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君平/人民日報

來自綠政公署

民間中醫傳承“斷檔”

東晉葛洪《肘後備急方》內頁。圖片來自網絡

保護和改善民間中醫的生存環境,比挖掘、整理民間醫藥資源更緊要,應從源頭上解決民間中醫的合法從業問題

獲得諾獎的屠呦呦,是受到東晉葛洪《肘後備急方》的啓發,提取出青蒿素,最終讓全球每年幾百萬人受益。

葛洪的《肘後備急方》屬於民間古籍。“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漬,絞取汁,盡服之”,就是屠呦呦發現和提取青蒿素的靈感來源。

上世紀80年代,中國中醫科學院廣安門醫院副院長仝小林在武漢見證了中醫偏方拔牙。牙齒鬆動了,在牙根上點一點藥水,輕鬆拔牙也不疼。它來自清代趙學敏的《串雅外編》,將砒霜放在活鯉魚的肚子裏,等到鯉魚身上陰出霜來,製成了拔牙的鯉魚霜。他說,一張偏方,氣死名醫。偏方祕方散落在民間和古籍中,魚龍混雜,急需正本清源,進一步挖掘整理。

中國中醫科學院醫史文獻所劉劍鋒說,中醫藥來自民間,民間的實踐是中醫藥產生、發展、壯大的土壤。無論是繼承還是創新,都不能忽視民間中醫藥這一源頭。但是,由於種種原因,這些民間的偏方驗方未能得到有效的開發,需要從國家層面出臺有關政策,挖掘和保護這些中醫藥基因,讓散落民間的“珍珠”成爲我國重要的科技創新資源。

62歲的王永光是山東省滕州市一名民間中醫。他從醫40餘年,治療了不少疑難重症。原先的行醫資格證過期,無法通過行醫資格考試。這位自學成才的民間中醫,竟成了衛生行政部門“打擊非法行醫”的對象。

在農村邊遠地區,我國至少有15萬名民間中醫,他們長期處在有用、有益卻非法的狀態。《執業醫師法》像高懸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制約着民間中醫的發展,讓民間中醫不得不無證行醫

第二屆國醫大師張大寧說,中醫文化源遠流長,近年來我國中醫發展遇到了一些困難,民間中醫的傳承面臨着斷檔危險。

專家認爲,保護和改善民間中醫的生存環境,比挖掘、整理民間醫藥資源更加重要和緊迫。倘若不能從源頭上解決民間中醫的合法從業、生存和傳承問題,民間中醫就失去了生存空間和發展活力。

鄉村不起眼的小草,在民間醫生手裏就成了治癒疑難雜症的良藥。中國社會科學院中醫藥國情調研組副研究員張小敏說,沒有好的激勵機制,缺乏傳承的土壤和制度通道,這些寶貴資源處於自生自滅狀態。政府需要鋪設一條暢通的網絡,讓他們的價值得到認可和實現,爲我國醫藥產業提供不竭的創新源泉。

民間中醫是傳承中醫的重要力量。只有爲他們提供寬鬆有序的發展環境,才能使更多的中醫絕技薪火相傳,促進中醫藥事業的繁榮與可持續發展。

國家衛計委副主任、國家中醫藥管理局局長王國強說,當前重點要在挖掘整理流傳於民間、尚未得到政府指定機構認證的診療技術、方法、方藥和器械的基礎上,總結規範,研發爲中醫藥適宜技術、醫院中藥製劑、中藥新藥、中醫診療設備,並加以推廣利用。

“中醫+西醫”面臨困境

中醫標準化、現代化、國際化等,實質就是以西醫爲尺度來衡量、詮釋或改造中醫。中西醫結合至今還停留在技術層面

仝小林是1977年進入北京中醫藥大學學習的。他一邊學着中醫的經典,一邊學着西醫的解剖課。特別是在中日友好醫院工作的18年,經常是中西醫一起會診,相互對話,取長補短。多年的從醫經驗告訴他,中醫如果不懂西醫,就如同缺了一條腿,看不懂化驗單,不會看檢查結果,在現代醫學環境中就喪失了話語權。中醫學習傳承要打好基礎,同時也要深入瞭解西醫,借鑑現代醫學的長處,藉助現代科技推動傳統醫學的發展。

1956年以來,我國大力提倡中西醫結合,相繼提出了中醫系統化、規範化、客觀化、微觀化、標準化、現代化、國際化等等。這麼多的“化”,實質就是以西醫爲尺度來衡量、詮釋或改造中醫。

