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裏·話外

——武警天津總隊執勤一支隊提升談心質量做好經常性思想工作的新聞觀察

有人說:“好的思想工作,應該像鹽一樣,能夠溶於食物。”談心的意義,就在於這種細緻入微的溶解。談心的工作在“話裏”,功夫在“話外”。要把談心交心做得紮實有效,先要解決用什麼樣的眼光看待戰士、用什麼樣的形式溝通交流、用什麼樣的態度解難幫困等問題。

——題記

經過午後一場大雨的洗刷,傍晚時分,空氣中透出一絲涼爽。訓練場周邊草木蔥蘢、蟬鳴起伏,武警天津總隊執勤一支隊執勤十一中隊指導員郭一東和戰士們肩並肩,沿着跑道外側有說有笑地走來。夕陽的金光鋪滿營院,在他們面前拉出長影。郭一東感到愜意和暢快。

郭一東當指導員3年多了,這份愜意和暢快是對他帶兵經歷最深厚的回饋,更加深了他對工作的理解和熱愛——他認爲,帶兵是靈魂的深度交往,是心靈的碰撞、交融。因爲帶兵,他得以和戰友分享人生,走進彼此的世界,換來閱歷的豐富、自我的昇華。郭一東說,這種獲得感離不開“談心”。

同一個訓練場上,排長侯志排卻正因“談心”而鬱悶。他從軍校畢業不久,爲了提高工作標準,儘快熟悉情況、樹立威信,便時不時找排裏戰士談心。幾天前,侯志排見一名士官在隊列裏“耷拉”着,實在看不下去,就把他叫到一旁,想不到沒談幾句竟吵嚷起來,針鋒相對之下,那名士官跑到中隊部要求調離本排,倆人因此陷入“冷戰”。

郭一東說:“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談心哪有那麼難。”

侯志排卻覺得“人心隔肚皮”,談心的功夫真不好練。

其實,談心的工作在“話裏”,功夫卻在“話外”……

一扇無形的“玻璃門”

跟侯志排起衝突的,是中士王宇航。他脾氣犟、有棱角,但絕不是一言不合拍案而起的性格。那天拌嘴後,王宇航心裏懊惱,作爲班長,跟排長吵架不是小事。事實上,他一直對侯志排心存敬意。“侯排長爲人正直,一絲不苟,做事情總是負責到底。”他跟班裏戰士這樣說:“只不過……”

王宇航不知該怎麼形容,但他心裏清楚,這次吵架,偶然中有必然。

中隊不少人評價侯排長“工作方式過於強硬”。侯志排沒料到,也想不明白。他性格內向,不善言辭。上軍校時,曾被戰友定義爲“理工男”。當排長後,侯志排很少大聲講話,更不可能聲色俱厲。他還總擔心自己在工作上失之於“軟”,不夠潑辣——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和“過於強硬”掛上鉤?

但周圍人感到,侯志排老是“憋着一股勁”。中隊一名士官週末臨時有事,想請假外出,找戰友調哨,兩人已經商量好,但侯志排不依不饒,上哨安排表上白紙黑字,沒有提前上報,不能隨意調整。有時工作遇上難事,排裏戰士提意見,只要涉及變通,十有八九會被侯志排全盤否定。時間一長,大家對侯志排的“鐵面”望而生畏。“鐵面無私好是好,但時常冷得叫人受不了。”

侯志排承受的壓力越來越大。戰士們的積極性消減了,工作中各樣矛盾因而變得突出,推一推、動一動,悶不做聲,死氣沉沉。那天,侯志排值班,在訓練場上見王宇航正組織單槓一練習訓練。侯志排問:“課表安排應該是單槓三練習吧?”王宇航沒有接話,冷冷地下口令:“停!改單槓三練習。”

侯志排望着王宇航,但王宇航的目光一直避開他。侯志排默默站在一旁,良久無語。

人在諸事不順時,難免急躁,一點就着,遇火就爆。侯志排積累了一肚子苦水。吵架那天,他跟王宇航說話時,不論語氣還是內容,確實有些“過火”。“作風散漫、有損形象,還不如新兵……”這在王宇航聽來十分刺耳。他“回敬”侯志排:“我當兵年頭比你長,別以爲官大一級壓死人!別人怎麼想,你知道嗎?”

