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小丑來了

春節後是辭職的最佳時期，原因只有一個：年終獎。

這玩意兒就跟喜兒過年的紅頭繩一樣，勞苦一年就盼着這個了。

所以，雖然知道公司今年業績極其不好，不少人已經準備跳槽，但是，我跟大部分人的選擇一樣：按兵不動，等發了年終獎再說。

但是，隨着羅滬杭的到來，我的這個夢破碎了，確切地說，是被羅滬杭生生地擊碎了。

羅滬杭是總部空降下來的副總，說是副總，連總經理嚴總都對他很客氣，我經常看見，嚴總在他辦公室裏逗留，兩個人聊上一陣子。

看來，這個羅滬杭來頭蠻大。

中午喫飯時，我跟小恬聊天，感嘆說：“看人家羅總，瞧模樣也就三十出頭，意大利西裝，瑞士表，騎着寶馬，儼然‘高富帥’啊。”

小恬撇嘴說：“他離‘高富帥’十萬八千里呢，跟你說吧，他是一個職業‘醜人’，專做缺德事兒。”

職業醜人？我是第一次聽說這個職業。

小恬解釋說，這個是新興職業。

他們被空降到公司裏，出面操刀裁員，從裁員方案制定到執行一手包辦，事成之後，再被公司“開”掉以平民憤，領一筆不菲的報酬走人。

天啊，沒想到，帥氣硬朗的羅滬杭乾的是這樣一個斷人活路的活兒。

下午，我到樓下收快遞，正好碰到羅滬杭也在簽收包裹，他的腳下躺着大大小小四五個包裹，貌似這個傢伙還是個“網購狂”。

我有些討好地說：“羅總，你有這麼多包裹啊，我幫你拿些吧？”

羅滬杭點點頭說：“謝謝，你是徐夔穎吧？”

我羞澀地說：“是的，沒想的羅總剛來，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羅滬杭臉上漾出一絲輕笑，他說：“上午剛看過你的檔案，所以印象比較深。”

啊？聯想到小恬的話，我心裏緊張起來：莫非是要開我吧？

搬東西上樓，爲顯誠意，我搬了三個箱子。

重量很沉，在電梯裏，我不住地喘氣，羅滬杭看着我的快遞問：“買的什麼？”

我說：“在網上買了一個砂鍋，是土砂鍋，手工做的，用來煲排骨藕湯正好。”

他讚歎道：“不錯，現在會做飯的女生太少了。又漂亮又懂生活，誰娶了你不要太幸福哦。”

我心裏甜滋滋的，又嫵媚又嗲嗲地說：“羅總別取笑我了，我現在還單身呢，都成剩女了。”

他安慰我：“哪裏，你才27歲，現在三十歲以後才勉強稱爲剩女呢。”

就這麼聊着到了37樓，分別後我感覺相當不錯。

更令人振奮的是，我在電梯裏發現他手機上有微信，回到辦公室後我就打開微信，然後在他辦公室門前晃盪了一圈，搜索到了他，加上他，敲門磚是“我是徐夔穎”，簡單五個字，他居然加上我了。

快下班時，他在微信上說：“徐夔穎，看你檔案上寫住址是金水路雲水豪庭，我正好開車經過那裏，你要不要搭順風車？”

當然要搭了。既能免去擠地鐵轉公交之苦，還能跟他套套近乎，讓我安然過冬。

回去路上，我裝作對他的身份一無所知的樣子扮演無知少女，他很隨和地跟我聊了很多，不過大多是公司的事，如產品如何銷售不暢，原因是什麼等等。

我爲了顯示自己不是混日子的，就跟他講了不少自己的見解。

他頻頻點頭說：“嗯，你講的跟我觀察的差不多！”

下車後，我禮貌性地邀請：“羅總，有空的話歡迎到我家品嚐我的手藝哈。”

他笑着說：“一定，一定，反正我也是一個人，下班回家喫飯都是對付。”

之後一星期，我每天都坐他的順風車回家，上班時，我們還用微信聊幾句，說說天氣和公司的煩心事。

到了週末時，我邀請他去家裏喫飯。

因爲事先我已經瞭解到，他，目前單身，住在離市區十幾裏的臨湖別墅區裏，雖然是豪宅，但人氣極低城”。

他愉快地答應了，甚至問了我所住小區的菜場，我們一起又採購了些蔬菜，我做還算那得出手的排骨藕湯，他的手藝則令人驚奇，他居然煎炒烹炸樣樣都會。

他做的揚州獅子頭香得引來兩隻流浪貓在門外喵喵叫，做的梭子蟹味道更是別緻，我們彼此吹捧對方的手藝好，很香甜地喫喝，然後坐在地板上看電影。

看完電影，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了。臨走時，他說：“真好，徐小姐，好姑娘會有好報的。”

我故作幽默：“是報紙的‘報’還是擁抱的‘抱’？”

他哈哈大笑。

2.小丑欺人太甚

週一上班，公司氣氛肅穆，傳說已久的裁員序幕終於拉開了。

意外的是，之前很多人曾殺氣騰騰地說“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善罷甘休的”，但從羅滬杭辦公室出來，卻都是乾淨利落地抱着箱子離開。