他認爲,中西醫結合面臨困境。很多人中醫底蘊不深、西醫基礎不牢、中西醫知識融合不夠,沒有突破中醫和西醫的侷限,沒有建立起獨立的思維方式和理論體系。

今年10月25日,第二屆國醫大師李士懋病逝。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國評選出60位國醫大師,逝去的已經超過1/4。作爲北京中醫學院的首屆畢業生,李士懋揮之不去的危機感是,中醫嚴重西化,後繼乏術,醫治範圍逐漸縮小。他生前最擔憂的“惟西醫才科學”的導向,帶來了極大的負面影響。改造、詮釋中醫的人桂冠滿頭、名利雙收;按中醫固有規律繼承發揚祖國醫學的人卻遭冷遇。長此以往,誰還去學經典?誰還去繼承祖國醫學?這就導致了中醫學術萎縮,改造中醫之風盛行,勢將湮沒、摧毀中醫。取締中醫行不通,但改造中醫很有可能,堡壘是最容易從內部攻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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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醫和西醫是兩套不同的醫學體系。從最初的簡單混合,到有機結合,最後到完全融合,這是中西醫結合的發展趨勢。如今中西醫結合還停留在技術層面,像尚未捅破的窗戶紙。單純戴着現代科學的眼鏡來審視幾千年的醫學智慧和經驗,並不是挖掘傳統醫學證據基礎的唯一辦法,需要跳出既有方法的框框。

中國中醫科學院西苑醫院是新中國成立後第一所大型綜合性三甲中醫醫院,也是全國第一期西醫離職學習中醫班的舉辦地;北京大學醫學部是中國政府創辦的第一所西醫院校,也是屠呦呦的母校。最近,兩者協作共建北京大學中醫藥臨牀醫學院,院址設在西苑醫院。此次強強聯合,優勢互補,醫教協同,瞄準中醫藥科研前沿問題,有利於促進中醫和中西醫結合事業的發展。

臨牀和基礎嚴重脫節

能看好病的中醫越來越少,問題出在中醫教育。現有的中醫教育比照西醫教育模式,講基礎的不上臨牀,一些中醫院校畢業生不會看病

年過九旬的全國名老中醫宋祚民,曾讓一名剛滿6歲的吳姓女孩起死回生。他在醫家禁區“腦戶穴”下針,針深至1寸半時,病人突然深呼吸一下,他加快捻鍼次數,心動也開始加快加強,併爲患兒開了數十味中藥,讓患兒由昏迷變清醒。患兒第二年上學讀書,智力與一般兒童無異。

如今,臨牀上能看好病的好中醫越來越少,問題出在中醫教育上。中醫教育比照西醫教育模式,臨牀和基礎分離,講基礎的不上臨牀。《內經》雖是純理論,但也是指導臨牀的理論,如果沒有實踐的品味、思悟,怎能講清《內經》的理論?

今年6月,北京中醫藥大學面向全球啓動了公開招聘中醫臨牀特聘教授的活動,收到來自海內外的94份申報表,評議篩選出符合申報條件的71名醫生。此次考評重在醫術醫德,不問出處,不看學歷,無論民間還是科班出身,只要有特色醫術和優秀醫德,就符合遴選條件。脈學專家壽小云年近七旬,希望能把一生的研究成果留給母校,培養一批能夠在臨牀上直接號脈診病和處理疑難雜症的青年學生。

中醫院校畢業生不會看病,原因在於院校教育和臨牀實踐脫節。仝小林指出,中醫院校教材依然按傳統分類向學生傳授知識,停留在傳統經典,到臨牀上感覺不知所措,對不上症,辨不清病。他建議,大學教材應由各專業委員會參與聯合編寫,而不單是由大學教師專門來編寫。只有讓臨牀和教學有機結合,在繼承上創新,在創新上繼承,突破傳統理論的侷限,才能在臨牀實踐上豐富傳統理論。

“縱觀學校培養的中醫大師、名家,凡是看病好的,沒有一個不是熟練掌握經典的。”在北京中醫藥大學副校長谷曉紅看來,讀經典是教書、跟師與臨牀的基礎。北京中醫藥大學、成都中醫藥大學、黑龍江中醫藥大學、陝西中醫藥大學目前正式開展“中醫經典知識等級考試”。像英語四六級一樣,中醫經典知識分級考覈,考試內容是《黃帝內經》《傷寒論》《金匱要略》和《溫病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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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典是基石”。作爲本次中醫經典等級考試的主管校長,谷曉紅表示,希望通過中醫經典等級考試的設置,提升中醫人才對經典學習的積極性、主動性,在業界形成學習經典、背誦經典的風尚,最終達到全面促進、提升中醫專業人才學術水平和臨牀療效的效果。中醫教育應不斷嘗試將傳統教育的精粹融入現代教育體系之中,構建適應現代社會發展的中醫教育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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