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翕如

01

第三次被丈夫家暴後，我選擇了離婚。

那年我27歲，女兒靈瓏6歲。我淨身出戶，放棄了房子和車子，也放棄了女兒的撫養權。離婚時，有人問我爲何連女兒都不要了？我說：孩兒他爸想讓我淨身出戶，女兒當然就是他的。

只是，如果前夫把靈瓏當成逼我淨身出戶的棋子，那我，何嘗又不是把放棄孩子作爲我追尋下一站幸福的資本呢？是的，我肯定還要結婚，我也一定要找個比前夫好百倍的男人的，所以放棄女兒的撫養權，就成了必須。

那時我想的是，時間能撫平一切傷痛，何況，那麼愛女兒的前夫，一定會給她明麗又健康的未來。但是，當我一個人喫飯，炒一個菜也嫌麻煩；當我站在教室的講臺前，聽見某個小姑娘的聲音像極了女兒；當我精心打扮坐在相親的咖啡廳裏，被對方誇讚“真年輕，不像生過孩子”時……我竟然心如刀割。

離婚半年後，我戀愛了。男友周軒比我小兩歲，未婚，雖然沒有房子，但人家是端着鐵飯碗的公務員，而且相貌不差，性格爽朗幽默，還深得我父母和哥哥的歡心。

相戀3個月後，周軒提出要見我女兒。剛好是國慶長假，前夫也正忙着戀愛，急着找人帶靈瓏。接女兒那天，周軒借了輛新車，他給女兒買了裙子、皮鞋和零食。“我要讓靈瓏第一眼就喜歡上我！”周軒得意洋洋。

一個月不見，靈瓏胖了些，黑了點兒。她穿着寬大的藍白相間的校服，胸前有幾處油漬，剛洗完的頭髮還滴着水。我的淚就那麼來了，愧疚、心疼，莫名其妙地，我甚至覺得女兒掉我的份兒。

看見靈瓏一步步走來，周軒有些無措，他說：“丫頭真可愛真漂亮！我是不是要先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女兒的表現也讓我很意外，她並不驚訝我身邊有個陌生男人，她乖乖地叫他“叔叔”，大方地和他擁抱。

整整7天，周軒每天都早早來到我們家，變着花樣兒給我們做早餐，喫完早餐，他開車帶我們到處玩兒。靈瓏很快和周軒打成一片，上臺階時，他揹着她；喫飯時，她積極地給他夾菜。我們去看電影，3個人搶喫一桶爆米花；我們在公園裏合影，幫忙照相的人說：“女兒真像爸爸！”

連我媽都開始攛掇我：“這小子，你趕緊嫁了吧。”

02

愛我也愛靈瓏的男人，我當然想早點兒嫁了啊。

假期最後一天，周軒開車送女兒回家。到了前夫樓下，周軒主動抱起靈瓏。這時，7歲的她突然說了一句：“你倆什麼時候結婚？”周軒瞬間怔住，他放下靈瓏，說：“要看你媽媽的意思啊……”

“媽媽，你和周叔叔結婚後，就把我接過去吧！我和周叔叔太投緣了！”我不知道女兒爲何會蹦出這麼一句話，我也不知道孩子的心爲何短短7天就被得如火爐般溫暖。我知道的是，我可能要嫁給這個男人了，因爲女兒喜歡他啊。

但是，周軒的臉色突然就變了，他一本正經地問靈瓏：“靈瓏，你不是跟你爸爸在一起嗎？這樣好不好，每到節假日，我和你媽媽都把你接過來？”靈瓏低頭沉思，周叔叔的話，她需要花時間消化。

我二話沒說，抱着靈瓏就下了車，我讓周軒一個人回去。後來，我給他發了一條分手短信：“你的出現讓我驚訝萬分，因爲我從不曾想過會遇到這麼好的男人。但是我還是要跟你說再見……”周軒不斷地發來短信質問：“我哪裏錯了？”“你一開始不就沒要孩子嗎？如果你帶着孩子，我幹嗎要跟你？”……

愛一個人，我當然可以爲他放棄一切，我也可以像現在這樣每逢節假日就把女兒接到身邊，我也可以再和心愛的男人生一個屬於我們的孩子。但是，我無法嫁給一個“因爲孩子跟着前夫，我才稀罕你”的男人。聽起來很矛盾是不是？我不需要任何人理解，只希望自己的下一段情緣，無論身在何處的女兒，都不會被當成個隱形人。

