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古老的西方大陸上，有一王國，名叫落陽。

因爲地大物博，落陽國雖然與世隔絕，盛世仍屢見不鮮。即使新國王癱瘓在牀多年，不理政事，不問民生，太平盛世依舊有條不紊地循環着……

有一天，國王在用午膳的時候，發現桌上多了一份從未見過的菜品：黑中帶黃，切成片狀擺在盤裏，遠看像牛肉，近嗅卻全無牛肉之味，而是散發着一種令人意亂神迷的濃香。

“胡二，胡二！”國王欣喜地喚着御膳大臣的名字，前來的卻是一位名叫小五的青年，胡二新招進宮的御廚。

“回王上，胡大人蔘加落陽國食品大會去了，您問的這道菜是小人做的。”小五唯唯諾諾地回答着國王的詢問。

“既是如此，你說說這令人迷醉的陌生菜品，是何物所制？”

“王上，您竟然沒喫出來？這可是風靡我們落陽國的啊！”小五先是疑惑國王的怎麼會問這樣膚淺的問題，又想着國王可能是沒喫過這種做法，便沒再多想，便自顧自地說，“雖然胡大人當初看中的是我的韭菜烹飪，但我在落陽國卻是以人黃烹飪著名的。這幾日我看宮中菜品缺乏人黃，我就特意用自己帶進宮的陳年人黃，給您滷製了一道……”

國王聽得瞠目結舌，歪着嘴問：“人？”他知道是屎，又不敢確認，好在這小五眼尖，連忙接過話，像準備好了考試答案一樣，滔滔不絕：“這人不是人們直接排出來的，是加工後醃製多年的一款人黃產品。這些年的人黃，都是這樣經過專門的流水線加工而成，口感更佳，品質也更有保障。王上您可能有所不知，人黃作爲百姓賴以依存的食糧，已經成爲了名副其實的‘國貨’。目前，隨着國家的政策和科技扶持，市場經過細分化發展，曾經良莠不齊、‘落陽屎貴’的亂象也得到了平衡。說來，這一切都是得益於您當年的英明決斷……”

確定是屎了，真的就是屎，國王再也聽不下去，他想嘔吐，卻怎麼也吐不出，因爲這人黃太香，香味在他嘴裏濃得化不開。他只有把筷子一扔，推倒牀前的餐桌，怒吼一聲：“荒唐，荒唐，竟然‘落陽屎貴’都出來了！”

小五嚇得撲倒在地：“王上息怒，這‘落陽屎貴’已經成爲了歷史，現在百姓都能喫上健康、安全的人黃了……”見王上還未消氣，咬牙切齒，面容都氣得扭曲難看，小五驚慌失色：“王上恕罪！我並非有意隱瞞，雖然現在的人黃市場雖然得到了良性發展，但是加工過的人黃，仍處於‘落陽屎貴’的狀態，底層百姓仍有喫不上品質人黃的情況，經常‘易屎而食’，或者喫廉價的未經加工的人黃，便祕羣體中甚至還存在餓死的現象……”

國王的情緒漸漸恢復，閉着眼睛，揮揮手：“你不必自責，我的怒氣也不是衝你發的。反而要感謝你告訴我真相，你退下去吧。”

（二）

翌日，國王召來胡二等一干大臣，直入主題，質問人黃之事。大臣們先是佯裝不知，抑或語焉不詳。幸好國王思索了一夜，心中略有謀劃，要不然又要大發雷霆。

原來多年前，在一次政令宣讀的時候，國王提到了這樣一句話——“百姓只能喫屎”。大臣們迅速領悟國王的重要精神，“喫屎令”在落陽國迅速強力推行，第一年難，第二年順，到第三年落陽國已經實現了全民自覺、自願、熱愛喫屎的局面，還湧現出了很多喫屎先鋒、人黃烹飪名家、人黃研發專家，等等，人黃文化、人黃產業、人黃經濟深入落陽國的方方面面……“喫屎令”在短時間內大獲成功。其實，在“喫屎令”血腥推行的下半年，大臣們就發現國王當初在講完“百姓只能喫屎”那句話後，還要講“甚至屎都喫不上，這樣的情況，在我們落陽國以外的蠻夷國家是十分普遍的……”只是還沒講到後半句，他就突發急病昏厥過去，醒來就一直癱瘓在牀了。開弓沒有回頭箭，大臣們最終瞞着國王，將“喫屎令”深入推行至今。

