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週日下午的臺灣大學正門，只有零零散散的幾個學生在走出走入。

林靜雅背靠着石柱，右腳無聊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還時不時抬頭看看有沒有車開過來。

她是交換生，需要在這學習一年的時間。

原本她是住在學校的宿舍裏，又可能是同宿舍裏的另外三個女生已經共同生活了兩年。所以，她與她們住在一起總有些小摩擦，相處得不是很愉快。

於是她便決定在學校附近租個地方住，落得輕鬆自在。

早上她上網尋找出租屋的時候，恰好看到一個剛放上來的出租信息，距離學校不是很遠，價格適合，環境也很不錯。

就馬上打電話過去了，房東說可以先帶她看看房子，瞭解一下情況後再決定要不要租。

不就是個租房嗎？還有什麼情況需要了解的？

雖然心存疑惑，但爲着自己的居住環境和安全着想，便答應先過去看看。

一輛黑色的車突然開了進來，正正停在林靜雅的身旁，她一下子便站直了腰桿，抬眼望過去。

車窗被搖了下來，一張年輕帥氣的臉出現在她的眼前，“請問是林小姐嗎？”

林靜雅的眉頭輕輕皺了起來，有些難以置信地盯着他的臉看，原先跟她通電話的聲音，明明是低沉沙啞，聽着像四五十歲的中年大叔，眼前的人看起來和自己的年齡差不多。

不過聽聲音確實又挺像的。

“你就是房東徐先生？”

“嗯，你先上車吧”徐輕墨點了點頭，示意她先上車。

“哦，稍等一下。”林靜雅先是用手機拍了一下車牌號碼，然後才拉開副駕駛室的門坐了進去，“我把你的車牌號發給我的朋友了，你不會介意吧？”

徐輕寒勾脣笑了笑，遞過一張名片給她，溫和地說：“你有這樣的防範心理是對的，不過，我是律師，你可以稍微放心一些。”

林靜雅看看他，又看看名片，然後再次抬起頭看向他，“你是律師？我還以爲你是老師醫生之類的。”

在她的形象裏，律師一向是古板的強勢的，說話咄咄逼人的形象。

眼前的他，一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的模樣，根本就想象不出他在法庭上打官司的情景。

“呵呵，我的家人原本也是希望我當醫生，不過我本人就比較喜歡律師這個行業。我爸媽都是醫生。而我作爲一名律師……咳咳咳咳咳咳……不好意思，這幾天說話太多，喉嚨有些發炎。 ”

林靜雅看到車裏放着一瓶礦泉水，便指了指問道：“需要我幫你擰開嗎？”

“好的，那麻煩你了。”徐輕寒接過擰開了礦泉水，喝了兩口，“謝謝。”

“不用客氣。”林靜雅看着他俊逸的側臉和滾動的喉結，忍不住悄悄臉紅了一下下，真的是太帥了，太有魅力了。

“除了父母，我還有一位爺爺，但因爲我的工作忙的，而父母又不在國內。他的性格也比較固執，不肯到市區和我一起居住，也不同意請保姆。只有一個住在隔壁的大嬸過來煮三餐和打掃一下衛生，平時基本上都是他一個人住在這裏。我們不放心他，纔想把房子租出去，有人住在一起可以照看一下……”

林靜雅的雙眼瞬間瞪圓了，大哥，我只是想找個地方住，不是要當保姆啊。

徐輕寒的眼尾掃到她臉上的神情，知道她心裏的想法，接着又輕咳了一下才說道：“我爺爺的身體挺硬朗的，行動自如，不需要人照顧服侍。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真的是租住在這裏，有空的時候可以陪他聊聊天，說說話，萬一他身體不舒服或者是摔倒了，你能打個電話通知我。而且你住在這裏，不用交水電費，還給你提供伙食，如果你覺得租金貴，我還可以給你減一半。”

林靜雅有點被徐輕寒說出的福利誘惑住了，不過心裏還是有些猶豫，“哦哦，那我考慮一下，考慮一下。”