“別人怎麼想,你知道嗎?”這句話深深刺痛了侯志排。帶兵就是帶心,他一直希望能把戰士們凝聚起來,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但現實中卻處處碰壁,甚至南轅北轍。做思想工作是他身上一塊很脆弱的短板。侯志排清楚,自己性格過於內向,缺乏幽默細胞,不善聊天,也不愛聊天,找戰士談心每每冷場,甚至喫了不少“閉門羹”,這令他懷疑自己是否適合帶兵。他有時候想,自己的所謂“談心”,充其量只能算是“談話”。

“最近是不是有什麼事不順心?”戰士搖頭,“沒有”。

“那爲什麼老是悶悶不樂?”戰士低着頭說“沒有”。

“我的感覺錯了?”

“排長,我以後注意。”

……

有時“尬”得太久,戰士會怯聲問他,“排長,沒什麼事,我先回去吧?”

侯志排談心,總是卡在這樣的場景裏,令他憋屈。他感到自己手裏缺一把鑰匙,一把能夠打開戰士心扉的鑰匙。面對樹在自己和戰士之間的這扇“玻璃門”,他甚至渴望得到一把榔頭,將門砸得粉碎。

晚飯後,侯志排收到郭一東發來的短信,“忙完後,想找你聊聊。”侯志排秒回“明白”。

熄燈後,侯志排敲開了郭一東的門……

情同此心,心同此理

郭一東畢業於中國政法大學。2012年分配到支隊後,先後當了兩年排長和兩年多助理員,2017年任指導員以來,所帶中隊連續3年評爲總隊“基層建設標兵中隊”,得到上下一致認可。

在侯志排看來,郭一東是自帶光環的那種帶兵人,書生意氣,談吐不俗,又能跟戰士打成一片。侯志排一直默默地向郭一東學,但學不像。有些話,郭一東說出來是一種感覺,自己說出來卻變成另一種感覺。郭一東的長項恰是他的短板。

最令侯志排印象深刻的是,2019年中隊參加總隊年度軍事訓練考覈前,郭一東給官兵作動員。當時距正式考覈不到半個月,不少戰士單槓二練習、處突着裝1500米跑等訓練課目還在及格線上掙扎。那天下午的摸底測試後,郭一東把官兵集合在搏擊館內,集體談心。

“怎麼辦?”排長、班長們爭先恐後地站起來,講問題、出主意、表決心,列兵、上等兵紛紛舉手發言,有的談自己的打算,有的提出強化訓練建議,有的拍胸脯保證,要爲中隊爭光,氣氛非常熱烈。郭一東中肯地答覆、點評每名戰士的發言。他說,咱們中隊的標兵牌子保持了14年,今年要是掉了,就扯塊白牀單,黨支部成員帶頭把名字寫上。往後中隊的人,都知道榮譽是咱們這批人弄丟的。

“是捧獎牌、還是掛牀單,在大家!”郭一東話音未落,搏擊館裏掌聲雷動。那一刻,侯志排深深感受到中隊官兵的凝聚力和戰鬥力。

爲什麼郭一東說話總能說到戰士心坎上?誠然,口才好是一方面,面對全中隊官兵講話,的確需要口才。但侯志排發現,有時排裏戰士不向自己吐露的心事,對郭一東卻竹筒倒豆子。這又是爲什麼?

