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俠歐陽春是《三俠五義》系列小說中比較神祕的角色,他作爲小說中的主要人物,其背景來歷模糊,行爲作風大異於常人。他是三俠之一,與南俠展昭並稱,卻極少在北方地區活動。小說中歐陽春多活動在江南,蘇杭一帶是經常出現的地方,到湖北和湖南的次數也不少。反倒是真正的北方大地,我們很難見到他的故事。他功夫高強,尤其是擅長氣功,被讀者譽爲小說中的最強者。可是小說並沒有講述他的師門來歷,就連外貌形態也不似漢人,而是碧眼紫髯的番人形象。包公和開封府的俠客們多次招攬他,都被他堅持拒絕了。

從這些方面看,歐陽春身上的謎題很多,總是給人一種雲山霧罩的感覺。在以前剖析歐陽春的文章中,我提出這是作者以古典小說中北方俠客爲原型創造的角色。當時認爲主要參考人物有虯髯客張仲堅、紫髯伯皇甫端等等。其實從《水滸傳》的角度來看,原型集中在皇甫端身上的線索最多。古代的小說家們都將《水滸傳》作爲綠林小說和俠客小說的開山鼻祖,《三俠五義》中也有不少仿照《水滸傳》的情節。所以作者石玉昆以皇甫端的形象來塑造歐陽春是非常可能的,而這樣的形象也符合小說中“北俠”的稱謂。

皇甫端是《水滸傳》中並沒有什麼存在感的角色,他是梁山泊一百單八將中最後一位加入的梁山好漢。他本是東昌府的獸醫,以養馬相馬聞名,與沒羽箭張清是好友。宋江帶兵攻下東昌府後,沒羽箭張清加入梁山好漢行列,同時也推薦了皇甫端。這位皇甫瑞在形象上與歐陽春高度雷同,幾乎是同一人。兩人都是碧眼虯髯,看起來像個番人,而且外號都叫紫髯伯。皇甫端在梁山大排名中爲地煞五十七位,星位是“天獸星”,負責梁“山掌管專攻醫獸一應馬匹”。因此在角色內涵上與歐陽春差得很遠,角色定位方面完全不同。

可拋開武功和武林身份地位不談,歐陽春和皇甫端又是高度一致的。比如歐陽春被成爲北俠,卻多在江南蘇杭一帶行走的疑問。如果放在皇甫端身上,那就不是疑問了。皇甫瑞是幽州人,在東昌府當獸醫。無論是幽州還是東昌府,都是華北地面上的城市,說是北俠非常貼切。如果僅僅以歐陽春活動的蘇杭一帶來判斷,那歐陽春應該叫南俠,他比展昭的家鄉常州都還要往南。由此可以看出,作者石玉昆在創造歐陽春這個角色時,其實是大量參照皇甫端的。在人物出身和活動範圍上,也沿用了幽州和東昌府這個兩個人設。

歐陽春和皇甫端的形象都不像漢人,小說中說他是貌若番人。如果放在皇甫端身上,那就直接是番人了。《水滸傳》的歷史背景是宋徽宗政和年間,當時的幽州是由遼國統治,是契丹和漢族人雜居的地方。這裏少數民族聚集,也有很多來自於北方草原和西域的客商長期定居,番人數量很大。皇甫端出生在這裏,父輩或母族中存在番人的可能性很大。甚至於他本身就是番人家族的後人,只是按照遼國的漢化政策改了漢名而已。這種情況在當時很常見,現代的很多漢族同胞祖上也有不少外族血統。

如果按照上述兩點推測,那就能很好地解釋皇甫端拒絕包公邀請的緣由了。因爲在北宋末年,宋朝和遼國的軍事爭端基本上平息,兩國在經濟上的交往遠遠大於軍事方面。其一是因爲遼國實行了漢化政策,百年以來成果顯著,很多遼國的王公大臣都過上了漢族的生活方式。

另一方面是宋朝經濟上高度繁榮,東京汴梁城成爲全球經濟的中心,各國外商經濟上對北宋的依賴度極高。遼國在這方面尤其顯著,他要保持軍事上對北宋的優勢,就得經濟上依賴北宋。因爲遼國生產力水平低,經濟上難以自給自足,所以只能靠和北宋貿易來增加收入,供給軍隊。

這是一種畸形的戰略平衡,一直保持到女真族的崛起。在這過程中大量的遼國商人南下,去汴梁、杭州、蘇州這樣的富庶的城市做生意,也加大了兩國民間的交流。這些南下的遼國商人中,有漢族,有契丹族,也有女真等其它少數民族,其中混血兒也是不少的。他們在形象上與南朝的漢人迥異,作風上有北方漢子的豪爽,與小說中歐陽春的性格特徵一致。因此皇甫端和歐陽春都是這些來自於遼國的北方漢子的縮影,作者通過文學手法將其塑造成了典型角色。由於這些人是出身於外族的,所以在官方行爲上受到很多的限制。

《水滸傳》的結局中,皇甫端被宋徽宗留在東京汴梁,成爲宮中養馬的官員,官職是御馬監太使。這種情況在後來民族對抗比較激烈的明清兩朝卻不可能,因爲明清兩朝對外族的限制比宋朝嚴酷。《三俠五義》的作者石玉昆是滿清漢軍旗人,在寫小說時是以明清兩朝的民俗民情爲依據的。

明朝長期防範北方邊境的蒙古和女真族復興,而清朝則是滿清權貴防止反清復明,所以對身份不明的外來者都嚴密監視。開封府作爲首都重要的行政機關,石玉昆在描寫時採用的是明清兩朝的順天府模式,所以在人員的招聘和社會人員引入上都需要嚴格甄選。

小說中展昭因爲身家清白,被包公推薦加入了開封府。陷空島五鼠雖然有過複雜的過往,但一方面對朝廷有功,一方面又有包公推薦,自然能加入開封府。他們都是純正的漢族,在以漢族爲核心的官僚體系上能夠如魚得水。而歐陽春則不同,他雖然武功高強,又有大破霸王莊的功勞,但畢竟是外族。有了包公推薦雖然能進入官府,但都會受到官僚體系的歧視。而歐陽春這個角色的定位又是那種直接豪爽的北方漢子,不喜歡拘束,不能看人白眼,那就與官場環境格格不入。在這種前提下,歐陽春多次拒絕開封府俠客的邀請,也就順理成章了。

《水滸傳》和《三俠五義》看似講了江湖上的忠人義士,其實也是反應當時的社會環境和百姓生態。從小說中我們可以看到作者生活年代的社會情況,知道當時百姓生活的狀態和政治態勢。裏面的每個角色都是每類人物的縮影,都可以反應一些社會狀況。

普通人讀書常被跌宕起伏的劇情所迷惑,推崇裏面豪俠角色高強的武藝。可當我們細品這樣的小說時,才能揭開劇情的迷霧,看到作者告訴我們的東西。中國古典小說的魅力就在於,他是一部社會史的再現,對人生和社會的發展極具指導意義。這些書籍的存在,比那些賣了千萬美元的暢銷書更有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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