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方 倪文

編輯:江嶽

01 封神

馬拉多納在自己2018年出版的《我是迭戈:馬拉多納自傳》中說道,自己沒有回看過1986年那屆世界盃上的任何比賽,唯獨足球比賽時自己的進球回放是例外。

進球回放,他看過千百次,因爲三十年間,那個畫面不斷地在電視上播放,而人們也不斷地放給他看。

馬拉多納自此走向了人生巔峯。而於阿根廷來說,這兩粒球洗刷了馬島戰爭帶來的民族創傷。

那場1986年的世界盃四分之一決賽中,阿根廷對陣英格蘭。這場對決對阿根廷有着特殊的國家政治意義。1982年,兩國圍繞馬爾維納斯羣島的主權爭議爆發戰爭,阿根廷被擊敗。世界盃距離這一場戰爭,不過四年。

“賽前我們說足球和馬島戰爭沒有關係,但我們知道很多阿根廷的小夥子在那裏犧牲,就像小鳥一樣被射殺。這就像是復仇,就像是從馬島的陰影中重新站了起來。賽前採訪時我們都會說足球和政治無關,但那是謊言,我們滿腦子都是復仇!”

想贏,只有這一個結果。

比賽進行到第51分鐘,馬拉多納與對手在一次起跳中奪球,對手試圖把球踢出罰球區,但身高1.65m的馬拉多納高高舉起了他的左手,一拳把球打進球門,這次進球成爲日後人們口中的“上帝之手”。

3分鐘後,馬拉多納獨自帶球奔襲60多米,在重重圍追下先後過掉六名球員,包括守門員,突破整條防線,世界盃歷史上最經典的進球誕生。

阿根廷最終以2:1的比分晉級四強,並奪得當屆世界盃冠軍。這是繼1978年後,阿根廷人第二次捧起了大力神杯。

這場比賽結束時,阿根廷人在阿茲臺克體育場歡唱的聲音灌滿了馬拉多納的耳朵,他不禁流下眼淚。

馬拉多納成了貝利之後的一代新球王。

他很容易就能預料到,這兩個短暫的瞬間所凝聚的名譽與爭議將伴隨着他的一生。

馬拉多納後來他的自傳中承認了犯規的事實:“我現在能說出當時不能說的事情了。當時,我稱其爲‘上帝之手’,其實那是‘迭戈之手’。我感覺自己有點像是扒竊了英格蘭人的錢包。”

在2015年的聖誕節家庭聚會上,有人送了馬拉多納一座大力神杯的復刻模型,他像懷抱嬰兒一般把它捧在手心,三十年過去,他只覺這座六千克多的獎盃沉甸甸的,彷彿千斤重。

02 離場

毒品曾一度成爲這一代新球王的事業絆腳石。

1991年,馬拉多納被查出吸食可卡因,隨後被意大利足協禁賽15個月。

同年,他被法院以藏毒和吸毒罪名判處監禁14個月,並罰款3175美元。可卡因醜聞讓光環傍身的馬拉多納一夜之間變成了“馬拉可卡”,昔日英雄成爲了矇騙人們的不良青年。

媒體自然不願缺席這場集中熱度的鬧劇。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媒體現場直播了馬拉多納的被捕,如同直播一場足球比賽一般。

刑滿後從監獄一出來,馬拉多納又搖身一變,成爲了被球隊需要的最佳選擇。

1994年世界盃預選賽,阿根廷球隊處於水火之中,曾經在世界盃上馳騁賽場的馬拉多納自然而然成了救火隊員,結果是他帶領阿根廷球隊成功晉級世界盃正賽。

一切順利,直到麻黃素檢測醜聞再一次爆發。

在1994年世界盃的反興奮劑檢查中,馬拉多納的尿檢呈陽性,國際足聯決定禁止他參加所有比賽。當時,他已經參加了其中的兩場賽事,並且在阿根廷對陣希臘的比賽中進了一球。

世界足壇不缺少天才和冠軍,但馬拉多納壓制對手的威懾力和獨一無二的統治力並不多見。

可想而知,失去馬拉多納的阿根廷隊高開低走,在隨後兩場比賽中兩戰皆負,最終在八分之一比賽中被淘汰。

英雄不乏支持者,即便是落寞的昔日英雄,馬拉多納也不意外。

除了在阿根廷,即便在孟加拉國這樣遙遠的國度,也進行了一場盛大遊行,球迷們對這一結果表示不滿,紛紛抗議國際足聯的決定,要求馬拉多納重返賽場。

可惜,馬拉多納沒能如願迴歸,這是他參加的最後一場世界盃。而這次離去,也標誌着他的國際職業生涯徹底結束。

他沒能在賽場上堅持太久。

1997年10月25日,馬拉多納參加了博卡青年隊與河牀隊的比賽,這是他職業生涯中的最後一場正式比賽。四天後,他宣佈徹底退出職業足球生涯。

這一年,馬拉多納37歲。他球員時代的跌宕風雲自此告一段落。但毫無疑問的是,他仍深沉地熱愛着球員這一職業。

2005年,在參加一檔電視節目的錄製時,馬拉多納回答了這樣一個問題:如果你必須在自己的墓地前說一句話,你會說什麼?

