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裏經常能看到幾個老人。他們一日固定幾趟查看垃圾箱,翻檢可以變賣的紙箱、水瓶等物。

我一直沒搞清楚,這幾個老人到底本就是住在院裏的,順手撿撿垃圾換點錢,還是住在外邊,進院裏就是單純撿垃圾,日復一日,就像上班一樣。

對他們來說,早上是一天中的黃金時間段。上班上學的,腳步匆忙,常常也順手帶着垃圾下樓。他們就一波一波地來了又去。反正大家也不會同一個鐘點上班上學,他們也就無所謂到的早晚,無所謂搶不搶資源,誰能碰巧趕上幾個大紙箱,那就是運氣了。

他們有男有女,年紀都不小了。也是,年輕人誰能放下面子翻垃圾箱呢?

到了夏天,垃圾箱周圍常常散發出似有若無的難聞氣味。也是,天氣這麼熱,物業每天只在固定時間清理一次垃圾,那些沒能及時清理走的垃圾有些難免會變質,刺鼻的味道也算是標配了吧。但這些老人的嗅覺好像也和他們一起老去了,老到根本聞不到似的。

我常常看到他們面色平靜地俯身在散發着臭味的垃圾箱上,講究的用戴着手套的人在裏邊翻檢,或者用一根棍子翻檢,不講究的就直接上手了。

垃圾分類去年嚷嚷了一陣子,最後不了了之。大家都圖方便,所有垃圾都扔進同一個袋子裏。你不難想象,瓶子之類能賣掉的垃圾,常常會沾上亂七八糟噁心的東西,老人們似乎看不到這些,他們眼裏只有瓶子。、

他們撿出塑料瓶子,扔在地上,抬起一隻腳,用力踩下去,只聽“噗”的一聲,瓶子癟了;再撿起瓶子,放進手中拎的袋子裏。踩扁的瓶子省地方,不然,一個袋子裝不了幾個就滿了。

若撿到的是玻璃瓶子,那就只好直接放進袋子裏了。拎起來的袋子沉甸甸地往下墜,他們是身體也就不自覺地向另一邊側過去。

如今快遞已經走進了千家萬戶,垃圾箱裏的包裝紙箱也算最常見的垃圾,只是大家差不多都順便拿這個紙箱當垃圾袋用了,裏邊啥都用。老人們看到紙箱,總是如獲至寶,毫不嫌棄地把紙箱裏的垃圾倒進垃圾箱,再把紙箱熟練地拆開,摺疊起來,用根繩子一捆,就成了他們的戰利品。

經常在院裏看到他們,我對這些老人就很熟悉了,感覺他們好像也是可以分階層的。

一個老太太,慈眉善目,花白的短髮服服帖帖地梳到耳後。腰桿早就不直了,起碼有了四五十度的彎曲。她夏天總是碎花短袖,不算合身,太肥,在身上晃裏晃盪的;下邊總是深色褲子,腳上總是平跟皮鞋或者布鞋,但永遠都乾乾淨淨,利利颯颯。

她見到面熟的人,老遠就帶着笑打招呼。我看到不少鄰居特意把紙箱瓶子書本這些垃圾特意留給她。

哪怕是在最最炎熱的大夏天,她翻檢垃圾時都會戴着一雙長到胳膊肘的橡膠手套。在我眼裏,這個乾淨利落的老太太還是這羣老人中間的“貴族”,因爲她還有一輛“座駕”——一個同她一般乾淨整潔的三輪車,撿來的東西就分門別類放在車廂裏。

這樣的老太太,何至於要撿拾垃圾呢?

