,這源自他們熟稔國情後的大局觀,也與騰訊人的道德期許有關,他們無法接受,自己所創造的偉業成爲一頭惡龍。

利用產品私有的邏輯,騰訊封禁了抖音們,但在解釋原因時,卻從不公開動用“產品私有”這個最具說服力的理由。行爲與話術一旦悖離太多,就需要更多填充物來彌合。連一向被認爲佛系的騰訊公關們,在行業大V們眼中開始沒那麼peace。

即便在這樣的衝突面前,騰訊仍然穩操勝券,其催生了一批新的巨頭。在騰訊“投資+併購”的資本大網下,越來越多的騰訊被投公司成爲龐然大物——拼多多、嗶哩嗶哩、快手、閱文集團、即將成立直播集團的虎牙鬥魚等等,其盟友超800家公司。一位創業者在接受燃財經報道時說,“你離不開它(騰訊),又繞不開它,更打不過它,最好的選擇就是跟它交朋友。”

此後,字節跳動面臨的,將是騰訊系無休止的封殺與圍堵;而等待騰訊的,則是字節跳動無止盡的衝鋒與突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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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條:和巨頭開戰,你的對手可能不止巨頭本身,還有它的盟友們。

03 字節跳動的邏輯,很多人說錯了

騰訊在進化,字節跳動也是。短視頻成功突圍之後,字節跳動開始探索遊戲、直播、社交、企業辦公等可能性。它花了很多錢,貌似不少無用功,但也找到了海外市場新天地。

很明顯,頭騰大戰已經超越了單一產品或者某一個領域之間的較量,走向了兩個企業之間的全面戰爭。

熟讀《人類簡史》的張一鳴,恐怕比一般人更深刻理解“進化”的分量。就像不少騰訊人一直喜歡用《騰訊傳》裏的一句話來激勵自己:“總體而言,一家企業的存在價值是產業繁榮的結果,而不是原因。”

2018年,騰訊進行了史上第3次戰略大調整。高層團隊反思和謀劃的細節,也儘可能通過媒體傳遞出去,騰訊也在努力變得年輕有力。

騰訊帝國日不落。年輕人們必須認識到,挑戰者沒有捷徑可走。

在短視頻賽道上,雖然騰訊在投資快手之後仍然親自下場,重啓微視的同時,又陸續推出包括閃咖、貓餅、音兔等13款短視頻及相關產品意圖對抖音形成合圍之勢。

但抖音仍然保持着高速增長的狀態。據數據顯示,截至2020年1月5日,抖音DAU已經突破4億。而作爲國內最大的短視頻平臺,抖音開始發揮其巨大的勢能,也在音樂、綜藝、直播帶貨等方面還做出了許多新的嘗試。2020年4月1日,羅永浩在抖音完成直播帶貨首秀,在5、6月更引發了市場對騰訊系電商、淘系電商與字節跳動格局的無盡猜想。

既然傳播騰訊系遊戲的內容不被允許,字節跳動就決定自己做遊戲。

2019年6月,字節跳動組織百人團隊,啓動自研遊戲爲主的“綠洲計劃”,主要針對中重度遊戲的開發。同時,一邊“買買買”,一邊又不斷引進外部人才。2020年,字節跳動在北京、上海、深圳和杭州組建了核心遊戲團隊,團隊規模已超千人。

同年3月,字節跳動斥資過億從三七互娛手中購入墨鵾科技,又收購核心成員來自騰訊、網易等遊戲大廠的上禾網絡科技(上海)有限公司45.91%的股權。同月,擅長開發傳統MMORPG遊戲的前完美世界高級總監王奎武加入字節跳動;到同年12月,字節跳動完成收購AI遊戲技術研發商深極智能。

這一步棋並非無的放矢。根據QuestMobile2019年6月統計報告顯示,短視頻用戶與各類遊戲用戶的重疊率平均超過75%,而與賽車跑酷類遊戲的重合度甚至達到了82.6%。

當然,市場也終於給出了足夠積極的信號。鼠年春節期間,AppStore遊戲免費榜幾乎被字節系(包括獨代、聯運和巨量引擎支撐的產品)霸佔。甚至在下載榜前十中,其中六款爲字節系的產品,而騰訊有三款。