現在,郭一東就坐在侯志排面前,而侯志排期待着答案。

侯志排把自己跟士官之間的矛盾,連帶心裏積壓了許久的困惑、憋屈統統倒了出來。他當過兵,卻和戰士有隔閡。郭一東沒當過兵,卻不存在這樣的隔閡。“是不是我不適合帶兵?”侯志排問。

男兒有淚不輕彈,但談到這些時,侯志排鼻子一酸,眼眶溼潤了。

郭一東從侯志排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8年前剛當排長,郭一東躊躇滿志。排裏戰士神氣地向別人炫耀“我們排長是名牌大學畢業生”,郭一東聽了美滋滋的。最開始,他身邊時常有一羣戰士衆星拱月般簇擁着,談天說地,問這問那。郭一東沉浸在這種感覺中,覺得“夫復何求”。直到有一天他才恍然發現,自己被悄悄地“孤立”了起來。

一次談心時,郭一東分明聽到戰士起身瞬間那一聲嘆息。上等兵小宋連續兩次在哨位上打瞌睡,被郭一東叫來。小宋說,是因爲晚上睡不好。郭一東問爲啥,小宋說自己也弄不清楚。郭一東想到報刊上一篇關於睡眠時間的短文,於是侃侃而談,向小宋說明“8小時睡眠並非對每個人都是必需”。他說,自己也睡得很少,但精神不差。見小宋還是悶悶不樂,他又講到調整心態的重要性,講到人要發揮主觀能動性、要勇於面對現實、要改造客觀世界……至於小宋爲什麼嘆氣,郭一東當時並不明白。

“郭排長確實有才,就是虛頭巴腦”“老是談文藝、談哲學,受不了”“太高冷,不接地氣”“一談心,就像傳喚人一樣,挨個叫,還帶個本子,也不知道記了什麼”……郭一東無意間聽到大家這樣談論自己。

要是當面被人點破,郭一東肯定不服氣。他性格要強,平日裏對“沒當過兵就帶不好兵”的觀點,總是極力反駁,更想通過實際行動證明給別人看。然而“知屋漏者在宇下”,對戰士的風評,他卻無言以對。

中士張弛給郭一東講了一個故事。新兵連時,張弛與同年兵李碩交好。有一天,兩人在考覈中一起“冒泡”,一起挨批評,一起賭氣不喫飯。到晚上,李碩兀自坐在晾衣場發呆,張弛去陪他,倆人從一整天的不順心,聊到彼此的經歷、從軍的抱負。李碩說,“今天是我20歲生日,本以爲一切要獨自承受……”張弛一聽,立即回班裏摸來半袋餅乾、一支菸,爲李碩慶生。倆人輪流抽完一支菸,好像共同承受了痛苦,彼此寬心,相互打氣,心裏好受多了。

張弛講着,笑新兵連時自己的幼稚、單純、脆弱,把小小挫折當作人生低谷,無病呻吟、小題大做。可是多年後,對張弛、李碩而言,那半袋餅乾、一支菸,竟成了刻骨銘心的記憶。“這纔是戰友情。”張弛說。

沒有“情同此心”,就難以“心同此理”。跟戰士處得長了、交得深了,郭一東漸漸懂得,帶兵不是說話那麼簡單,和大家交心更是書本上學不來的。“談心的功夫在‘話外’。每名戰士的內心都是生動鮮活的世界,想要觸動、瞭解這個世界,你的一顆心,就要同他們一起跳動,快樂他們的快樂,感動他們的感動……”

侯志排默默地聽着。

他在郭一東的故事中尋找着答案……

談心說難也不難

陳彥名是中隊很有特色的一名上等兵,特就特在心直口快。儘管在參加勤訓輪換時受了傷,可他總閒不住,除了力所能及地搞搞衛生,還常給別人做思想工作。班裏戰士遇到困惑,總願意跟他聊,這令侯志排對他刮目相看。

今年7月,侯志排跟對象商量結婚的事,雙方父母因彩禮談不攏,侯志排好生鬱悶,他對象也不順心,倆人多次在電話裏吵架,甚至提出分手。

“侯排長,聽我叨叨兩句……”見侯志排又生悶氣,陳彥名主動開導他,“我雖沒結過婚,可是你這事兒一點不復雜。”他說,“雖說是彩禮,不過是錢在兜圈子。既然你倆決定在一起,彩禮錢不過是從這個口袋裝進那個口袋,不是多大事。關鍵是雙方父母的情面都得照顧到。”陳彥名的話夠直白,但侯志排覺得很在理。