“嗯，到了，你先下來看看，再決定。”

2

這是一棟兩層半的小別墅，看起來有些歲月了，門口還有個花園，種滿了綠植和鮮花，很賞心悅目。

林靜雅這裏看看，那裏瞧瞧，滿臉的好奇。

這時一個穿着白大褂，戴頂爛草帽，下巴還留點白鬍子的老爺爺從花園的一角走了過來。

應該是徐輕寒的爺爺。

“爺爺。”

徐輕寒口裏的稱呼證實了她的猜想，老人家看起來是挺精神硬朗的，就是不知道脾氣性格如何。

“小寒回來啦，這是你的女朋友？看着挺漂亮的。”

“不是……爺爺你誤會了，她是想要租房的。”

一旁安靜地站着的林靜雅，臉上的神情是既尷尬又微微有些開心，原來他沒有女朋友。

“哦哦，不好意思，是我搞錯了。”徐爺爺摸了把鬍子，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是看着林靜雅的臉，眼睛刷地亮了，激動地說：“姑娘，你看着好眼熟，你是不是……”

他說着說着，又突然停頓了下來。

見此，林靜雅只能微笑地說：“徐爺爺，我是大衆臉，大家見了都說眼熟。”

徐輕寒擔心爺爺會嚇跑林靜雅，便趕緊對她說：“我先帶你進去看看房間吧。”

房間很大，佈置得也很溫馨，牀，書桌，衣櫃空調，都齊全，而且看着都像新的一樣。

還有一個大大的玻璃窗對着花園，現在正開着窗，彷彿能嗅到空氣裏大自然的清新氣味。

她一雙眼睛碌碌地轉着，細細打量着每一處角落。她是很滿意，只是……

當她走到窗前看着彎腰在花叢裏修剪的軀僂身影，突然有了決定，就把他當成自己已經過世的爺爺看待就好了。

她猛地轉過身想要跟徐輕寒說話，可由於剛纔她只顧着自己想東想西，都沒注意到他站在自己身旁。

徐輕寒看到她突然轉過身，像受到驚嚇一樣，想要往後退，卻又站不穩，差點摔倒了。

只能急忙伸出手拉着她的手臂，用力一扯，她整個人都偎進了他的懷裏。

林靜雅還是第一次與男人靠得這麼近，能聽到強烈的心跳聲，也不知道是她的還是他的。

“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林靜雅紅着臉站好，還悄悄地往後移了移距離，可鼻尖裏似乎還殘留着他身上的薄荷香氣。“我決定租住在這裏，可以簽完合同就搬進來嗎？”

徐輕寒聽到她願意租房，心裏微微鬆了一口氣，看她應該是個比較細心嫺靜的女生。有她住在這裏，自己和爸媽都能放心些。

他勾脣一笑，眉目舒展，“可以啊，正好我今天有空，可以幫你把行李運過來。”

徐爺爺看着林靜雅都感到非常的熟悉親切，自然沒有任何的異議。

林靜雅簽完合同，交完房租後，就坐着徐輕寒的車子回到學校，她先是跟老師做完申請後，就馬上回宿舍搬東西。

同宿舍的三位舍友對於她的搬離，沒有任何的不捨和挽留，她也就更加堅定租房的信心了。

林靜雅去到徐家後，花了一個多小時才收拾整理好自己的東西。

累得她整個人呈一個大字躺在牀上。

就在她昏昏欲睡時，聽到了輕微的敲門聲，還有徐輕寒低沉的聲音，“林小姐，飯做好了，你先出來喫飯，等會再收拾。”

“哦，好的。”林靜雅快速地坐了起來，然後走過去開門，“我都收拾好了，那個……你別叫我林小姐，直接喚我小雅好了。”

“恩，小雅，那你就叫我寒大哥。”

