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大鬍子是我見過的最像藝術家、而最不像理髮師的理髮師。

十年前,我第一次見他,他梳着一個小辮,留着大鬍子,穿着黑色T恤,黑黑壯壯的身材,頗有些導演、畫家的不羈。

當然不管是不是藝術家,都是憑本事喫飯,只不過大鬍子憑的是他那把剪刀。上下飛舞,手腳麻利地在居民區做出了一番動靜。

大鬍子的理髮店很小,小到只能容納一面鏡子,一張椅子。大鬍子長得粗獷,不過因爲技術好,做事仔細,生意照樣爆棚。

男人喜歡去刮個臉,剃個頭;女人們喜歡去修個碎髮,剪個劉海;即使給小孩子剃頭也是好評滿滿。

我也經常去那裏修剪頭髮,因爲坐在那裏,完全不用擔心他給你推銷什麼護髮素,也不用擔心他會推薦你染個頭,燙個髮。

大鬍子惜字如金,從不多廢話,他剪髮前,會仔細端詳你的臉型,問問你的需求,然後嫺熟地用剪刀卡嚓卡嚓,不一會兒就根據你的需要,做出你滿意的效果。

02

大鬍子有個小嬌妻,很漂亮,膚白大長腿,一雙眼睛水靈靈的,很是勾人。

小嬌妻比他小六歲,穿得花裏胡哨的,燙了個爆炸頭,還染了粉紅色。說也奇怪,配着她的娃娃臉倒也不顯得違和,只覺得像動漫裏的人物。

大鬍子在小嬌妻身邊瞬間像變了個人,溫柔體貼,輕聲細語。他每天忙完店裏的事情,還要買菜做飯。

每次他搭個電爐在門口炒菜的時候,街坊鄰居就開玩笑地說,大鬍子,你怎麼不讓老婆做飯呀?男人一直做飯,像個娘娘腔。

大鬍子也不吭聲,只是笑笑,老婆娶回家就是疼的。

大鬍子疼老婆是整條街出了名的。

小嬌妻什麼也不用幹,只需要負責貌美如花。她到店裏從不幫忙,總是拿個板凳在門口嗑瓜子玩遊戲。

後來,小嬌妻學人打麻將,交了不少學費,大鬍子也沒責備她。只是小嬌妻自己有點不好意思,偶爾到店裏,會拿起掃把掃掃地,弄得頭髮亂飛。大鬍子說,你還是歇會吧。

大鬍子心知肚明,她肯定是輸了錢,把口袋裏還沒捂熱的錢又塞到她手裏說,省着點花。

小嬌妻想學人開美甲店,大鬍子給了她一筆學費。小嬌妻每天把指甲塗得閃閃亮亮的,沒學多久,就鬧着要開店。

大鬍子不得已,只好到處借錢把隔壁店面也盤了下來。小嬌妻成了老闆,自我感覺非常好,天天笑盈盈的。

可沒過多久,她耐不住寂寞,嫌累死累活,賺不到幾個錢,把攤子一撂,不幹了!又繼續迷上了打牌。

店面一時沒法退,大鬍子只好招了個學徒,每天忙得更不可開交。

03

可惜,沒過多久,小嬌妻要鬧離婚。據說是個有錢的老闆,打麻將的姐妹介紹的。

大鬍子不捨得,他說,你要跟也跟個好一點的人啊,那個人是流氓混混。

小嬌妻卻不以爲然,人家哪點不比你好?有房有車,我要買名牌包,立刻就給我買。哪像你,跟着你五年,你給我買過啥值錢的東西?

最後,小嬌妻啥也沒帶走,跟着那小老闆遠走高飛了。

大鬍子把女兒從老家接到上海,從此他更忙了,每天還要去幼兒園接女兒放學。

女兒和小嬌妻長得很像,膚白大眼睛,只是她很乖,很可愛,客人們都喜歡她。

大鬍子一個人把女兒拉扯大,他給女兒編最好看的小辮子,變着花樣讓她成爲班裏最好看的小姑娘。

大鬍子的女兒越長越水靈,他送她去學舞蹈,學畫畫,所有的錢都花在了女兒身上。

那條街陸陸續續開了個很多理髮店,美容店,燙髮,按摩、美容、美甲,熱熱鬧鬧。

大鬍子的生意走了不少,他也不惱。他說,我只要安安心心守着這門手藝,把女兒養大就可以了。有人請他去做美髮經理,他也不去,人生最難得是自由。

一晃十幾年,旁邊的理髮店開了又關,關了又開,換了不知多少次主人,唯有大鬍子的髮型屋依然簡簡單單地開着。

我每次路過,只要他店裏沒客人,就會順便坐下來安安靜靜地理個發。

那天,理髮時,有個男人提着一壺酒,一盤羊肉風塵僕僕地走進來,對着大鬍子說,我來找你喝酒了。

大鬍子笑着說,正好,我老婆買了紅燒肉,田螺,我還有個朋友說要帶大閘蟹過來。看來,我們今天的菜很豐盛,不醉不歸啊。

是的,大鬍子重新結婚了,一個高高瘦瘦文文靜靜的女人。

我進店時就感覺到了,店裏比以前更整潔,燈光也佈置得更柔和,還養了兩缸熱帶魚,自由自在地遊着。紅燒肉的香味一直飄進我的鼻中,十分誘人。

我豔羨地對大鬍子說,你現在的日子太逍遙了,簡直如魚得水。

大鬍子微微一笑,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到了我這個年齡,有美酒有嬌妻,還有朋自遠方來。我想要的都有了,是很知足了。

是啊,不爲名利奔波,自由自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還有比這更好的境界嗎?

作者:裝睡貓,中年老母一枚。做過房產文案、寫手、淘寶掌櫃,HR,經歷過滄桑,內心依然柔軟。她說,每個裝睡的人都期待被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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