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而不道

文/石巖磊

全國各地都有自己獨具特色的方言,可謂是當地的一張名片,我的老家河北滿城就有許多別具一格的話,比如:管“中午”叫“晌活”,稱“太陽”爲“老爺兒”,說“哭”是“啼忽”,某人比較傻被叫作“缺魂兒”。我在外面闖蕩了幾十年,無論是求學還是工作,大部分時間裏說的是相對標準的普通話,家鄉的土話便沒了用武之地,漸漸變得有些生疏,但每次回滿城時我都要刻意撿拾起來,免得讓街坊四鄰說自己裝洋相,可有個詞卻始終難以改口。

“知道”當明白、曉得講時,其否定形式應該是“不知道”,而老家的說法是“知不道”,上小學時有位老師糾正我們:“‘知不道’是指知而不道,怎麼能明明知道可就是不說呢?”所以我便有意識地進行矯正,以至於很小就不會說“知不道”,長大後更不可能再返璞歸真了。最近看到一篇文章講,有歷史學家考證,“知不道”最早來源於“智不到”,意思是“知識和智力到達不了的地方”,到南宋時期纔開始寫成“知不到”或“知不道”,意思變爲“認識不到”,後來淪爲山東、河南、安徽、山西、河北等很多地方的方言,這一說法讓我茅塞頓開,也激起了自己的無限遐想。

如果把“知不道”解析爲心裏清楚而不說出來,則其便是一種智慧了。“知”靠的是智力與閱歷,不僅有先天稟賦的成分,還有後天實踐歷練的結果,人們在與天鬥、與地鬥、與人斗的過程中會不斷地積累知識,也會一直汲取着經驗和教訓,這是避免摔跟頭走彎路的寶貴財富。而“不道”即是難得糊塗的具體體現,所謂的糊塗多半指沉默是金的口德,嘴上把門不得瑟就能避免禍從口出,知曉輕重不妄言便可免得招惹是非,張嘴閉口間即能看出一個人的修爲,大智若愚往往愚在嘴而智在心。

看透不說穿是睿智更是厚德,人跟人之間差的常常不是智商而是情商,人人都好面子,這是爲人的尊嚴,也是修養的體現。我們所珍視的體面好似一層窗戶紙,屋裏的傢俱、人影依稀可見,但不能指明人家的底細,否則便是不懂規矩的冒犯,揭別人的老底無異於打對方的臉,招來痛斥與責罵便是常理了。看到他人耳朵邊的指甲印,不一定非要問清楚是老婆打的還是小三挖的,對“不小心讓貓抓了”的解釋點頭稱是便好,打破沙鍋璺到底的好奇只會讓別人難堪,也會給自己樹敵,裝傻有時彰顯的是虛懷如谷的胸襟。

“知不道”,重在“知”,貴在“不道”。“不知”是真傻,凡事稀裏糊塗不辨是非,生命便失了色彩,在渾渾噩噩中耗時度日與喫飽喝足等着烹爲盤中餐的肥豬無異。不說、不交流也無法在社會上立足,與人打交道便需要言語的溝通與互動,故作深沉的少言寡語只會令人敬而遠之,漸漸地使自己孤懸於世外。只有當“知”與“不道”有機地結合才能碰撞出璀璨的火花,既照亮了自己的聰慧,又不湮滅他人的光芒,用“知”當劍可以劈開愚昧的藩籬,透見對錯曲直的路徑,拿“不道”當盾牌罩護住做人的底線,既不傷人又不害己,如此,“知不道”便成了爲人處事的利器。

存在即是合理,方言的形成自然有其歷史淵源,有的看似土得掉渣,可當你追溯其形成脈絡時,或許能有意想不到的發現,腦洞大開的同時對家鄉也多了一份瞭解,更增進了一襲親切感。我雖然以後仍不會故意去說“知不道”,但在心中對其已有了深深的敬重,敬佩它背後渾厚的內涵,重視其體現出的睿智,在仔細盤味中對故鄉又添了一絲眷戀。

2020.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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