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月的平遙國際電影展,一共展映了30部國產片。

幾乎在售票平臺開放的瞬間,票就被搶光了。

到了電影節最後幾天,纔開始有人陸陸續續轉出一些重複場次。

基本上,大部分電影后期都能蹲到票。

除了這一部——

每天都有人在影迷社區裏苦苦求票,甚至電影已經開場了,依然不死心地在各個羣詢問。

但始終沒有一個人願意轉出。

這部在平遙影展最備受期待,一票難求的特別展映作品。

終於上映,人人都可以看了——

風平浪靜

1992年,高考前夕。

颱風天。

高三學生宋浩(周政傑 飾)冒着狂風暴雨,騎單車向富人別墅區飛馳。

那裏住着他最好的朋友,李唐。

而在幾個小時前,他剛得知自己的名校保送名額被學校換給了好友。

名額被奪的憤怒,與被朋友背叛的不解一起湧上心頭。

但任憑他在雨中怎麼喊對方的名字,始終沒有人出來應答。

突然,宋浩聽到哐當哐當的聲響。

那是一幢沒上鎖的別墅,虛掩着的門被颱風吹得猛烈碰撞發出噪音。

好像李唐家就在這附近?

他試探着走進去,卻看見了一個拿着空酒瓶,目露兇光的中年男人。

驚覺自己找錯了地方,宋浩馬上道歉轉身離開。

面前的男人顯然喝高了,神志不清地喊着“小偷”,衝上去把他按在地上胖揍。

宋浩一直說自己是學生,迷路走錯了房子。

但男人完全不聽解釋,拿起一個西紅柿死死壓進宋浩的嘴裏。

不像是抓賊,更像是逮到了一個發泄對象,藉着酒勁對其撒氣。

宋浩被嚇壞了。

他哪裏見過這架勢,掙扎的雙手往地上摸索,撿着個傢伙就懟了上去。

男人癲狂的舉動停止了,身子骨慢慢軟了下來。

插在他腹部的,是一把刀。

《風平浪靜》的開局,就是一場緊鑼密鼓的誤殺。

01風平浪靜

當電視新聞播出這宗殺人案時。

宋浩已經背井離鄉,連夜潛逃到另一個城市。

如今15年過去。

成年後的宋浩(章宇 飾),從一個前途光明的名校保送生,變成了揹負着殺人記憶的底層人士——

沒學歷,沒身份的石雕廠工人。

他身材瘦小,曬得黑黑的,臉上也掛着唏噓的鬍子。

木訥少言,眼神裏沒有一點生氣。

如果不是母親去世,也許他永遠不會再回來家鄉。

回來才發現,父親已經搬出去很久了。

父親在官場混得風生水起,早就在外有了年輕貌美的新歡,還有了新的兒子。

宋浩獨自回到久違的家,僅剩的幾件傢俱鋪着布,一片冷清。

人生毀了,家也散了。

幸好,他遇到了老同學潘曉霜(宋佳 飾)。

她的出現,是宋浩逃亡的十五年間,少有的溫暖。

兩人滾完牀單的第二天清早,宋浩愣在了房間門口,好一陣子回不過神來。

廚房裏,站着一個熟悉又忙碌的背影——

一個女人那裏做早餐。

像極了當年,家還沒散的模樣。

和謹小慎微的宋浩相比,潘曉霜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人。

一開始,他是唯恐避之不及的。

但拒絕,不是因爲不喜歡,而是因爲不敢負責任——

畢竟,自己是一個亡命天涯的人,這條命指不定哪天就要被收走。

宋浩爲什麼會愛上潘曉霜?

她大膽。

看她是怎麼試探宋浩的。

沒有扭捏,出其不意的徑直跨坐在他身上——

“你不是對我沒興趣嗎?”