明亮的燈光下，徐爺爺，徐輕寒，還有林靜雅三人一起坐在圓桌上，就像一家人喫飯的感覺。

煮飯的趙嬸手藝不錯，雖然只是普通的家常菜，但味道非常的好，也合林靜雅的胃口。

3

林靜雅爲了去上學方便，特意買了臺自行車，就像回到高中時期，住在家裏，每天踩自行車上學的青蔥歲月。

週五下午，她只有一節課，一放學就麻利地收拾好東西，嘴裏哼着歌謠飛快地踩着自行車回去。

她一打開花園的鐵門，就看到徐爺爺一個人坐在石桌前喝茶，“徐爺爺，我回來了。”

“回來啦，過來喝茶。”徐爺爺倒了一杯茶，放到她面前，有點嗔怪地說：“你這丫頭，性子太急了，搞得自己滿頭大汗，快扇扇。”

林靜雅知道他是關心自己，也不在意，傻傻地笑着，“徐爺爺你泡的茶好香哦，這是什麼茶？”

徐爺爺摸了一巴自己的鬍子，得意洋洋地說：“西湖龍井，這可是我的珍藏，換了別人的話，我可捨不得給他喝。”

“那我可要好好品嚐一下。以前我爺爺在世的時候，他也喜歡喝茶，只是那時我還小，每次他叫我陪他喝茶，我都嫌苦，次次避得遠遠的。現在想陪他喝一次茶，都沒有機會了。”

“丫頭，你也不用傷感，你爺爺知道你有這份心，在天有靈也是開心的。”

“嗯嗯。”

“對了，你老家哪的？”

林靜雅押了一口茶之後，才慢悠悠地回答：“雲城，我們那裏風光非常的好，美食又多，改天我讓我媽媽給我寄些特產過來……想到那些喫的，我都要留口水了。”

講到最後，她的雙眼冒光，一臉饞樣，就差流口水了。

“雲城……雲城？”

她見徐爺爺喃喃自語地念着雲城兩個字，一臉沉思，便好奇地問：“徐爺爺，你去過雲城？”

“雲城……我也不清楚，好像很熟悉，但是又記不起來……”徐爺爺煩躁地抓了抓自己疏稀的頭髮，原本明亮的眼神變得有些渾濁迷茫，像籠罩着一層化不開的霧。

“徐爺爺，你怎麼了？”林靜雅急忙跑到他身邊，擔憂地看着他。

“我很想想起來……怎麼就是想不起來呢，就是想不起來呢……”

“徐爺爺，你要想起什麼？你別嚇我。”

徐爺爺被林靜雅輕輕地搖幾下手臂，整個人才突然像清醒過來，用力地抓緊了她的手，滿是期待地問：“丫頭，你家那裏有河和大榕樹嗎？”

“河？大榕樹？”林靜雅歪着頭，很認真地想着，最後還是搖了搖頭，“好像沒有誒，我們現在住在縣城裏，都沒有見到河的。”

徐爺爺聽了後，一點一點地鬆開抓住她的手，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然後站起來往屋裏走了進去。

“徐爺爺，你怎麼了？”

“沒什麼，我去睡會，喫飯再叫我。”

林靜雅站在原地看着他軀僂的背影，顯得非常的落寞。

徐爺爺的身上一定藏着很多故事吧！

晚飯的時候，林靜雅見徐爺爺沒什麼異樣，她也就放心了。

晚上，她一洗完澡就窩在牀上看電視劇，這劇在網上非常的火，大陸的同學朋友都安利她去看。

只是她不喜歡追劇，便一直忍着。現在終於結局了，她準備趁着週六日有時間，一次性看完。

4

林靜雅是想過會很好看，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好看，讓她眼也不眨一集接一集地刷下去。

便熬夜看到凌晨三點，直到眼睛實在抗不住了才昏昏睡去。

第二天，她睡到十二點多才醒過來。

她洗涑完的時候，一出房門，就看到徐輕寒站在飲水機旁倒水。

她便急忙用手抓了抓沒有梳過的長髮，只想把它理順點，還在心裏暗暗懊惱自己這麼懶連頭也不梳就跑出來，還讓他碰上。

徐輕寒倒好水，抬起頭便看到了她，揚起一抹笑，“喫牀啦，給你留了午飯。”