當字節跳動找到了合適的突破口,並嘗試集中力量進行攻堅的時候,或許短期內確實無法撼動騰訊在遊戲行業經營多年的地位,但長遠來看,字節跳動還有時間和機會。

如果說集中力量做遊戲是字節跳動在國內鍥而不捨的執着,那麼轉身出海則是一種新的競爭哲學。對於字節跳動來說,國內並不是唯一的市場。

早在2015年,字節跳動就已經做好了全球化的準備——啓動了全球化團隊,並有了外籍員工。到2017年8月,TikTok正式在海外上線。2020第一季度,TikTok 在全球共獲得3.15億次下載,創造全球下載量最高應用的新記錄。Sensor Tower公佈了最新調研數據:5月份,抖音及海外版TikTok在全球(指Apple store和 Google Play商店,不包含安卓第三方應用商店)吸金超過9570萬美元(約合人民幣6.8億元),上年同期爲900萬美元,同比增長10.6倍,蟬聯全球非遊戲類APP收入榜冠軍。

而這早就引起了Facebook、YouTube等老牌玩家們的注意。2019年起Facebook 就在孵化一款名爲“Lasso”的短視頻應用,並在 Instagram 上線了視頻編輯功能;YouTube 正在籌備的短視頻項目“Shorts”則直指字節跳動旗下的抖音及TikTok。字節跳動有了更高維度的戰場。

無論騰訊是否承認,它在國內市場對字節系產品的圍追堵截,卻促使後者面向全球化不斷佈局。在國內首屈一指的短視頻運營模式,在海外降維打擊,快速成長。

Lark可能是又一個需要巨頭重視的例子。後者是字節跳動針對海外市場發佈的第一個B端辦公協作產品。相比於國內市場,海外的競爭顯得更爲激烈和複雜。而Lark在疫情期間和釘釘一起被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推薦名錄。

張一鳴曾說:“中國的互聯網人口,只佔全球互聯網人口的五分之一,如果不在全球配置資源,追求規模化效應的產品,五分之一,無法跟五分之四競爭,所以出海是必然的。”

字節跳動的出海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還是在於國內發展空間的有限。騰訊這一“沉默的巨大物體”橫亙在前,所有的後來者都必將在它投下的陰影之下經過漫長而艱難的跋涉。

而出海則完全不同,雖然會面臨更爲激烈的市場競爭,但對字節跳動來說,海外的市場足夠大,大到所有龐然大物的陰影都能夠被繞開,大到字節跳動再擴大五倍、甚至十倍也不會顯得擁擠,而這或許就是字節跳動所追求的自由。

5月19日,凱文·梅耶爾加入字節跳動,擔任首席運營商(COO)兼TikTok全球首席執行官(CEO);5月29日,據路透社報道,字節跳動正在將非中國業務管理決策轉移到海外。

與此同時,字節跳動在國內市場的探索也仍在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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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條:主動出擊,選擇對手的防禦空地自行開拓戰場

04 “暗殺”不成,那就明剮

帝國也有軟肋和禁地,騰訊就像爭搶遊戲版號一樣捍衛遊戲流量。騰訊與字節跳動的戰役就像是一道絕境長城的兩面,有人要開疆拓土,不甘心荒蕪,所以不停試探;有人不願共享肥沃的土地,就會頑強反制。

商場如戰場,其兇險殘酷不亞於秦國一統天下。

說起頭騰大戰,可能會第一時間聯想到3Q大戰——同樣是互聯網明星企業之間的互噴交鋒、同樣是爲爭奪某一熱門領域流量和領導權的戰爭、同樣是動用了報警抓人訴諸法庭的策略…

從輿論來看,公關上貌似360贏得了民心,代表了用戶的利益。騰訊因此受到前所未有的輿論壓力,盛傳內部對當時的公關團隊表現並不滿意。

但無論怎麼看,贏家都還是騰訊。

而經歷過一場脫胎換骨的洗禮後,騰訊更加無懈可擊。

今時不同往日,如何既定在遊戲規則之內打敗對手顯然更考驗交戰雙方的耐心與能力。有網友總結:三等商業競爭用公關,二等商業鬥爭用產品搶用戶,頂級對抗商業戰爭“跑法院”。