明明有反應的男人,卻裝作一副性冷淡的厭煩模樣。

藏不住了,才發狠似的吻上來。

在她的主動下,兩人好上了。

潘曉霜,是宋浩灰暗人生裏透過的一絲光亮。

愛,圓滿了他缺位多年的情感,把他從泥沼里拉了出來。

當年的往事也沒人再提及。兇殺案,也依舊沒找到兇手,成了一件懸案。

逃亡流竄了十五年,人生似乎可以重新回到正軌了。

這場席捲了宋浩人生十五年的暴風雨,眼看着停了。

一切都看似風平浪靜。

但風平浪靜之下,是洶湧的暗流。

02大海與魚

時過境遷後的平息。

分明,就是在爲了即將到來的爆發而蓄力。

宋浩不但沒有得到解脫,反而陷入了更深的漩渦——

安心成家立業的他,再一次被捲入暗湧。

身上揹負的人命,又多了一條。

宋浩回鄉後發生了什麼,肉叔不劇透。

作爲一部犯罪題材的電影,影片的取景地,卻選擇在了溫婉的南方城市:

福建泉州。

沿海小城,降水充沛。

連綿不絕的雨水,把這座具有懷舊氣息的老城也浸得溼潤。

而傍海,又爲它增添了一份遼闊的神祕感。

在電影中,孕育這座溫潤的南方城市的大海,是人們的故鄉柔情。

它更像是濃縮的社會投影——

每個人都在海上浮沉。

大魚喫小魚,小魚喫蝦米,這是大海的物競天擇,同時也是社會的生存法則。

以平和的表象來遮掩,而在波浪翻湧中,乍現的是殘酷的生存壓力。

宋浩的父親宋建飛(王硯輝 飾),是一條被捕撈上岸以後,被豢養在池塘裏的魚。

他是建委,手中握有權利。

因此當兒子的人生被頂替時,他敢和老師嗆聲,敢向學校施壓。

一頓質問後,校方還在懵逼問是誰打來。

但他不是回答“宋浩的爸爸”,而是:

“我!建委宋建飛!”

一句話,透露出真相:

保送資格,跟學生無關,而是跟家長身份有關。

然而,對方的回答,讓宋建飛沉默了。

名額給了一個叫李唐的學生,李副市長的兒子。

宋建飛是大魚,但當他身後有更大的魚時,就反過來被壓制,不敢反抗。

有一幕肉叔清楚記得:

名額被頂替以後,李副市長邀請父子二人蔘加一個飯局。

飯局上,副市長明知自己的兒子搶了宋浩的保送名額,還言笑晏晏地向他敬酒。

拋出了一個不能拒絕的誘惑——

提拔他當辦公室主任。

對於宋建飛來說,仕途上更進一步,這本應值得高興。

可是父子兩人的反應——

他們的臉上,只有戰戰兢兢。

整個人都侷促着,如坐鍼氈。

而宋浩,同樣是放在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

有一個鏡頭,不少觀衆在看電影時都感到有點突兀:

紙醉金迷的郵輪上,富人們在鐳射燈光中喝着酒蹦迪。

然而,配樂不是快節奏的舞曲。

而是渾厚男高音緩緩演繹的抒情歌曲,《大海啊故鄉》:

“小時候媽媽對我講

大海就是我故鄉

海邊出生 海里成長

大海 啊大海 是我生活的地方”