看着昔日的同事一個個地交出鑰匙和電腦密碼，我心裏很不好受，覺得自己利用不正當手段留在了這裏。

正在愧疚時，電話響了，羅滬杭沉靜地說：“總辦徐夔穎小姐，請來我這裏一趟。”

我十分驚訝。

坐在他面前，聽着他說“不好意思，徐夔穎小姐，公司處於艱難時期，爲此我們不得不做了這個困難的決定，請你離開公司……”我仍然不願意相信。

裁員自然是有補償的，但只是補償了兩個月工資，年終獎可不止兩個月工資啊。

我迷迷糊糊地辦理了離職手續，走出公司門時，才意識到：“天啊，這傢伙內心何其歹毒，開除我的理由居然是——上班時間做私事，包括下樓取私人快遞，長時間在衛生間逗留，打私人電話……”

這些理由自然是爲了讓我接受補償方案而說的，這個傢伙，爲了達到目的，居然拿這個說事，我也是傻，居然還當作是小曖昧沾沾自喜，悲劇啊悲劇，就是爲我這等傻姑娘寫的。

這次被裁的人員佔總人數的35%，人數衆多，被裁的傷痛就小了些。

有心人居然建了個羣，將我們這羣失意人都拉到羣裏。大家都對補償方案不滿，商量着是否組成統一戰線，到勞動部門申請仲裁。

很快，倡議書寫好了，每個人要在上面簽字。我毫不猶豫地簽字了，跟着小恬等人到勞動部門聲討公司的不仗義行爲。

勞動部門工作效率倒是不錯，第二天就組織了勞資會談。

資方代表自然是羅滬杭，勞動方代表則選了小恬和老萬。

小恬在大學時參加省大學生辯論賽並獲獎，而老萬則是銷售部總監，嘴皮子是很厲害的。

沒想到的是，兩個很厲害的人在羅滬杭面前根本招架不住，他們提出的意見被羅滬杭一一駁回，羅滬杭的殺手鐧，就是他掌握了每一個被裁者的弱點，比如老萬在銷售中獲取不正當利益，小恬則虛開假髮票報銷等。

每個人都有軟肋，都跟公司規定相杵，按規定都夠得着開除——勞動局的領導也無話可說，他們只能說，這種情況，咳，能給兩個月的工資做補償已經很夠意思了……

晚上，大家聚在一起喫飯，老萬疑惑不解：“這個羅小丑，來公司不到一個月，居然知道這麼多事，難道他有千里眼順風耳？”

小恬則說：“肯定是有人打小報告的，這傢伙蒐集了證據後再裁員，咱們還是太小看他了。”

哪個天殺的跟他說了這些？

大家用世上最惡毒的語言詛咒他，小恬發現我沉默不語，問我爲什麼不詛咒他，我哪兒敢說什麼，因爲這個人就是我，我稀裏糊塗地就成了羅滬杭的探子。

就在大家悲苦地商談下一步動作的時候，微信亮了，羅滬杭居然說：“夔穎，今晚有空嗎？我們見個面吧。”

帶着一肚子的疑問，我跟他見面了。

地點在一家五星級酒店的茶坊，他一臉疲憊地說：“本來想早些時候跟你聯繫的，但太忙了，今天下午四點多終於把事情都做完了，所以就趕緊跟你聯繫了。”

他開口了：“說出你最想說的話吧……”

我不得不承認，他還真是懂我。

我最想說的話是，雖然你的工作我非常不認同，但那也是你的工作，可是，千不該萬不該，你最不應該欺騙我，拿我當槍使……

我對同事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這份愧疚，讓我見到這個道貌岸然的傢伙，恨不得拿面前的普洱茶潑他！

他看着我，說：“我今天下午，開了最後一個人。你想知道是誰嗎？”

我氣鼓鼓地說：“我不想知道，是誰都跟我沒關係。”

“嚴總！”他說，“也許你們失去的是年終獎，可他失去的是幾十萬的年終獎金和股票期權。”

嚴總都被幹掉了，我這等小嘍羅還說什麼？

他很認真地說：“說實話，我不認爲這個職業不好。如果沒有我們，你以爲今年能拿到年終獎嗎？公司的財務報表慘不忍睹，據我所知，董事會已經商定，今年取消所有人的年終獎了。”

我默然。

我質問他爲什麼拿我當槍使，他則搖搖頭說：“我沒有利用過你。他們做到那些事，我調查起來很容易。你知道，我來後第二天就公開了電子郵箱，大家有什麼意見都可以發郵件給我。99.9%的郵件都是揭發信，你用公司掃描儀掃描證件辦房產證的事都有人舉報……”

