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羅馬帝國最後一個王朝,巴列奧略王朝的王室將雙頭鷹作帝國的徽標,象徵帝國在領土上和文化上橫跨歐亞兩大洲的特點,宣揚東羅馬皇帝(理論上)統治帝國東西兩大部分的皇威。

拜占庭最後一個王朝仍然維持着雙頭鷹的面子

然而和曾經強盛時代的拜占庭相比

已經萎縮到不成樣子了▼

而隨着東羅馬覆滅,雙頭鷹標誌被一衆希望繼承羅馬正統的國家繼承,比如俄國,俄國人在北方創造了一個超大的陸上雙頭鷹,並一直延續至今。

然而,真正在地緣上繼承了歐亞樞紐這一關鍵內涵的,卻是滅亡了東羅馬的奧斯曼土耳其。土耳其統治者在族裔和文化傳統上不同於伊斯蘭教正統的阿拉伯人不同,隨着不斷東征西討帶來的領土擴張,奧斯曼帝國愈發多元化,以至於出現了君士坦丁堡征服者穆罕穆德二世這樣,一面宣稱擁有哈里發之位、一面自稱羅馬皇帝的君主。

繼承了一座城市,同時繼承了一個帝國

(圖片:Tacettin Ulas / shutterstock)▼

即使在奧斯曼解體後,現代土耳其仍然在更小範圍內繼承了其領土的特質,一直是遊離在歐洲與亞洲之間的存在。

有沒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歐共體時代的努力

1924年,凱末爾穩定了戰後土耳其的政局,確立了共和制,開始着手進行大刀闊斧的社會改革,改革內容包括解放婦女,廢除一夫多妻,將服飾西化,廢除伊斯蘭教歷。

凱末爾及其妻子,可以對比下21世紀的阿拉伯酋長們▼

隨着改革深入,凱末爾政府廢除了伊斯蘭教法,關閉宗教法庭轉而以西方法律爲藍本重構法律體系,在文化方面推動了激進的文字改革,用拉丁字母代替了原本的阿拉伯字母,取締宗教學校,振興現代教育。

凱末爾在開塞利地區介紹新式土耳其字母▼

這類激進改革固然會導致與傳統割裂的諸多弊端,但是凱末爾改革追求的就是與壽終正寢的奧斯曼帝國劃清界限,將垂垂老矣的伊斯蘭文明與土耳其民族剝離開,以爭取在歐洲佔據絕對優勢的時代成爲強國,甚至脫亞入歐的可能性。

凱末爾與希臘總理在安卡拉商討巴爾幹條約▼

如此改革並非沒有基礎的冒進。畢竟土耳其歷史上通過戰爭、外交與貿易和歐洲人交流頻繁,曾經佔據了大量東歐領土,一度甚至部分同化了當地民衆,也同樣被歐洲民族深深影響。土耳其的大城市中、軍營裏,已經有一部分人率先一步出現了思想現代化的萌芽,而他們在這一時期佔據着經濟和政治的優勢地位,保證了改革的持續進行。

不論地理上還是心理上,土耳其都是中東諸勢力中,最接近歐洲的。

土耳其的大城市和經濟活動集中在西部沿海

這個國家的內陸與沿海,東部與西部,差異很大

(圖片:Anton Balazh/shutterstock)▼

到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土耳其和歐洲已經形成了相當程度的互補性。1958年,《建立歐洲經濟共同體條約》剛剛生效,第二年英國尚在觀望之中,土耳其就嘗試加入,旋即被拒絕。經過持續的外交努力,1963年成爲歐共體聯繫國,似乎很有希望被吸納進歐共體。

而歐共體正是歐盟的前身

如果當時入了,現在恐怕就是一家人了▼

然而土耳其的內部並不穩定。

60年代末期,土耳其沉默的大多數開始了政治表達。這些人在過去幾十年的改革裏,依然飽受貧窮的折磨,被剝奪感強烈,思想激進,或是倒向右翼宗教保守主義,或是支持左翼暴力革命。到1971年,政府終於無力掌控國內湧現的激進勢力,發生軍人政變。此舉打斷了土耳其入歐的進程。