“哦哦，謝謝。”不但被他看到自己頭髮凌亂的糟糕樣子，還讓他發現自己像豬一樣睡到中午纔起來，不由得臉上熱辣辣的，很是尷尬。只好故意岔開話題問道：“今天你不用工作嗎？”

“爺爺有些不是很舒服，趙嬸打電話給我，便回來看看。”

“啊？徐爺爺不舒服？他怎麼了？”

徐輕寒看到林靜雅一臉的緊張，心裏的愁緒便一掃而光，脣角翹起的弧度加深了些，“是老毛病，醫生來看過了，喫了藥現在睡。”

“哦哦，沒什麼大礙就好。”林靜雅輕輕地吐了一口氣，猶豫了一會，說：“昨天徐爺爺問了我家鄉是哪裏的，然後說很熟悉，還問我家鄉里有沒有河和榕樹，他的神情很恍惚很惆悵。徐爺爺他以前去過大陸嗎？”

徐輕寒握着杯子的手漸漸抓緊，眉心也擰在一起，沉默了好幾秒才說：“你先去喫飯吧，喫完飯我再告訴你。”

林靜雅心急着想要知道徐爺爺的事，便胡亂扒了幾口飯就跑到徐輕寒的身邊。

他坐在昨天徐爺爺坐的位置上泡茶，見她來了給她也倒了一杯。

“爺爺奶奶的感情很好，從來都不拌嘴吵架，即使是六十歲的時候，兩人出門都還是手牽着手。

不過，我很多次發現爺爺一個人的時候就對着門口的樹發呆，整個人都好像很難過的樣子。問他怎麼了，他又不肯說。

直到七年前，奶奶離世了。

爺爺才告訴我們，在十幾年前，他在一次不小心摔倒後，恢復了一些記憶。

記起他在大陸裏是結過婚的，喚那妻子叫小荷。

他還記得那村叫蓮塘村，自己家住在河邊，站在屋前就能看到一棵大榕樹。

還有一句他記得很清晰的話便是你等着我，我一定回來的。

爺爺雖然很早就記起了這些，只是他在臺灣已經重新成了家，有了老婆孩子。責任心強的他便把這一切都藏在心裏，默默承受，從不向旁人提起一句。

私下裏也偷偷託人過大陸打探消息，只是沒有一點收穫。”

說到這裏，徐輕寒稍微停頓了一下，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輕嘆了一口氣才接着說：“爺爺說，他後半生的願望便是能回老家找到她，不管她後來是否再嫁，他都虧欠了她，只想親口跟她說聲對不起。如果她現在過得好，他就不會打擾她的生活，如果過得不好的話，就用剩下的日子來給予補償換得原諒。

我們根據爺爺零星的記憶，知道他的老家大概是在那，只是陪着爺爺回去找過幾次卻沒有任何的進展。他所說的蓮塘村應該是很小的村莊，很有可能改名了，加上這幾年的變化太大了，而且又是跨度六十年之久，哪能輕易找得到消息。

爺爺每次從大陸回來都很沮喪和自責，精神不濟，導致身體也很差，我們怎麼勸說，他都是聽不入去。

他現在本該是安享晚年的年紀，卻因爲執著於這事，而成了一塊心病。”

林靜雅沒想到徐爺爺身上還存在這樣曲折的故事，聽完後心裏萬分的感慨糾結。

“我的家鄉是雲城，徐爺爺聽到後覺得有些熟悉，你說他的老家有沒有可能就是雲城？”