“我這話糙理不糙。你得主動做工作,別賭氣耽誤事兒。”後來,侯志排拿着陳彥名的“理兒”跟對象談、跟雙方父母談,很快就把疙瘩解開了。

陳彥名的這次“談心”,同時也解開了侯志排心裏的另一個疙瘩。“談心有什麼難的?不過是兩個人在相互瞭解的基礎上,幫着出出主意。旁觀者清,奏效的幾率就大。”

侯志排分析,儘管陳彥名時不時語中帶刺,但將心比心講道理,往往容易被人接納。反觀自己,常常一上來就說工作,甚至擺規定、提要求,無形中拉開了彼此的距離。“談心不難,只是自己走了彎路。”侯志排想。

另一件事,也讓侯志排耿耿於懷。對象“吐槽”,說他長着一張“撲克臉”。空閒時,侯志排對着鏡子,嘗試做出各種“笑”的表情,卻總覺得不夠自然。中隊官兵稱侯志排“鐵面排長”,一開始他不以爲意,現在,他感到“鐵面”成了一種障礙——談心的障礙。

可是事情總有特例。跟侯志排一樣,上士曾金川話不多、很少笑。不同的是,官兵似乎對曾金川的風格相當認可。曾金川當兵12年,當班長10年,帶兵經驗豐富,總能不動聲色地解決問題。

列兵張振昊因上哨時着裝不整潔被點名批評,心情很鬱悶。他向曾金川說出自己的苦惱,中隊節假日安排文體活動多,導致大家處理個人事務的時間少,沒顧上洗衣服。曾金川聽後“嗯”了一聲。不久後,中隊點名時,值班幹部解釋了這件事,還向張振昊道了歉。

戰士就是願意跟曾金川交心,從不在乎他是不是“撲克臉”。他話不多,跟戰士談心卻能四兩撥千斤。大家覺得他真誠,這種真誠是在平常情同手足的工作生活中一點一滴積累起來的。

“假以時日,我也一定能行。”侯志排意識到,自己在談心和帶兵中遇到的問題,絕不是性格缺陷。只不過是經驗太少,需要經受更多考驗。

“有了共同的經歷,就不愁沒有共同語言。”中隊長陳安博今年5月剛剛上任,他把3個月以來的經歷跟侯志排分享。“一開始,只是聊天還算不上談心。”陳安博舉了文書閆肅的例子,他到中隊第一天,閆肅當起了“引導員”,領着他轉哨位、看訓練場,邊走邊介紹,說得頭頭是道。然而,陳安博想通過閆肅瞭解情況時,卻感到碰上“軟釘子”。閆肅把說話的尺度拿捏得很準,一旦觸及問題,立刻“點到爲止”,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假如換作我,肯定要着急。”侯志排笑着說。

“日久見人心。”陳安博給侯志排分析,一開始,戰士們心存戒備很正常,怕跟幹部說“禿嚕嘴”。處久了,相互之間纔有信任。閆肅現在已不像過去處處防備陳安博,而是打開天窗說亮話,有事一起商量。

“作爲幹部,想事情要周全,心底要寬厚、要敞亮,該爲戰士保密的要保密。”陳安博的話,侯志排記在了心上。

其實侯志排跟戰士談心,也不乏成功的例子。中士李海亮和女朋友分手,侯志排並沒有提出什麼建議,也不知道該講什麼道理,只是靜靜地聽他把心事講完。這之後,李海亮的心情平復了許多。

“談心本不難,因爲有時候,對方需要的只不過是聆聽。”侯志排從中得到了這樣的啓示。

談心是一門學問

怎樣談心,成爲中隊官兵關注的話題。在《綱要》培訓中,他們圍繞“談心交心”開展徵文、展開研討,形成一個“談心論壇”。作爲團支部書記,侯志排擔任這個論壇的組織者。

侯志排發現,談心大有學問。出於對談心對象、時機、形式、方法等的不同認識,中隊幹部骨幹圍繞談心形成不同的“門派”,各持己見、各展所長。幾番“論劍”,好不熱鬧!