久經沙場的騰訊擁有一個獨家終極武器,就是號稱戰無不勝的“南山必勝客”——騰訊法務團隊。

一個易被忽略的事實是,3Q大戰中率先提起訴訟的是騰訊。而360第一次將騰訊訴至法院的時候,已經是2012年底了。此時,騰訊狀告360的第一場訴訟已經終審判決,其第二次起訴360都已經過去了三個月。

而回到頭騰大戰,抖音在騰訊的封殺圍堵下成功突圍。作爲示範,它也激勵了字節跳動在更廣範圍內對騰訊的挑戰,例如遊戲。

沒有意外的,僅僅是在雙方正式交手的第一個回合,騰訊就將字節跳動告上了法庭。而這一次,與騰訊正面對壘的是字節旗下的西瓜視頻。

2018年,西瓜視頻宣佈進軍遊戲直播,招募《王者榮耀》主播。11月,騰訊起訴字節跳動旗下西瓜視頻組織遊戲主播直播遊戲的行爲沒有取得騰訊授權,侵犯了《王者榮耀》著作權。

圖片來源:界面新聞

衆所周知,騰訊真正的印鈔機是佈局龐大的遊戲業務,其網絡遊戲收入最高在2015年全年佔比達55.01%,也正是有如此強勁的現金流才支撐騰訊四處“呼朋引伴”。騰訊2020年第一季度營收1080.65億元,其中游戲收入大漲至372.98億元。遊戲作爲最重要的收入來源,對騰訊來說不容閃失。

而在2018年,騰訊遊戲還面臨着遊戲版號收緊的市場監管風險,遊戲收入本就承受着壓力,所以西瓜視頻通過直播的方式切入遊戲,無異於偷襲珍珠港。根據QuestMobile《2018年12月短視頻APP行業月活躍用戶規模TOP10》數據顯示,西瓜視頻僅次於抖音、快手,月活人數高達1.2149億。騰訊在涉及遊戲方面的強勢態度,也就能理解了。

所以僅在其後的一年裏,騰訊8次申請法院禁令,用泛化遊戲版權的方式,在體系內外豎起森嚴壁壘。

而這只是一個開頭,從2019年1月到6月,騰訊在遊戲方面針對頭條系的訴訟已經累計達到了15起。

然,騰訊希望構築自身關於遊戲-視頻的引流和變現的業務閉環,而不能容許自己最有現金流的業務爲字節跳動帶來任何幫助。

直播賽道中,原本有虎牙、鬥魚、騰訊與熊貓等多個玩家,但如今,已是騰訊一家獨大。

  • 2018年騰訊出人意料的同時投資鬥魚與虎牙,而在虎牙鬥魚的擠壓下,2018年底全民直播因資金困難關停;

  • 次年,連續22個月沒有拿到融資的熊貓宣佈關閉,首富之子淪爲老賴,騰訊則徹底控制了遊戲直播;

  • 今年6月據財聯社爆料,虎牙,鬥魚和企鵝電競將會“三合一”,且已經在虎牙內部達成了共識,合併最快在今年第三季度,最晚則到明年。騰訊直播集團即將誕生。

遊戲市場研究機構伽馬數據發佈的報告顯示,中國近百億遊戲直播市場騰訊投的平臺開播量佔了近9成。

即使在自己稱王的領域,騰訊也同樣缺乏安全感,其社交領域表現的也同樣明顯。

字節跳動並沒有停止對自身發展邊界的嘗試,2019年1月份就曾推出多閃與王欣的馬桶MT和羅永浩的聊天寶同時上線,此後,在同年的5月20日,字節跳動又再次推出了全面對標微信的飛聊,可惜當晚凌晨分享鏈接就被微信屏蔽。

多閃同樣沒有逃過被起訴的命運。僅上線一個月後,騰訊就在天津市濱海新區人民法院起訴抖音、多閃,申請禁令禁止使用用戶授權的微信/QQ頭像、暱稱等,並禁止使用微信或者QQ登陸。