徐輕寒的右手食指一下又一下地輕敲着茶壺，沉思良久，才斂眉看向林靜雅：“希望不大，畢竟爺爺是尋找他離開了六十多年的地方，就算是一個記憶正常的人，可能回憶和現實都會有差異，況且他是記憶受損的人。我覺得爺爺是見你來自大陸，心裏作用之下，認爲你的老家可能也是他的老家。不過，也可以試試從雲城入手，看能找到突破不。”

雖然林靜雅與徐爺爺相處的時間不長，可他對她很好，把她當自己的孫女一樣關心疼愛。在她的心底裏，徐爺爺也相當於是自己的爺爺，既然知道他有未完成的心願，那麼自己也應該出一分力爲他做點事。

說不定老天安排她住在這裏，就是爲了幫助徐爺爺完成心願的。

想到這裏，林靜雅的臉色綻放出一抹燦爛的笑容，語氣堅定地說：“那我想辦法從我的老家入手，看能不能幫到忙，這事你就放心交給我了。”

“那我先替爺爺謝謝你。”

“對我不用這麼客氣啦。”林靜雅輕撓了下頭髮，略帶羞怯地說：“能麻煩你把已經有的資料給我看看嗎？”

“好。”

5

下午，徐輕寒接到客戶的電話就開車出市區了。

林靜雅就拿着手機到徐爺爺的房間，坐在沙發上安靜地上着網查找資料，看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線索。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等她抬眼望過去的時候，看到徐爺爺正睜着眼睛看着自己。

“徐爺爺，你現在怎樣了？有沒有感覺好一點？”

徐爺爺輕輕搖了搖頭，露出一抹淺淺的笑，不甚在意地說：“沒什麼，都是老毛病，現在感覺好多了。”

林靜雅從保溫瓶裏倒了一杯溫水出來，慢慢地遞到徐爺爺的手邊，體貼地說：“徐爺爺先喝杯水吧，趙嬸熬了瘦肉粥，我給你盛碗？”

“別，我沒什麼胃口……等會再喫吧。”

“嗯，那等你想喫的時候再告訴我。”林靜雅接過他已經喝完的杯子，深吸一口氣，支支吾吾地有話想問又不好意思開口。

“丫頭，有什麼想問的你就直接問吧。”

聽到他這麼說，林靜雅才終於鼓起勇氣，輕聲地說：“我剛纔聽寒大哥講了關於你尋親的事，我想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徐爺爺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眉頭微攏，抬眼望向窗外，帶着無盡蒼涼，說：“我活了大半輩子，自問所作所爲都是問心無愧。只是每當想起那個被我遺忘的女人，我心裏揪着揪着地痛，冥冥之中我能感覺到我們以前一定是有着非常非常深的感情。

況且，在那個年代，自己的老公一去不回，剩下一個女人孤零零地討生活，那日子都不知道過得多苦多淒涼啊。

我倒希望她能改嫁，生活能過好一點。

這輩子我虧欠了她的，可能永遠也補償不了，唯求能有機會回去親口道歉。

只是……尋找這麼多年無果，我都灰心了，可能要帶着這個遺憾到地下了。”

林靜雅伸出手握住徐爺爺的手臂，看着他眼神裏帶着祈求的訊息，“徐爺爺，你先不要失望，一定會有辦法找到的。而且你不要太過於愧疚，我想那奶奶如果知道你在失憶的情況下，還牽掛着她，一定不會怪你的。”

徐爺爺抿着脣，久久沒有說話。

徐輕寒因爲擔心爺爺的情況，在忙完工作後，又趕了回來，到家的時候已經快十點了。

他見到爺爺的房門緊閉，燈也滅了，便也沒有過去打擾。

正準備上樓的時候，看到林靜雅的房間還亮着燈，便走過去敲門。

林靜雅聽到敲門聲，快速地從牀上跳了下來，踩着拖鞋就跑去開門，見到門外站着的是徐輕寒，有點訝異地說：“這麼晚你還從市區回來的？”

“嗯，不是很放心爺爺，如果他明天還不舒服就帶他去醫院做個身體檢查。”