“跟誰談?這是最重要的問題。”上士李雨冰認爲,普遍談心固然需要,有利於瞭解掌握情況,但難以發揮一對一思想工作的深入作用。只有確定談心對象,才能確定靶標。談心作爲經常性思想工作的一種載體,應當有的放矢,精準擊發。爲何談、談什麼、怎樣談,都要因人而異。侯志排將他的觀點概括爲“對象優先”。

李雨冰善於因勢利導。列兵鄧鑫磊在中隊算得上“刺頭兒”,老跟戰友鬧彆扭。他覺得,這是自己的成長經歷所致,性格使然。其實他也想和大家處好關係,但有時說話“不明事理”、搭訕不分時候,別人一不理他,他就生悶氣。李雨冰找他談心,把這些原因分析透,重點是鼓勵他擺脫“成長的煩惱”,從接人待物的一言一行開始做出改變、重塑自己,鄧鑫磊逐漸開朗、活潑起來。

列兵徐強上進心強,工作幹得多,又能夠獨當一面。有段日子突然鬱鬱寡歡,沒了勁頭。李雨冰了解到,他是感覺班長鼓勵後進多,對自己關注少,心裏不快。李雨冰一次談心,就幫他解了心結。

“確定對象固然重要,但怎麼談包含的學問更多、更見功夫。”大家對此各抒己見,談心應該因勢利導、因人而異,要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要循序漸進、穿針引線,這些都是大道理,實踐中第一個問題,是得先談起來,打開話匣子,有來有往有交流,而不是你說我聽、一味說教。

上士國凱把十多年來的心得總結爲4個字——“感同身受”。理論是灰色的,而生命之樹常青。“戰士的困惑、迷茫,你經歷過、感受過,你從中走來,衝破了障礙和束縛。”國凱說,帶兵就有責任把這樣的感受分享給戰士,“說什麼,都不如感同身受來得真切。”

國凱帶過一名叫楊楠的戰士,因爲個子小,跳上單槓時,得用手扶着側杆。其他人無心,在旁邊發出笑聲,後來還有人喊楊楠“小個子”。儘管國凱嚴厲批評了那些大大咧咧的同志,但楊楠心裏還是十分難過,雖然嘴上不說,但心裏憋着氣。班裏戰友有說有笑的時候,他總是一個人默不作聲,甚至躲到一邊。

國凱跟他談心時,擼起褲腿,露出右腳踝一道5釐米長的疤痕,講起自己的經歷。那年夏天,他在訓練場上不慎摔傷骨折,打了鋼釘,手術後進行康復訓練,一瘸一拐跟不上別人的步伐,別提心裏有多鬱悶。“這幫臭小子,現在還喊我‘跛子’呢!”國凱話鋒一轉,“不過靜下來仔細想想,那些笑話我、叫我‘跛子’最起勁的人,也是幫我打飯、收拾衛生,甚至扶我上衛生間的人。”國凱說完,哈哈大笑。楊楠也會心地笑了。

“你的故事,能夠影響他人,比講道理管用得多。”侯志排覺得,所謂“感同身受”,其實就是講故事。在他失意時,指導員郭一東與他長談,也是在講故事。他身邊的幹部、班長,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故事。爲了解開心裏的困惑,他正是在一個個故事中尋找答案、獲得啓發的。

侯志排把大家分享的經驗歸納起來。有人獻出的“祕籍”非常有趣,但仔細想想不無道理。國凱說,他找戰士談心,一般都選擇在任務、訓練剛剛結束,最好是大汗淋漓、覺得疲倦時,他也說不上爲什麼,“但這個時候,更容易談透徹,容易把工作做通。”

對於該找誰談心,中士李海亮說,他一般是在熄燈後一小時內看翻身次數。“翻身多、睡得淺的戰士,十有八九心裏有事,一問便知。”此外,還有人概括了看飯量、看錶情的具體要點,排長謝有旺總結出“談心三問”,問下步打算、問家庭情況、問個人困難。談心的目的是知心,帶兵人要善於捕捉戰士的情緒變化、情感流露,保持敏銳是必須具備的能力。在望聞問切上,大家各有心得。