他回答說:“感謝你曾做過一名球員,因爲這項運動給予了馬拉多納最大的快樂和自由,如同用雙手觸碰到了藍天。”

03 榮譽

馬拉多納38歲生日那年,馬拉多納教堂正式成立。教堂的創辦者說:

我們都知道他就是上帝,開始一項建立馬拉多納教堂的行動,無疑是最好的選擇。如果我們擁有上帝,我們應該怎麼聚集在一起呢?我們可以通過教堂,要在足球界爲教堂找一個名字,馬拉多納無疑是最合適的。

粉絲們籌建的教堂,更多地是一個球迷交流地,他們愛足球,也愛馬拉多納。

80年代,這位足球天才靠比賽,成爲阿根廷國家意義的守護者,自此,他的一生便承載着這樣的行囊,在負重並榮耀着的征途上前行。

比如1993年。

他33歲,體重重達90公斤,已經數月不踢球。那年9月,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世界盃預選賽中,阿根廷以0比5的慘淡成績負於哥倫比亞。正當全場陷入死寂時,穿着10號球衣,正以普通球迷身份坐在觀衆席上的馬拉多納,卻突然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全場突然開始高呼“馬拉多納!馬拉多納!”

後來,這位球王在自傳中寫道:

人們對我說:“回來吧,迭戈!回來吧!”我在看臺上哭了。因爲阿根廷輸了0比5,那種感覺像是被羞辱一樣。

1994年世界盃的故事太具戲劇性——他被檢出麻黃素告別比賽,但那個爲了國家榮譽,毅然選擇以高齡迴歸戰場,短短一週內減重11公斤,帶領阿根廷衝進世界盃決賽的人,依然是阿根廷的“上帝”。

糖果盒球場見證了馬拉多納從阿根廷走向世界的跌宕起伏。球場狀如巧克力盒,藏了許多“巧克力豆”,你永遠不知道下一顆是什麼。

2001年9月,已經超重的馬拉多納,在這裏再次舉辦個人名義的友誼賽,5萬名球迷湧入場內觀看比賽。他的行動略顯遲緩,但依然如同巔峯時那樣,擁有高超的技巧。他在30米外成功射門,並用兩次罰球對自己所在的球隊贏得了勝利。

賽後,他激情地撩起球衣脫掉,衝着洶湧的觀衆席搖擺,就像年輕時那樣。

他向觀衆致謝:我一直嘗試快樂踢球的同時帶給你們快樂,我覺得我做到了,而且比我預想的做得更好,這對於一個足球運動員而言已經足夠了,我真心感謝你們。

在人們的歡呼與掌聲中,馬拉多納分明眼角有淚。

04 悼念

當地時間11月25日晚上十點,糖果盒球場準點熄燈,獨留馬拉多納包間一盞光亮,燈束從心臟位置直直射出,照亮烏黑的夜。不少居民區也在同點響起陣陣呼喚,呼喚馬拉多納的名字。

這位身着10號球衣的傳奇,走了。

25日中午12點,因心臟驟停,馬拉多納在家中突然去世。阿根廷總統阿爾貝託·費爾南德斯隨後確認了這一消息,並宣佈將舉行爲期三天的全國哀悼活動。

一個25歲的年輕人聽聞後,騎行兩公里到了糖果盒球場外。他說:現在,足球沒有了上帝。背後的手繪海報上則寫着:上帝與上帝同在。一對阿根廷夫婦依偎着守在臺階上,動情地表示,迭戈是我們阿根廷人最好的代表。

布宜諾斯艾利斯的標誌性建築旁,滿滿都是聚集的粉絲,他們不願離去。在方尖碑,人們高唱馬拉多納的讚歌,而那面印有這位“上帝”的橫幅,在風中飄飄蕩蕩。

在大洋彼岸的中國,一場悼念也於阿根廷駐華大使館靜靜開始,這是屬於球迷間不必言說的默契。

第一位球迷在早上10點抵達,穿一件10號球衣,放下花束,默默立定。短短三個小時後,降下的阿根廷國旗下,已經堆滿了悼念品。

無論球迷與否,中國人對他的記憶也是鮮活的。

1996年,他第一次踏上中國的土地,率阿根廷博卡青年隊,對戰北京國安與四川全興。在成都,爲一睹他的風采,四萬人的成都體育場座無虛席。那時還是全興隊小將的鄒侑根,也是他的忠粉。在接受媒體採訪時,鄒說,因爲馬拉多納才喜歡足球,因爲喜歡才走上了足球之路。

賽場下,這位享譽世界的球星沒有架子,他好奇所住酒店外的人力三輪車,非要騎上試試,也因此留下了與中國記憶有關的經典之照。

2010年,50歲的馬拉多納復來中國,他拍賣午餐,舉辦慈善晚宴,10多天的時間裏籌集善款數百萬,悉數捐給了中國貧困癌症患者。

人們悼念馬拉多納,悼念的不只是一位偉大的球星。

這個阿根廷都會爲之哭泣的男人,傳奇一生的起點,在阿根廷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南部的一處貧民窟,家中共有兄弟姊妹8人,父親是一名普通的工廠工人,而母親則是家庭主婦。少年時,因爲財力不足,父親一度不讓他參加阿根廷少年的足球選拔賽。好在故事的結局是,他這一生,是足球的一生。

走出去的巨星,一直沒停下慈善的腳步。有人曾統計過,在他數十年的職業生涯中,單慈善球賽就已經組織了百餘場。而在今年10月30日,他60歲生日時,也是在捐贈活動中度過的。

在布宜諾斯艾利斯某貧民窟,他發起一項“10件球衣,10座城市”的捐贈活動,幫助受新冠肺炎患者影響的弱勢羣體,捐贈物包括食品、衛生用品及改善貧民窟生活條件的基礎設施。

拍攝馬拉多納紀錄片的導演庫斯圖裏卡,早前曾評價他:他永遠是這個星球上最好的球員,過去,沒有人能踢得比他好,以後也不會有,這就是關於這個男人的重要故事。

我們得說,他是最好的球員,不止踢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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