“下午的時候徐爺爺的身體好多了，晚上也叮囑他喫了藥，明天應該沒什麼大礙了。”

徐輕寒伸出手摸了摸她有些凌亂的頭髮，那雙瑩亮瞳孔顏色越來越深，嘴角傾斜成一道迷人的弧度，“有你在家裏，我真的是放心多了。看來下個月，我不但不能收租，還要付錢給你纔對。”

林靜雅的眸光閃了閃，故意大笑兩聲掩飾自己的害羞，“哈哈，那我就不和你這個大律師客氣啦。開玩笑的啦，你不收租的話，我哪好意思住在這裏。對了，我剛纔細細看了你給的資料，看到上面有寫着將軍嶺的地名，我們縣城裏就有座將軍山，我覺得很可能是同一個地方。”

“嗯嗯，明天我就打電話給我爸，讓他先幫忙打聽一下消息。”

徐輕寒聽了之後，興奮地張開雙臂摟住林靜雅，伏在她的耳邊愉悅地說：“小雅，我覺得你就是上天派來的福星，要是你早點出現，或許我們就不會尋找得這麼辛苦了。”

林靜雅第一次被除了父親之外都男人擁抱，她感覺自己的心跳好快，都快要跳出嗓子了，用力地吞嚥了一口水，才說：“我也想早點遇見你……們。”

6

週日的早上，林靜雅一起牀洗涑完，就給遠在雲城的老爸打電話。

她也電話一接通，也和老爸直接開門見山，劈哩叭啦地說了一大堆。

林老爸原先聽得稀裏糊塗的，等她全部說完了，他也只明白了個大概，把關鍵的詞在腦海裏過了一遍才說：“你是說你的房東爺爺的老婆，而且很有可能是雲城人對吧？”

“對對對，所以想要麻煩老爸出馬幫幫忙，等會我把聚集了的資料發你的郵箱裏。昨晚我想了一夜，覺得八成的可能就是我們老家那裏。”

林靜雅昨晚躺在牀上一閉上眼，徐爺爺尋妻的資料訊息就全在腦海裏飛來飛去，讓她無法入睡，也讓她越來越覺得徐爺爺對家鄉的描述覺得熟悉。

電話那頭的林老爸突然提高了音量問道：“你那房東爺爺叫什麼名字啊？”

“徐……徐明，對，就是徐明。”

“哦，那你發郵件給我，我儘量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林靜雅聽到老爸的聲音變得低沉，也沒多想，努力地拍着馬屁，“嘻嘻，在我心裏老爸是最厲害的，只要你一出門，就覺得沒問題啦。”

“你這丫頭，等着我的消息吧。”

林靜雅應了聲會耐心等待後，就掛了電話。

只是她沒想到老爸會那麼快就打電話過來，當時她正跟徐爺爺徐輕寒一起喫午飯。

“喂，爸，喫飯了嗎？”

林老爸沒應她，而是急促着問：“丫頭，你還記得住在老家的姑奶奶嗎？”

“姑奶奶？記得啊，怎麼啦？”

“我懷疑你那房東爺爺找的人就是姑奶奶。”

林靜雅一聽，雙眼驀地睜大，“爸，你真的確定嗎？”

“嗯，基本上能確定。原先聽你說了這事，我腦海裏冒出的人就是姑姑，但你說他姓徐，我也就以爲猜錯了。接着我看了你發過來的資料，知道他失憶忘了自己的名字。我還找老家的族長和老一輩的爺爺伯伯求證了，他們看了你那房東爺爺的圖片，他們都說和姑丈死去的爸爸很像。不過，你最好把他帶回來，親自探尋一番才能確認。”

林靜雅的心裏只覺得很玄幻和這世界真小，萬萬沒想到徐爺爺會和自家扯上關係，面上還是裝作淡定地說：“好的，爸爸，我先跟他們說說。”