這次政變並非第一次,更不是最後一次

一個可能“變色”的土耳其,歐洲人怎麼敢放行

(伊斯坦布爾,2016年7月)

(圖片:IV. andromeda / Shutterstock)▼

這些變化被歐洲人看在眼裏,疊加上並不美好的歷史記憶,給土耳其脫亞入歐平添了更多困難。即使是以寬容著稱的法國,也對吸納土耳其後,勞動力流動導致國內湧入大量穆斯林持負面態度。法國前總統席德斯坦的話就很有代表性;“土耳其是一個與歐洲有不同文化、不同處事方法、不同生活方式的國家,土耳其的加入將是歐盟的死亡。”

法國人的想法未必沒有道理

有些東西可以討價,有些東西無法調和▼

越來越難達成的目標

世界局勢的變化也沒有站在土耳其這邊。

土耳其靠近蘇聯和南斯拉夫,連接着地中海與冷戰時普遍同情社會主義的中東,地理位置極爲重要,是冷戰時期西方陣營的橋頭堡。然而,蘇東劇變後,土耳其外交重要性降低,歐共體便更沒有必要降低標準拉攏土耳其。

雖然仍保留在北約大家庭內

但這也不妨礙土耳其和俄羅斯眉來眼去

美國人的不滿更是寫在臉上的

(圖片:Alexandros Michailidis / Shutterstock)▼

1993年《馬斯特裏赫特條約》生效,歐盟正式成立,簽約國內部一體化程度大大提高,相關制度與維繫歐盟的組織變得複雜。爲了保證這種一致性,歐盟同年制定《哥本哈根標準》作爲加入歐盟國家的資格審覈,從穩定的民主制、尊重人權、保護少數族裔,到經濟層面市場經濟,再到法律層面與歐盟法律的適配都做了要求。

光是保護少數族裔這一點

土耳其估計第一個不答應▼

《哥本哈根標準》本意是爲歐盟擴大做準備,日後歐盟也確實加快了東擴的步伐。但是,無論從什麼角度看,這都不包括土耳其。

且不說土耳其長期存在的庫爾德人問題,這一階段土耳其的人均GDP和泰國處在同一水平,僅僅相當於歐盟平均水平的七分之一。結合高增長率的龐大人口,一旦加入會成爲歐盟沉重的經濟包袱。

目前仍然是德國的五分之一

是歐盟平均值約四分之一

(圖片:google.com)▼

更直接的問題則在於,土耳其與希臘因愛琴海領土糾紛問題長期不和,塞浦路斯島領土爭端問題背後也有希臘和土耳其的影子。只要希臘在歐盟一天,土耳其想入歐必然麻煩多多。

領土問題比文化問題更加無解...

希臘作爲歐洲門戶,可不想真的門戶大開

(底圖:shutterstock)▼

不過,歐土雙方互補性依舊存在:土耳其有大量勞動技能尚可的青壯年勞動力剩餘,如果能吸引外資建廠,或者讓年輕人肉身入歐,就可以讓這些原本的不安定因素創造可觀的經濟收益。對歐洲來說,在這樣的新興市場投資,低成本獲得更多收益的同時,還可以更好地開發當地市場,緩解國內勞動力匱乏的問題,一舉多得。

而且上個世紀的大量土耳其人已經融入歐洲社會

作爲一個世俗國家的土耳其和歐洲經濟互補性很強

(圖片:Marek Szandurski / Shutterstock)▼

顯然歐盟國家看重的是與土耳其的經濟聯繫,土耳其便退而求其次,在1996年與歐盟實現關稅同盟,試圖曲線救國。然而,一年後歐盟重申人權、少數民族問題、與希臘邊界爭議,導致土耳其感覺受辱,入歐計劃一度停止,直到美國出面支持,才終於在1999年獲得了候選國資格。