第一次，我震驚了。

他說，夔穎，我對你的讚美之詞，都是發自肺腑的，不是在騙你。我把你裁掉，一是我真的覺得工作不需要你在這裏混日子，二是我職業操守使然，三，我希望這是你的新生。

新生個鬼呀，都失業了……我嘟囔道，但，我心裏已經接受了他的辯解——其實，他壓根沒必要跟我解釋什麼，這是他的工作。

3.男朋友能是小丑？

半個月後，羅滬杭的話被證實了，果然沒有年終獎，那些沒被裁的反而羨慕我們這些被裁掉的人了。

新副總一月辭掉近一半同事，半月後這些人成全公司羨慕對象。

我在招聘網站上更新了簡歷，居然在過年前接到了一個offer，一家光伏企業的董祕。

我有些猶豫，光伏企業不景氣，這家公司在業內並不起眼。

最終，我鼓起勇氣，打電話給羅滬杭，諮詢他的意見：“當然要去了，聽我的，沒錯。”

他斬釘截鐵地說，然後又補了一句：“出了問題我負責。”

你憑什麼負責啊？

他幽幽地說：“我當然負責了，因爲，是我將你的簡歷給他們的……”

我還以爲是他們在招聘網站上看到我的簡歷呢！

羅滬杭送我去上班，跟董事長很熱絡地聊天，對他說：“徐小姐以前在美企公司做過董祕，經驗豐富，上司對她的工作能力非常認可，張總，我舉薦的人你儘管放心好了……”

張總轉頭看我，忽然問：“徐小姐那麼厲害，爲什麼離開，到我這個小廟裏來？”

我轉頭看羅滬杭，我甚至有些幸災樂禍，看你怎麼圓這個謊。

羅滬杭眼睛都不眨，順口說道：“她這不是剛休完產假嘛……”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電視劇的臺詞：“一口鹽汽水噴死你。”

張總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歐美公司這點就是不好——生完小孩好啊，家庭穩定了，事情也少……”

喫飯時，他解釋爲什麼介紹我到那家公司。

在光伏產業，張總雖然半路出家，但正因爲不懂技術所以放手給手下做，而且也捨得獎勵有功之臣，所以員工待遇是不錯的。

更重要的是，羅滬杭笑着說：“半年前我曾在這裏做過‘醜人’，裁掉了40%的人，雖然很痛苦，但是這家企業已經獲得了新生。”

我已經感覺到了，雖然整個產業低迷，但公司士氣高昂，努力開拓的國內市場也有了收穫。

我很感謝他這麼幫助我，他嘆口氣說：“一個能抱三個包裹的女孩子，真真特別；一個喝排骨藕湯喝得身體豐潤，不隨大流整天哭喊着減肥，既有生活又很率真，這樣的女孩子，我遇到了就要珍惜。”

我突然有些感動，其實他的表白很普通，也沒什麼浪漫的設計，但我感覺到了真誠，一個孤獨男人的肺腑之情。

跟羅滬杭在一起後，小恬跑來責問：“妹子，你到底是多缺男人啊，居然找他！！！”

老萬也打來電話說：“夔穎，莫非是你夫妻倆做局坑了大家？你也甭解釋，哼！”

似乎一夜之間，我把前同事們都得罪了。

更令人心悸的是，一天晚上，他送我回來，我忽然看到了嚴總的車在路邊停着，我預感到不好，這時看到前面樹影裏忽然衝出來兩個男子，我連忙叫住剛下車的羅滬杭，開車快速離開。

我嚇得夠嗆，但他卻很淡然：“沒事，做我們這行的，這事都是司空見慣的。”

然後，他又是手段嫺熟地給我按摩肩膀。

作爲職業醜人，出差是家常便飯，而且經常是一出去就是幾個月。

不過，因爲收益頗豐，只要不是錢迷，一年裏忙兩三個月就夠了，其他時間都可以歇着了。

他閒着的時候，就在家擺弄東西，居然還學會了按摩。

我躺在沙發上，感受着他手掌的溫度，耳邊是湖水輕輕的聲音，瞬間，我決定了：今晚不走了。

我想好了，要跟他在一起。

做職業醜人的家屬，就要學會遠離喧囂，住得遠遠的。

所以，羅滬杭在這裏買了房子，生活很安靜，我很喜歡這種安靜。

更重要的是，我逐漸理解了他的職業價值，他們雖然做的是很多人痛恨的事，但是因爲他們的工作而拯救了一些瀕臨破產的企業，這其實也是很有功德之事。

就算是丟棄整個世界，又算什麼？

更何況，小恬老萬他們都找到了新工作，依然爲以前的事而糾結，只爲自己不考慮別人，這樣的人也不值得我去費神。

我把所想的說給羅滬杭聽，他緊緊地抱着我說：“咱們倆都成‘醜人’了。”

尾聲：

在那家光伏產業呆了一年多，我成功地應聘到一家上市公司做副總祕書，收入比以前翻了一番。

羅滬杭爲我籌劃的職業流程讓我由一個整天淘寶混日子的小文員到現在的高級白領，事業有了長足發展，生活和以前大不同。

只是，我同時收到了兩家上市公司的offer，羅滬杭卻讓我選擇這一家，我不知道爲什麼，他笑着說：“很簡單，這家公司的產假長！”作品名：《職業醜人》；作者：殲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