而一旁聽到她講電話的徐爺爺和徐輕寒此刻都是屏息以待，表情嚴肅認真又帶着期待地看着她。

她輕咬着下脣，想着要以什麼樣的語言表達纔對，長嘆了一口氣，才避重就輕地說：“我爸打電話過來說，徐爺爺應該和我是同一個老家，而且要找的人還很有可能是我姑奶奶。”

“你的姑奶奶？”徐爺爺和徐輕寒互相看了一眼，又一同看向林靜雅，眼裏全是詫異和難以置信。

“嗯，我姑奶奶在家族裏算是很特別的存在，所以我們小輩基本都知道她的經歷。她年少時就喜歡上了住在隔壁家的一個少年，兩人也算是青梅竹馬，早早就許下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誓言。

只是曾祖父卻很反對，因爲那少年從小沒了母親，父親又在他成年前離世，只留下他一個人孤零零地生活，家徒四壁，一無所有。

不過再多的反對都敵不過姑奶奶以死相逼的倔強。

最終兩人如願成婚。

兩人婚後才一起過了半年的日子，姑老爺就去當兵了，說要掙得軍功，回來讓姑奶奶過好生活。

剛開始，姑老爺還有信寄回給姑奶奶報平安，後來就沒有了消息，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大家都勸姑奶奶重新找個人嫁了過生活，姑奶奶都不聽，一心守着那破舊的屋子等他回來。

好像是她一直一個人生活到四十歲，遇到了一個被遺棄的女嬰，便抱回家裏撫養。

日子過得很快，幾十年一眨眼過去了。不管是成婚後的姑姑，還是爸爸和一些叔伯，都想要接姑奶奶出縣裏生活，可她就是不肯，非要一個人住在只剩幾戶人家的村裏。

我們知道她是怕姑老爺回來找不到她。

剛開始，我沒想到會有這麼巧合的事，所以就沒有往那裏猜想。不過，現在也還沒能完全證實到姑奶奶就是徐爺爺要找的人，到時候……”

“不，是她。”徐爺爺非常肯定地打斷林靜雅的話，“我有預感要找的人是她……難怪我第一次見你就覺得熟悉和親切，原來你就是她的親人。”

一直沉默聆聽的徐輕寒也笑着開口說：“真的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廢功夫，幸好是遇到你了，不然我們都不知道還要尋找多久呢。那她現在……”

徐爺爺一臉緊張地看着林靜雅，渾濁的雙眼透着希翼的光芒，明亮亮的，讓她不敢直視。

見到她低下了頭，他心裏變得非常的慌亂和還害怕，可還是撐着一口氣直直地看着她，“丫頭，你就實話告訴我她現在怎麼了？”

“她……她……”林靜雅真的是不想抹殺老人家最後一點的希望，只是事實就是事實，並不是謊言能替代得了的，唯有硬着頭皮說：“姑奶奶在兩年前過世了，但她走得很安詳，還說這輩子都不後悔，下輩子還要嫁給姑老爺。”

林靜雅的話音一落，徐爺爺就兩眼一閉，直接暈倒了，幸虧一旁的徐輕寒手快，把他給扶住了，“爺爺，爺爺，你怎麼樣？”

被驚嚇到的她急忙撲過去，慌亂地喊着：“徐爺爺，徐爺爺，你別嚇我。”

“小雅，快，快叫救護車。”

“嗯，嗯。”

7

徐爺爺一下子經歷大喜大悲，情緒起伏太大，引發了高血壓纔會暈倒。

幸好送院及時，經醫生急救後終於沒事了，只是還沒有那麼快醒過來。

徐輕寒從病房裏出來的時候，看到林靜雅坐在椅子上低頭抽泣，肩膀一聳一聳的，看起來就如同被遺棄的小孩子一樣，可憐兮兮的。

“乖，別哭了，爺爺沒事。”