一次路過,看到她從相熟的鄰居手裏接過一捆報紙,一邊和鄰居嘮着家常:老頭癱在牀上好幾年了,一分錢收入都沒有,家裏的開銷都靠我撿垃圾來維持,還好,我的手腳還利索……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她沒有子女嗎?真老到連垃圾都撿不動的時候怎麼辦呢?我帶着一腦子疑問,從她旁邊走過。

一次,我提着一個裝着垃圾的紙箱下樓,她剛好把三輪車停在垃圾箱旁邊,看到我,馬上迎了上來。我不好意思地說裏邊還有垃圾,我倒掉再給你。她笑着說不用不用,你給我我去倒,從我手裏接過紙箱去處理了。

後來,我就不把垃圾往紙箱裏倒了,也有意把飲料瓶不混進垃圾袋裏。下樓後,我不會再把紙箱和空瓶子扔進垃圾箱,而是放在垃圾箱旁邊。我知道,很快就會有人把它們撿走了。

再後來,我也有意把可以變賣的垃圾留給這個老太太了。

第二個是一個年紀看起來比老太太年輕些的女人,但遠沒有老太太精神,走起路來拖拖沓沓,雙腳順地磨蹭,好像抬不起來似的。

我常看到她翻檢完一處垃圾箱後,用白色的包裝繩把紙箱子拆開捆起來,不是拎着走,而是拉在地上走,好似沒有力氣提起來似的;另一個手上提着一個髒兮兮的西鳳酒包裝袋子,裏邊裝着空瓶子。

對她來說,翻檢一處垃圾箱可能就夠累,必須歇歇。她就坐在單元門口的臺階上,撿來的垃圾就擱在她腳邊。

其他人可能每次都會把小區所有的垃圾箱翻檢一遍,她好像只在我們這個院裏守株待兔。

還有一個短小精悍的老頭,也是個手腳利索的人。他騎着一輛起碼有八成新的電動車來撿垃圾,撿來的垃圾放在腳踏板上,或者綁在後邊的座椅上。在我的想象中,他就是閒極無聊,撿個垃圾岔心慌的。

最近撿垃圾的人裏邊新添了一個老頭。他的頭髮亂糟糟的,臉好像從來都沒有洗乾淨過,身上的衣服皺皺巴巴,也從來穿不周正,褲腿總是一個高一個低的,腳上的鞋子也全看不出當初的模樣,後跟被他踩在腳下,前邊也早面目全非了。

他走路極不精神,還常常一個人張着大嘴呵呵地傻樂,腦子可能不太正常。

我下樓遛狗,順手提了一個牛奶箱子一個快遞紙箱,裏邊還放了兩個飲料瓶子。

我正要把這些東西放在垃圾箱旁邊,看到新來的這個老頭正在院子那頭的垃圾箱裏翻檢。反正我帶着狗狗也要過去,就繼續提着紙箱往前走,到他跟前放了下來。他看了看我,張嘴呵呵地樂了。

帶着狗狗溜達了一圈回來,發現他坐在院子裏的木椅上,腳下亂七八糟地堆着他撿來的東西。

有隻小貓在椅子周邊轉着圈圈,喵喵地叫着。這隻小貓比較親人,看到人就喵喵地叫,想往跟前湊,也不知道它的媽媽哪裏去了。每次看到它總覺得揪心,不知道它可有喫的沒有。

我看到這老頭俯下身子,搖着手招呼小貓。小貓試探着往前走,越走越近越走越近,身體保持着隨時逃走的警覺,但腦袋卻湊過去在他的手上聞。是不是以爲他的手上有食物呢?

只見他快速伸出手,抓住貓就拎上了椅子。我的心一緊,這動作幅度有點大,手上的力道看起來也不小,可別把小貓弄疼了。

接着,他把小貓按在椅子上,強行擼貓。我嘆口氣,男人對小動物的愛也太粗暴了,這讓小貓怎麼承受?

果然,小貓的叫聲有點急促,還一直想要掙脫。他緊緊地按着不讓走。我看着有點生氣,正猶豫要不要過去幹涉一下。只見小貓奮力掙脫他的手,正要往下跳,他抬起手就狠狠地打了一巴掌,小貓喵喵地慘叫着逃走了。他若無其事地拍拍手,繼續坐在椅子上發呆。

我盯了他一眼,後悔剛纔把紙箱給他了。沒人強迫你必須愛小貓,你可以不理它啊,爲什麼要打它呢?

不知道這幾個撿垃圾的老人背後到底有着怎樣的人生。

作者簡介

清涓,中學教師,工作之餘喜歡塗鴉,散文曾發表於《讀者》、《讀者》(原創)、《西安晚報》、《燕趙都市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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