布魯塞爾的親庫爾德羣裏發起示威,腳踩埃爾多安

(圖片:Alexandros Michailidis / Shutterstock)▼

另一條道路

其實,土耳其國強烈希望入歐的民衆只是集中在西部沿海發達地區的部分國民,真正認同歐盟原則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在安納託利高原中,生活着土耳其沉默的大多數,他們的觀點在溫和化、體系化之後不斷發展壯大,埃爾多安上臺便是其中的標誌性事件。

他來了

(圖片:thomas koch / Shutterstock)▼

埃爾多安執政初期的外交政策,仍意在努力推動土耳其的入歐進程,終於,在2005年,土耳其迎來了土耳其入歐談判。

談判內容一共涉及30多個章節,每個章節開啓談判都有相應的要求,談判過程也會牽動衆多利益相關方。爲了推進談判,土耳其先後頒佈了涉及經濟、法律、政治、少數民族在內各個方面的改革計劃,但是談判進度依舊遲緩。

歐盟經濟的運轉離不開周邊國家的資源和市場

但前提是僅限於經濟合作,要加入是很難的

所以他們往往以各種“特殊夥伴關係”的形式存在▼

01-08年之間,土耳其對內經濟改革、推進基建、開發東部地區,對外韜光養晦,與歐盟經濟往來日益密切,獲得了大量外資。經濟高速發展,埃爾多安政府支持率也得到了保證。

凱末爾並未遠去,埃爾多安已經到來

(圖片:Alexandros Michailidis / Shutterstock)▼

08年以後土耳其經濟受挫,但是中東、北非各國的治理失敗也製造了大量權力真空,爲土耳其創造了百年難遇的戰略擴張契機。這場賭局的獎勵過於誘人,以至於土耳其不顧實力四處出擊,短期內也確實讓土耳其有了中東小霸王的氣象。

相比門檻苛刻且遙不可及的歐盟身份

眼前的地緣政治利益是實打實的

不出手,怕是再沒有出手的機會了

(敘利亞戰亂中的反對派背後是土耳其支持)▼

國力變化也自然帶來國民心態的變化。特別是依靠農業和重工業迅速興起的中東部人,在意識形態上本就沒有那麼親歐,宗教氛圍也更濃厚,他們對於土耳其的認知不是歐洲國家,而是突厥語國家或伊斯蘭國家。加之歐盟對土耳其的嚴苛標準,有些傷害民族感情,民衆對於入歐的熱情多少有些退卻。

既然歐洲人不認我們是歐洲人

那我們就堅定不移只做土耳其人!

(圖片:Orlok / Shutterstock)▼

迎合上述意識形態的正義與發展黨,推動經濟發展的同時,也在追隨社會意識形態趨於保守。

這種令人直呼內行的內政操作,看在歐盟眼中,卻是嚴重的價值觀背離。所以現在,歐盟內部對土耳其的顧慮也在增加。

土耳其這顆星,距離歐盟那顆星

怕是要保持這個距離不動換了

(圖片:Alexandros Michailidis / Shutterstock)▼

何況,歐盟內部的童話般的美好年代已經過去,從經濟危機,到歐債危機,再到難民危機,英國脫歐,歐盟呈現出相對衰落的景象。此時一個日益膨脹的土耳其一旦加入,會成爲經濟上的拖累,領導權上的挑戰者,和部分歐洲穆斯林的精神故鄉。

歐洲前幾年對難民的歡迎態度,如今已大大降低

而希臘和土耳其都不想揹負難民負擔

歐洲的邊疆已事實上證明是真實存在的▼

如果歐洲在世紀之初適當放寬標準,也許土耳其會被納入到歐盟體系中,選擇不一樣的道路。然而歐盟高傲的態度和放風箏般的操作卻把土耳其越推越遠。

如今一個與歐盟越來越異質的土耳其,只會更難被歐盟接納。20年10月6日,歐盟在報告中指出“土耳其離加入歐洲比任何時候都遠”。

至於土耳其政府,大概也越來越不在乎歐盟是否接納自己。比起高攀不起的歐洲人,西亞北非的焦土纔是埃爾多安總統的星辰大海。

廣闊中東,大有可爲

(圖片:sefayildirim / Shuttersto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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