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的起起伏伏,“熟睡的人”還一如往常如癡如醉,“夢醒的人”站在“睡熟人”的大浪潮中,卻迷失了方向,陷入彷徨,是該睡去還是醒着?這是後者所獨有的煩惱。

人生最痛苦的莫過於夢醒了無路可走,1924年的魯迅正面臨着這樣的難題,並且創作出了被後人稱爲其生平最成功的短篇小說——《在酒樓上》。

《在酒樓上》圍繞着“我”與呂緯甫的十年後再相遇而展開。“我從北地向東南旅行,繞道訪了我的家鄉,就到S城,這城離我的故鄉不過三十里,坐了小船,小半天可到,我曾在這裏的學校當過一年的教員”。

小說開頭就爲“我”定下基調,一個漂泊的知識分子。回到S城尋訪以前的同事,一個也沒見到,早已經不知散到了什麼地方。由此可見不僅僅是“我”漂泊,而是以“我”爲代表的知識分子的一種普遍狀態。

與呂緯甫的相遇便是在S城的一家酒樓——一石居,掌櫃以及堂倌已經沒有一個熟人,萬不會想到還能碰見呂緯甫,“緯甫,是你嗎?”帶着驚訝與驚喜碰到了老朋友,教員時代的舊同窗。

面貌有些改變,但也一見就能認識,蒼白的長方臉有些衰瘦,精神沉靜,濃厚眉毛下的雙眼失了神采。當初曾是戰士的英姿,敏捷精悍,如今行動變得格外緩慢,早已不像當年,尤其是受到“我”的邀請,緯甫似乎略有些躊躇。

可以看到是的,“我”見到緯甫實則是有些驚訝的,特別是對於他的巨大變化,也可以說是有些失望、可惜的。

多年未見的寒暄也並沒有想象中的“意氣風發”,呂緯甫給“我”細緻講述了爲自己記不清模樣的三歲小兄弟遷墳,因爲母親總是會念叨,這回趁着年假的空,纔回來給他遷葬。

由於船戶長富的女兒順姑曾經因爲一朵剪絨花捱打,所以特意買來兩朵剪絨花,因爲不知道順姑的喜好,所以深淺色都買了,一朵是大紅的一朵是粉紅色的。

在自己看來很無聊的兩件小事,呂緯甫卻帶着十分的認真去辦,做得也很盡興。想當初的他是一個熱血沸騰,充滿革命熱情的激進青年,卻將掘墳時的口令“掘開來”看作一生最偉大的命令。

曾經“我”與呂緯甫都是一起去城隍廟拔掉神像鬍子的新青年,都擁有激情澎湃改革中國的理想,如今卻也迷信了“遷墳”。

但捫心自問一番,呂緯甫的精神頹唐、失了神采,卻也似“我”彷徨的無字寫照,是當時社會所不少見的知識分子的頹唐與消極。

作爲曾經的新青年,呂緯甫也開始教起了自己曾厭惡的封建文化知識,讓“我”也十分驚愕,“我是在料不到你倒去教這類書”,但也是爲了每月二十元的收入。

彼時的呂緯甫對於未來已經沒有一絲一毫的打算,甚至連明天怎樣也不知道。

這部短篇小說的創作背景是在1924年,五四運動已經漸漸落幕,而“我”與呂緯甫則是運動落幕後的兩種人物的代表,作爲曾經“並肩作戰”的新青年,“我”與“呂緯甫”也分道揚鑣。

呂緯甫同封建思想下舊人不同,也曾經是熱情激昂的新青年,破封建腐朽文化、爲理想中的中國而拼搏,呂緯甫曾經也是“醒着的人”。

儘管現在的呂緯甫敷敷衍衍、模模糊糊的精神狀態,但他同封建禮教束縛下的麻木的人仍有較大區別,他那無聊的兩件小事,也彰顯了善良的本質。

而“我”則是另一種人物代表,是在五四運動落幕、知識分子激情殆盡之時,仍然想要堅持與反抗。但是對於“我”而言,已經看不到自己的方向在哪,陷入了迷茫

小說中的“我”是一個虛擬的人物,他不是魯迅,但他的精神狀態實則就是魯迅。1924年的魯迅,看到了以呂緯甫爲代表的知識分子“敷敷衍衍”、“模模糊糊”的精神狀態及“格外迂緩”的行動表徵,曾經振興中國的理想、志同道合的朋友,全都幻化成S城正飄落的雪花,有的已經融化,有的正在融化。

S城的巨大變化所帶來的生疏,深冬的酷寒淒涼, 像極了黑暗動亂的現實, 也是知識分子無助迷茫內心的寫照。

結了酒賬,“我”與呂緯甫的方向是相反的,也暗示了作爲一個“夢醒者”,與呂緯甫仍是不同的。但路雖不同,時空卻是一致。屋宇和街道都織在密雪的純白而不定的羅網裏,相反的方向,也就未見得多麼相反。

讀完全篇,舊時代下“睡着的人”的模樣可見一斑。我們雖不曾生活在舊時代,但當下的社會仍未完全脫離曾經的糟粕,腐朽思想的影響仍有蹤跡可尋。好在教育的普及讓更多平民子弟、以及貧窮地方的孩子步入學堂,也可以仰望星空,接受科學知識的洗禮與指導。

但不得不提的是,舊時代的腐朽也許所剩無幾,但新時期“變異”的文化依然會影響青年一代的成長,“努力不一定能成功,不努力一定會很舒服”成爲無數年輕人熱衷的信條,思想怪異者的洗腦反倒讓更多人接受平庸,平庸階層的鐵牢荼毒着有志一代的青年。

不能讓幻想中的鐵牢成爲現實的鐵牢,新時期從沒有階級固化之說,那些宣揚社會人羣“二八定律”分佈的“毒雞湯”,那些追求一時享樂的墮落與沉淪,都不應成爲自由、平等時代個人進步的阻撓。

現代社會,“醒着的人”就有路可走,“醒着的人”不應該睡去,也不應彷徨#魯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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