此時,畫面中正是宋浩呆呆地矗立在熱舞的人羣中,顯得格格不入。

宛如大海中的一條受驚的魚,不知所措地跟着魚羣遊動。

這一幕,正暗示了宋浩被裹挾的人生。

03魚死網破

“別人家的孩子”,是這麼多年來,圍繞在宋浩身邊最多的一句話。

總是穩坐年級第一,理所當然地,全校唯一的保送名額非他莫屬。

但命運的轉折不偏不倚地落到了他頭上——

臨高考前,老師告知他這個名額要換給別人。

兩父子一前一後奪門而出,宋建飛去了單位找副市長,宋浩也去了找李唐當面對質。

沒成想,誤闖了李家對面的房子。

於是便有了文章開頭那場意外。

宋浩那一刀出於自衛,插得並不算太深,他本有機會補救。

而他的後路卻被切斷了——

真正讓他坐實殺人犯罪名的,是他的父親。

他不知曉的是,父親隨後也來副市長的家找人,剛好看到了他慌忙逃竄的身影,於是也進了那戶人家查看,發現了求救的醉酒男人。

爲了掩蓋兒子的罪行,宋建飛握住刀柄,往裏狠狠插了三分。

人,死透了。

宋浩,“被”成爲了一名殺人犯。

從高考保送名額被頂替開始。

一張藏在水底下的,被慾望和錢權編織起來的巨網,正在逐漸被拉緊。

魚羣在漁網中苟活。

彷彿都逃不出要麼被豢養,要麼被宰殺的命運。

大魚們開始聯手,擠壓同類的生存空間。

沒有一條魚想過要反抗這張骯髒的“網”。

父親都是這麼教育孩子的。

在導演李霄峯的電影中,父親,似乎永遠都是殘缺的存在。

處女作《少女哪吒》中,拋棄妻女,追求“光明正大”愛情的父親;

到《灰燼重生》裏,以家暴的扭曲面孔存在的繼父。

原生家庭的陰影,似乎籠罩着每一個主人公,最終指引他們走向毀滅。

而在《風平浪靜》中,父親的形象有了轉折——

王硯輝飾演的父親,曾跪下向醉酒的男人求饒,嘗試着保護孩子。

然而聽到對方說要告宋浩時,他慌神了。

怎樣才能讓他開不了口?

——殺了他。

他以爲,自己補的那一刀,是救贖。

他以爲,兒子遠走他鄉,是自己承受了十五年的壓制與折磨。

這是中國式父子關係最直達的表述。

我這麼做是爲你好,我不說,但我是愛你的。

但這份父愛,讓人喘不過氣。

一個細節:

當宋浩被學校通知取消高考保送名額,回家看到齊齊整整等着自己的父母時,心情是極度壓抑的。

父親問他去哪兒了,他回答,學校。

可週末不上課,去學校幹嘛?顯然在說謊。

父親不動聲色,卻用動作警告了孩子——

他遞給兒子一隻空碗,宋浩伸手來接時,他卻死死捏着,把自己的問題再問一遍。

直到終於從兒子口中聽到他想聽的答案:去了遊戲廳。他才放手。

這是愛嗎?

是的。

但還有一個別名,叫控制。

他希望兒子活在自己畫好的圓圈內,不要觸碰到漁網,害怕引來收網的手。

而這種以愛爲名的捆綁與傷害,最終也得到了反噬。

十五年祕而不宣,是對當年頂替的補償。

父親替他完成了殺人案的閉環。

從此,父子倆的命運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在這前後夾擊中,宋浩的命運,從不曾掌握在自己手裏。

浪欲靜——

我撐不住了

最終,宋浩以魚死網破的方式,打破了“命運之輪”。

被他撞翻的那筐魚,不就是宋浩自己嗎?

直到自己成爲了父親,宋浩終於想明白了。

下一代不要再像自己一樣,過着被控制的人生。

這纔是對孩子的真正救贖。

也是對自己的救贖。

-你跟孩子說什麼?

-我說,謝謝你

那一晚,他從郵輪上跳下,暢泳了一番。

隨後爬上了對岸。

這條魚,決定去死。

他企圖在漁網上撞破一個出口。

爲自己的孩子爭取一份自由。

《風平浪靜》開分以後,評分持續走低。

顯然,演員演技、攝影音樂的審美,都不能遮掩劇本強烈的「李霄峯個人色彩」:

落後於試聽風格的敘事語言,造成了觀感上的斷層。

但,肉叔認爲。

它足夠生猛。

宛如在絕望中決絕地撞向魚攤的宋浩——

他分明在笑。

閉着眼,任由海浪把他帶向任何地方。

編輯:西雅圖不想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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