顯然,在騰訊的封鎖下,這幾款產品無一例外地沉寂,當然也有這些產品自身的各種問題。騰訊不允許微信成爲非騰訊系的流量來源,更別說社交關係鏈的遷移。任何此類的想法,都會被扼殺在搖籃中。

凡是字節跳動的嘗試,騰訊的應對都同樣強硬。

2020年疫情期間,在線企業協同服務成爲剛需,企業微信、釘釘和飛書大放異彩。再次毫不意外地,微信封禁了對手。不過,釘釘不久後便被解除,而飛書作爲字節跳動的產品到目前爲止仍然無法在微信分享名片。

無論是抖音、西瓜視頻,還是多閃、飛聊、飛書,這些產品從頭到尾即是字節跳動對自身業務邊界的不斷嘗試,是面對騰訊圍堵的決不放棄。

說到底,騰訊與字節跳動的戰役就像是一道絕境長城的兩面,有人要開疆拓土,不甘心荒蕪,所以不停試探;有人不願共享肥沃的土地,就會頑強反制。

訴訟作爲最有強制力的反制手段,幾乎到了濫用的地步。只要能打上官司,中國任何地方都可能收到騰訊的起訴書,從廣州、北京,一直到成都、天津、重慶、深圳等多個城市。

同時,延續兩年的“頭騰大戰”也讓更多的互聯網創業者,都不得不正視騰訊這個 “巨大的沉默物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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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條:要學會應對來自全國各地無數不間斷的訴訟攻擊。

05 另一重風險:黑公關

唱衰騰訊的爆文們都忽視了一點:騰訊不僅活得很好,且更加強大。而強大本身,便是最高等級的通行證。PR、GR和法務的三重強勢,讓騰訊無往而不利。

其實原本不打算寫這一部分,但是作爲中國互聯網公司的生存法則,永遠都繞不開一種風險:黑公關。

幾年來,針對騰訊的爆文不少,比如《騰訊沒有夢想》,《騰訊正在成爲一家投資公司》,《騰訊的背水一戰》等。這些文章都在一些問題上可以言之成理,但都忽視了一個現實:騰訊活得好好的,越發強大。

6月下旬,騰訊的最新市值卻超過6100億美元(4.75萬億港幣),字節跳動則在最近的非公開股票交易中估值突破 1000 億美元。在產品用戶時長佔比上,騰訊系與字節系產品佔用戶總時長分別爲42.3%和11.7%。

強大本身,就能解決大部分問題。而騰訊及旗下的“南山必勝客”等團隊,則要解決好站位和身份問題。在“頭騰大戰”中,騰訊勝了大多數官司,但業務上短視頻產品的屢戰屢敗,也證明騰訊並非萬能——它需要更多激動人心的創新,而不應該是公關叫罵和法務撕扯。

最典型的,就是“馬化騰怒懟黑公關案”。

2018年6月20日,馬化騰在朋友圈發文,“若不是這個紕漏,很多人沒有意識到黑公關是多麼猖獗。近兩個月突然爆發,本想一貫佛系忍忍就算了,但是時候挖根源了”。

5天后,騰訊官方微博發佈消息稱,“多名黑公關涉案人員已被警方刑拘,部分嫌疑人潛逃境外。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奉勸那些踐踏法律紅線者,儘快投案自首”。

圖片來源:大河報

後據《法制日報》稱,涉案的章某和任某被以涉嫌尋釁滋事等罪名刑拘。然而,該文的作者“諍言無昧”,真名嶽增學,是山東某中學的一名語文教師。他因指責騰訊遊戲毒害青少年而被捲入這場風波,在警方調查其並非“黑公關”後,一直有來歷不明的人向其發私信威脅,還有人在網上惡意攻擊。

嶽增學在紀念風波一週年的文章中,要求徹查被誣爲“黑公關”的真相,稱“賊喊抓賊古來有之,冤假錯案更不罕見,但真相只有一個”,“遊戲商以犧牲青少年未來爲代價換來的不義之財註定不會長久!”