國王將昨日見小五，以及昨夜蒐集的相關材料，挑揀要點，一一道來。國王還沒說完，胡二就率先撲倒在地，聲淚俱下；其他大臣，聽見自己的相關事蹟，也次第跪下。

國王依舊沒有半點怒氣，冷笑着：“大家別急，事已此，我把衆卿全殺了也沒用，我先問你們一個問題，你們自己會喫人黃嗎？”

大臣們支支吾吾，隱隱約約有“不喫”的聲音，國王忽地哈哈大笑起來：“我來幫你們回答吧，你們肯定不會喫，因爲你們不傻！”

“王上恕罪！”大臣們又一陣神經緊繃。

“別開口閉口‘恕罪恕罪’，你們知道法不責衆的，所以纔敢這樣欺負我這半死之人。況且你們連成一片，瞞天過海，我豈敢治誰罪？”國王撅着嘴，眨巴着眼睛，“你們說吧，怎麼收場？”

大臣們支支吾吾，隱約有“推行禁屎令”的聲音，但國王這次沒再幫他們回答，而是用期待的眼神等着他想要的答案。果然，御膳大臣胡二站出來，拱手道：“王上，臣以爲應該繼續深入推行，而且現在喫屎已經進入了深水區，更是到了考驗我們智慧的歷史關頭。”

“胡大人請細說。”國王會心地笑着。

“臣的理由有三：一是喫屎文化、喫屎產業、喫屎經濟已經成爲引領我們落陽國前進的一架馬車，貿然禁絕，猶如對落陽國整個社會抽筋去骨，不可爲也；二是喫屎已經深入民心，甚至深入骨髓，要改變，百姓首先就不會答應，而且當初阻礙‘喫屎令’而被處以極刑的那些人，又怎樣交代？以後我們再做決策，又怎麼推行？三是如果百姓不喫屎，那喫什麼，就要喫米，哪裏去喫呢？難不成讓他們來王宮裏喫？百姓只產米，不喫米，這樣結構是江山永固的天然法寶，何必要破壞之？”

大臣們正忙着附議，國王舉起手，示意安靜，不緊不慢地問：“我雖然聽不懂你們這些道理，但是聽着也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只是將來修史，這些‘功勞’還是該記在你們頭上，我就不掠人之美、貪天之功了，你們可明白？”

“明白！”大臣們鬆了一口氣，緩緩退去，途中竊竊私語起來，“我王果然是我王，能跟臣民惺惺相惜，不糊塗。”

此刻，國王喊住御膳大臣胡二，道：“胡大人你一生謹慎，還是有考慮不周的時候啊！”

“王上請訓示。”

“你們瞞得好好的，怎麼能讓我知道呢？真是存心不讓我好好用膳了。”

“是臣疏忽了，臣回去就把多嘴的小五逐出去了。”

（三）

小五跌跌撞撞地走出王宮，在小巷裏點了一份上好的滷煮陳年人黃，喝起了失意之酒。

胡大人臨行前，囑他不要多想，可他還是不自覺胡思亂想：“是我韭菜做得不夠好嗎？可是胡大人已經嘗過啊，還拍案叫絕！況且我還沒給王上做過韭菜，他們怎麼會因爲我韭菜做得不好而驅逐我呢？是其他菜做得不夠好嗎？對，是人黃，王上喫我做的人黃的時候，反應太奇怪了！王上是不喫人黃嗎？不對，王上怎麼可能會不喫人黃？但是進宮前，我做的人黃胡大人沒喫過，進宮後，我也沒見過宮裏人喫人黃，難道真是厲行節約嗎？”

“無論如何，王上是不喜歡我做的人黃吧，要不然也不會因此掀桌子吧，更不會清退我吧？我做的人黃，連王上都不喜歡，我還有什麼臉面還鄉啊，當初立誓衣錦還鄉，如今，哎……”小五百思不得其解。

幾天後，人們在冰冷的護城河裏，打撈起了一具浮屍。很快就有人認出來，這就是小五，落陽國屈指可數的善做韭菜的人黃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