林靜雅聽到了他溫柔的聲音，努力想要控制住自己，可眼淚卻越掉越多，哭得越發傷心。

徐輕寒便坐到她的身邊，伸出手環住她的肩膀，把她拉進自己的懷裏，另一隻手則輕輕地拍着她的背，一下又一下及其溫柔有耐心。

過了一會，他的襯衫便被她的淚水給打溼了，看着她烏黑的發頂，輕輕地嘆了一下氣，臉上的笑容卻是帶着寵溺。

他身邊認識的女性不少，自己以前也談過幾次戀愛，基本上她們的性格都是溫柔大方，穩重端莊，獨立自信。沒有一個像她這樣，容易臉紅害羞，還輕易流眼淚露出軟弱的一面。

當一個男人會對一個女人產生憐惜心疼的感覺，那麼，說明他已經開始心動了。

等林靜雅終於止住了淚水，抬起哭得紅腫的雙眼看向徐輕寒，帶着愧疚和不安說：“寒大哥，是不是我做錯了？如果我不參合進來，徐爺爺或許永遠找不到他要找的人，可至少心裏還存着希望，也不會搞得要進醫院。”

爸爸每次都是輕聲嘆氣說姑奶奶是癡情人，只是可惜……

可惜什麼，爸爸沒說下去。直到我長大後，聽了姑奶奶愛情的故事，我才知道原來她一直在村口等着的人是姑老爺，只是可惜，等了幾十年的時光，最終還是沒能等到再見上一面。”

或許男人的心裏素質都是比較強大又能快速接受變動。

“我想等徐爺爺醒了再過去。”

“爺爺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醒，你還是先回去，等明天下課了再過來。”他先站了起來，再伸手牽起她的手，噙着微笑低聲說：“不要想太多了，回去乖乖的洗澡睡覺知知道？”

“嗯。”林靜雅和他並肩而走，看着被他緊緊握住的手，哭過的眸子顯得亮亮水水的，雙頰微紅。

當初的姑奶奶是否也這樣，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愛上了，便是一輩子。

即使未能相依相守，依舊念念不忘！

8

深秋的早上，遠看山有色，迷離如畫，霧水深深，樹葉青草都掛着水珠。

林靜雅，林老爸，徐爺爺還有徐輕寒，一行四人，安靜地站在一塊墓地前。

墓碑上的黑白照片上是一位慈眉善目笑容淺淡的老奶奶，下面刻着慈母林清荷之墓幾個大字。

才幾天的時間，徐爺爺卻彷彿老了好幾年，整個人都滄桑了不少，皺紋爬滿了臉，眼裏沒有一絲生氣。

他放下手上的柺杖，蹣跚着走過去，跪在墓前，伸出手慢慢地觸摸着上面的照片，眼眶裏裝着淚花，呢喃道：“小荷，我知道要找的人就是你。對不起，你等了我那麼多年，我卻沒能早點回來，見上你最終一面。

那些孤苦的日子，你是一個人怎麼熬過來的。

是我辜負了你，這幾十年，讓你一個人孤苦守候，如果我能早點找到你，就能親口跟你道歉，求得你的原諒了。

我心裏深深恨着我自己啊，爲什麼會失憶？爲什麼會忘了你？

欠你這麼多，下輩子希望我還能早早遇見你，我絕對不會再辜負你。

我能活着的時間也不多了，以後我都會留在村裏，陪着你……”

他透過淚眼婆娑的眼睛，定定地看着照片，彷彿時光逆流回到了六十多年前。

他終於在岳父的同意下，娶到了自己心心念唸的人兒。

洞房花燭夜那晚，她一身紅嫁衣坐在喜慶的婚房，低頭靜坐。

等他心懷激動地掀開了她的紅蓋頭，看到盛妝下的她被紅嫁衣襯得越發的美麗嬌羞，眉目流轉間融化了他的心。

他在心裏暗暗發誓，以後一定會好好照顧愛護她，不讓她受苦流淚，陪着她白頭到老。

誓言猶如還在耳旁，只是兩人卻分離數十年，再次見面陰陽相隔，可悲可嘆。作品名：《此生，只想再見你一次》；作者：邵悅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