可惜沒人回答他的質疑,或者說,他根本不明白巨頭的哲學。而涉案被抓捕的章某,立案的來源居然是“上級交辦”。據公開披露材料顯示,6月22日凌晨1時許,江南某派出所接到上級交辦線索後,緊急立案,僅用了三天時間,章某就被外地警察進京抓捕。章某涉案的罪名從“尋釁滋事”變換爲“損害商譽”再改爲“非法經營”,最後在拘留所給騰訊寫了一封保證書後,取保候審,該“黑公關案”至今還沒有看到宣判的消息。

這就是驚動大佬的後果。對這些小人物、對馬化騰和騰訊來說,都不是好事。在發佈一個案情通報微博並很快刪除後,騰訊再也沒有對這起“黑公關”案表態。而據字節跳動某高管在微頭條上透露,因爲這個案子當時辦案機關還派人到北京,要求必須詢問字節跳動創始人張一鳴及法定代表人張利東。

和騰訊一樣,字節跳動也宣稱遭遇了“黑公關”。在馬化騰深夜怒懟“黑公關”5天后,字節跳動發佈聲明稱:

“不完全統計,2018年4月3日至6月14日的73天裏,以微信公衆號平臺爲主要發佈渠道,出現了超過12000篇對抖音、今日頭條進行造謠、辱罵的自媒體文章。我們追蹤調查了部分發布渠道,發現了幕後操控的相關公司及具體執行人。我們已經就此向公安機關報案。”

字節跳動的聲明披露了“黑公關”的運作鏈條,並掌握了公關公司和傳謠者之間的微信聊天記錄,以及與此對應的往來財務記錄,並公佈了一部分。針對抖音的類似批量攻擊也因字節跳動證據披露充分,暫告一段落。

2019年3月,一則騰訊的招聘啓事又技驚四座。該啓事要招聘一名“戰略競爭策略傳播經理”,工作地點爲北京:

有些職責,顯然已超出正常商業運營的要求。

這份啓事,可能會解釋在馬化騰深夜怒懟“黑公關”後,那樁不爲人知的密案何以發生。這也爲“頭騰大戰”添了幾聲嘆息。

中國互聯網公司生存法則

第五條:學會防禦黑公關,避開牢獄之災。

尾言——成就,還是毀滅?

舉凡法則,都很短。萬字長篇,也不過摘得5條生存法則。

可市面上這麼多公司,騰訊爲何盯上字節跳動?

在《哈利波特》中,鄧布利多如此回答伏地魔要殺哈利波特的原因——預言中符合能毀滅伏地魔條件的孩子除了哈利波特,還有納威;而伏地魔自己選擇了哈利波特。

在他見到你之前,他就在你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在他給你留下那個傷疤作爲標記的時候,他沒能如其所願地殺死你,而是給了你力量和成長的機會。正是這些使你可以從他的手上逃脫,不僅一次,而是迄今爲止已經有四次了——而這,無論是你的父母,還是納威的父母都沒有做到過。”

字節跳動與騰訊之間的戰爭,其體量之懸殊、歷時之長、戰場之廣、戰術之新,滲透行業之衆,都是中國互聯網市場發展史空前的故事。

最耐看的戰爭,不是勝負立判,而是曠日持久之後,兩個光鮮的對手都是勝利者。頭騰大戰,或許就如此。

但現實世界不同於魔幻故事:在最近的非公開股票交易中,雖然字節跳動的估值已突破 1000 億美元,而騰訊的最新市值已經超過6100億美元,股價再創新高——我們彷彿看到了兩家“共同成長”的公司。

無論是在產品用戶時長佔比還是產品佈局上,字節跳動與騰訊對壘,都很難佔到一絲一毫的優勢。所以,頭騰大戰兩年以來,字節跳動屢敗屢戰、屢戰屢敗,或許有人覺得字節跳動精神可嘉,但它的精氣神無謂消耗得未免太多。

對於中國網民而言,頭騰大戰誰佔上風都不重要。你的殺伐江湖,他之桑梓樂土。中國需要一個更乾淨的互聯網,所有企業之間的競爭,都應該回歸商業,守住規則底線。頭騰雙方,其實足已爲中國互聯網行業樹立一個行業競爭的典範。

強者伸出橄欖枝,纔是真和平。而“黑魔法”一般的花樣封殺,不計成本的黑公關、盤外招……傳言太多,能起高樓,能宴賓客,卻最終難免有樓塌了之憂患。何必?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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