談心需要不需要儀式感,是存在爭議的一個問題。“三五句話談談心”是部隊經常性思想工作的好傳統,茶餘飯後、訓練場上、散步途中聊幾句,往往能夠放鬆心情,只要是暖心話,一兩句不嫌少。但是涉及個人成長進步等重要問題時,就有必要正式一些,靜下心來,推心置腹。比如,下士王超宇面臨復退時,在走留選擇上多次反覆,郭一東與他促膝長談,爲他分析兩種情況的利弊,幫他認清“適合自己纔是最好的”,王超宇下定決心,申請繼續留隊。

談心招法衆說紛紜,但中隊也有人主張“無技巧式談心”。刻意講究技巧、招法,還不如開門見山、直來直去,以本來面目相見。上士王凱平常話不多,他認爲談心關鍵是要言不煩,“正確的話,一句就夠了,不必長篇大論,也不一定要說三遍。”

大家的心得林林總總,在侯志排心裏醞釀着……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對於怎樣談心,侯志排漸漸有了自己的體會。

“談心交心是走進對方心靈世界的一種方式。”每個人性格、閱歷不同,但在通往彼此心靈的道路上,總會遇到層層防備。卸下防備的前提就是充分的信任。

以前,侯志排時常糾結於“管理者和被管理者之間的矛盾”。誠然,矛盾是客觀存在的,但遠遠不是官兵關係的全部。他剖析過去的心態,作爲一名帶兵人,他常常講“自己是‘對事不對人’”,總是板着面孔,要把一碗水端平,把每件事都做得闆闆正正,卻在無形中與戰士拉開了距離。“其實‘對事不對人’的另一面,就是‘見事不見人’。”

“要用信任的眼光看待戰士。”這句話常被大家掛在嘴上,但真正做起來纔會發現,它考驗的是帶兵人的胸懷。對於上等兵饒金保的困惑,中隊很多人不解。小饒多次提出要到醫院檢查,他總覺得自己身體哪個部位有了“情況”,可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去醫院查體多次,也沒找出問題。

饒金保內心越來越困惑,加上體能不好,3000米跑老是掉隊。班長和其他戰友漸漸認爲饒金保是怕苦怕累、泡病號。侯志排跟饒金保談心很多次。儘管“饒金保裝病”在中隊幾乎已形成公論,但侯志排仍平心靜氣地聆聽他的困惑、苦衷,並帶他去醫院檢查,做CT、X光,甚至是核磁共振檢查。在排除一切器質性病變可能後,又幫他安排心理諮詢,饒金保心裏的石頭這才落了地。

“刻意放低身段,未必能夠得到戰士認同。”“朋友圈”被屏蔽的情況,不單發生在侯志排一個人身上。有幾名戰士平日裏跟侯志排相處很融洽,卻也將他屏蔽了。侯志排在排務會上鄭重地講過這個情況,之後他們乾脆連“朋友圈”都不發了。

“有些事,沒必要都叫人知道。”上等兵胡軒銘對侯志排說。侯志排瞭解到,這些“沒必要讓自己知道”的事情,有些是心情表露、吐槽,還有一些是跟網遊、追劇等興趣愛好相關的。侯志排平日裏對網遊、追劇、唱歌、打牌是牴觸的,大家知道他不喜歡、不欣賞,自然對他敬而遠之。

“真正的放低身段,首先不能居高臨下地評判。有了融入瞭解,才能正確引導。”侯志排對戰士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隱私,屏蔽“朋友圈”,自己可以理解。可是後來,他還是在“朋友圈”裏看到許多過去不了解的“戰士的另一面”。他欣然爲他們點贊。

談心的目的是解決實際問題。有的戰士說,“小事不必講,大事講了也沒用,甚至說出來,還會惹麻煩。”於是在面對面談心時,“知道了”“沒事”“好的”就成爲他們三緘其口的“護身符”。可是,幫助戰士解決實際困難和問題,真的那麼難嗎?

