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出差多日,我家裏外頭一大堆事,竟然半個多月沒有去看爸爸了。

下了班,從單位出來,買了點水果,又遇到一熟人,聊了半天,一抬頭,天色都暗下來了。趕緊開車走。

到了爸爸家,他正坐在客廳裏戴着花鏡看報紙。

我問:“您怎麼不看電視呢,天都黑了,看報紙眼睛多累啊。”

爸爸笑笑說:“沒有信號,我檢查了,電視和機頂盒都沒有問題,應該是有線故障,好幾天了,打了幾個電話都不對。”

我埋怨:“怎麼不告訴我呢?真是的,到了晚上您就一個人,沒有電視看多無聊。”我邊說邊從包裏拿手機,準備報修。

正在這時,老公來電話說今天回來了。爸爸聽到了,急急地說:“快回家吧,他剛出差回來,做點好喫的,我這沒事,身體挺好,什麼也不缺,你不用老往這跑,電視我明天問問鄰居打哪個電話就行。”

看着他一臉的討好,我差點掉下淚來。

爸爸老了。

他曾經戎馬半生,雖然不是什麼英雄,但在我眼裏,卻是頂天立地,鋼筋鐵骨,從未露出過軟肋。

而此時,我看到了他的軟弱。他曾經熟悉的那個世界,一天天變得陌生起來,他與這個世界的互動,越來越少,在互聯網時代裏,他所具備的那些本領,顯得那麼不合時宜,連有線電視的報修,都成了一個難題。

他已經需要孩子們照顧了,卻又怕給孩子添半點麻煩。其實,他的內心是渴望享受天倫之樂的,只是因爲情怯,才假裝出以往那種無所不能的姿態。

我低頭撥114查詢有線電視的電話。這個單位的前身是廣電局,後來分離出來,名字很咬嘴,而且,電話都是語音提示,轉啊轉的。難怪老爸在這些“高科技”面前茫然失措。

打了好幾個電話,才輾轉接通人工,客服人員很熱情,說一小時後安排人過來維修,爭取今晚看上電視。

我又叮囑了半天地址和聯繫電話,纔不放心地從爸爸家出來。

走在路上,想着爸爸的話,心裏又好笑又酸楚。

他老人家明明希望我幫他報修電視故障,卻讓我回家給老公做飯。他寧肯孤獨,寧肯自己慢慢去破解那些難懂的新技術,也不願給我的夫妻關係帶來一絲打擾。

他明明渴望我多去看他,卻每次都說,自己身體有多好,我那麼忙,不要經常跑。

可是,上個週日,姐姐去看他時,他坐在街邊衚衕的長椅上,癡癡張望着新城區的方向(我們姐弟三人都在新城區住),姐姐下車走過去問,爸,您坐在這看啥呢?爸爸樂呵呵地說,我自己醃了鹹鴨蛋,鹹淡剛剛好,昨天煮了一鍋,放冰箱裏了,就等着你們過來拿。

晚飯時,我喫着姐姐帶過來的鹹鴨蛋,想着過往裏的爸爸。

我出嫁的前一天晚上,媽媽給我整理東西,爸爸貌似漫不經心地遞過來厚厚一沓錢:“你婆家條件不好,也沒給你們買房。你們自己買套小面積的吧,別租房了,錢不夠告訴我,家裏還有。”

我很意外,弟弟馬上要結婚,剛剛給他買了房子,給我置辦嫁妝也花了不少錢。爸爸只是個小公務員,家裏哪來這麼多錢?

我不安地問:“您發財了,怎麼一下子這麼有錢?”爸爸一拍胸脯:“我和你媽攢了半輩子呢,這點錢還沒有嗎?”

後來我知道,這些錢都是爸爸借的,他怕我自己買房辛苦,找了幾位親戚朋友才借到。

唉。

想到這,我嘆了一口氣,我嘴硬心軟、愛撒謊的老爸呀!

我知道,菩薩低眉是愛,怒目金剛也是愛。這些愛都指着一個方向:一心爲孩子好。

世事無常,父愛卻有常。無論我長到多少歲,在爸爸的眼裏,都是那個蹣跚走路的小女孩。

這個世上對我最好的男人,這個愛在我面前撒謊的男人,爲了讓我悅納他的愛,一直把自己僞裝成騙子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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