不過，我還是要謝謝周軒，謝謝他曾“考慮”過還有個孩子的我，也謝謝他讓我終於明白：一個明明是媽媽卻假裝自己了無牽掛的女人，無論邂逅了多麼年輕美好的戀情，她都沒辦法從內心深處感到幸福與愉悅。

和周軒分手的當口兒，前夫再婚了。這個當初和我離婚時口口聲聲說分分鐘找個年輕未婚女的男人，居然娶了個比他大3歲的女人。“不小心讓她懷了孩子。再說她跟你一樣，都把孩子留給了前夫。”

前夫話裏有話，我卻聽得心酸又愧疚，我說：“既然你又要當爸爸了，就把靈瓏的撫養權給我吧？”他笑：“這話你得好好考慮了再說，何況，你當初可一點兒都沒爭取女兒啊。”

沒錯，離婚時，我就是不想帶着女兒，那時我就是擔心有了這個“拖油瓶”，往後的日子會步步艱辛。殊不知，沒有因爲媽媽這個身份而事必躬親的單身日子，即便遭遇了多麼浪漫美好的愛情，其實我都沒有真正感到圓滿與快樂。

03

日子如流水般溜走，我照樣在每個週六陪靈瓏一天，寒暑假時把她接到家裏住一個月。即便靈瓏8歲時，前夫帶着她回到了縣城老家，我也會每週坐3個小時的汽車去看她。

2016年春天，前夫再度當爹，他的妻子生了個大胖小子，他的岳母去了他們家。前夫忙着生意，他的妻子要照顧新生兒，所以靈瓏的喫穿用度，從那時開始，由繼母的媽媽負責。

我曾經對前夫的妻子抱有莫大的期望，我也爲了讓她好好疼愛靈瓏而給她買這買那、好話說盡。她的孩子沒出生時還好，但自從她生了兒子後，每一次見靈瓏，我都有新發現：因爲要給弟弟餵奶，她身上總有濃濃奶香味；她總是喊餓，因爲其他孩子每天早上有5塊錢早餐錢，而她只有兩塊錢；她總抱怨犯困，原來其他在學校喫飯的孩子可以睡午覺，而她每天中午要跑回2公里外的家裏喫飯。

還有一次，我發現靈瓏頭上長蝨子了。忍不住質問前夫，他妻子說：“是你閨女不講衛生。”她的母親不屑一顧：“長蝨子有什麼好奇怪的？嫌我們帶的不好，你自己帶……”

我忍住眼淚，不顧前夫反對，給女兒班主任打電話請了3天假。我把靈瓏帶回家，先處理了她頭上的蝨子，然後帶她去公園、看電影，讓她盡情喫肯德基，給她買了好多的新衣服、好多的書。

那天下午送靈瓏回家，她突然主動擁抱姥姥，說：“姥姥，我在媽媽家做了3天公主，現在要回爸爸家當灰姑娘啦！”媽媽的眼淚一瀉而下，爸爸則轉身去拿車鑰匙。

離開的時候，父母對靈瓏說：“靈瓏啊，我們隨時歡迎你回來當公主好不好？”她高興得跳了起來，馬上指着自己的行李箱問我：“媽媽，反正我還會回來的，這些新衣服新書我就不帶走了好嗎？”

好的，因爲你還要回來。

鄭重其事地向前夫提出，想變更女兒的撫養權，哪怕他不出生活費。很奇怪，他竟然語氣溫和地說：“女兒跟媽媽更好，而且市裏的教育水平比縣城高。”

那個曾經打死也不想放棄女兒的男人，這是怎麼了？靈瓏給出了答案：“我那個新媽媽，也想把她女兒接過來呢。這樣子一來，他們就沒工夫管我了呀！”

2018年2月初，在失去靈瓏的撫養權3年又10個月後，我終於把她接到了身邊。因爲有她在，我也在一個人過了4個春節後，久違地和女兒、父母、哥哥、嫂子過了個大團圓年。

看着父母的眼睛一刻也離不開他們的寶貝兒外孫女，看個頭兒快有我高，舉手投足間已然有大姑娘風範的女兒靈瓏，我知道，明天的太陽是否照常升起，我的心都會燦若千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