上等兵唐涇揆上哨犯困,捱了多次批評。起初,侯志排怎麼問,他都是那句“下次注意”。後來唐涇揆說,自己是晚上睡不好。侯志排好幾次查鋪,見小唐翻身,走到牀邊,他就醒來。他在網上爲唐涇揆買了兩副海綿耳塞、一個睡眠眼罩。這份小小的禮物,不僅緩解了唐涇揆的失眠,更令他感動。

是時候與王宇航復歸於好了。押運任務途中,侯志排和王宇航坐進了同一個火車廂。他主動給王宇航遞上一瓶礦泉水,王宇航微笑着接了過去。

立秋剛過,霞光從縫隙透進車廂,外面草木蔥蘢、漫野碧綠,遠山、田畦、村落像電影畫面一樣緩緩移動,蟬鳴起伏,火車的震動和聲響,像在默數着他們走過的里程。

時間緩緩流逝,車廂裏光影斑駁。“排長……”王宇航扭頭看着侯志排說,“其實你對大家嚴格,我也能理解。有時候性子急,我當班長也是這樣……”

“不提了。”侯志排用肘部輕輕碰了碰王宇航,“其實,那天把你叫到一邊,是要和你談心來着。可是,談心哪有那麼容易啊!”侯志排說着,自嘲地笑起來。

或許是恬靜的時光解開了他們的心結,或許這樣的心結,根本就沒有存在過。“你會談心嗎?”侯志排問王宇航,倆人聊到興頭上,侯志排將他一段時間以來聽到的故事,以及自己的反思、感悟講給王宇航。車廂裏其他戰友,也湊過來認真地聽着。

王宇航突然想起一段話:“沒悟時,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然後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悟了後,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侯志排補充道。

短評:

人之理,一半靠說一半靠做

康樹峯

帶兵就是帶心,帶心先要知心。談心交心是我軍的優良傳統,也是經常性思想工作的重要載體,更是帶兵人必須掌握的基本功。早在延安時期,毛澤東稱談心爲“最細緻入微的宣傳鼓動形式。”新修訂的《軍隊基層建設綱要》多次提及談心工作,足見談心對新時代基層建設發展的重要性。帶兵人會談心,才能拉近官兵距離、消除彼此隔閡、增進相互信賴。

從天津總隊執勤一支隊基層帶兵人的故事和感悟中,不難得到這樣的啓示:談心的關鍵是帶兵人要端正對待官兵的根本態度。心理學的“鏡像效應”指出,一個人對別人的態度猶如一面鏡子,能夠照出自己的形象。用不同的眼光看待士兵、以不同的方式溝通交流、下不同的功夫解難幫困,得到的回饋也是不同的。

習主席在中央軍委基層建設會議上強調,要用信任的眼光、欣賞的眼光、發展的眼光看待基層官兵。隨着時代發展,年輕官兵在思想觀念、行爲方式、精神需求等方面呈現許多新的特點,對他們身上的獨特氣質和鮮明個性,既要善於因勢利導,也要敢於包容理解,少些“老眼光”“舊思維”,多些尊重關愛,才能真正走近他們、引領他們、贏得他們。

端正帶兵的根本態度,就不能居高臨下、單向灌輸。思想工作是撥亮一盞燈、拂動一片雲、溫暖一顆心的工程。見物不見人,就會空對空。基層官兵反映,有的談心猛火快攻難承受,有的偏執強求難接受,有的嘮叨瑣碎難忍受。這些都忽略了“人”的因素,只顧大水漫灌,不管對方實際情況、承受能力。帶兵人應該是“有故事的人”。事實證明,用故事影響人,好過用說教說服人。

端正帶兵的根本態度,不僅在於言談,更在於實際行動。有人說,“能說服人的道理,一半是說出來的,另一半是做出來的,後一半更重要”。帶兵人能夠想兵之所想、幫兵之所需、解兵之所難,對戰士在生活上多些關心幫助、工作上多些指導幫帶,久而久之,自然“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這也正是所謂“談心的功夫在‘話外’”。

文字:劉子云、閆宏斌

供圖:程子健、周旭升

來源:人民武警報·星期特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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