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觀點:有一陣張譯在非洲拍戲,極其想喫青菜,便在酒店裏陽臺裏種起了菜。劇組的人調侃“殺青了也喫不上”,但還是來幫忙。在非洲的陽臺上,這些苗苗越長越高,能不能變成蔬菜,哪有那麼重要。

張譯對自己的態度也是這般,當初一個表演的衝動,就全力以赴地去做了,過程中的收穫早已比結果來得更有份量。

作者 | 瀞之編輯 | 白芷

電影《一秒鐘》的畫風,是沒有邊際漫漫黃沙下的渺小感,是沒有方向灼灼烈日下的暈眩感,是被命運捉弄的狼狽,無奈,掙扎……

電影中的人物苦,演員拍攝也很苦。

爲了符合“勞改犯”的角色,身高1米78的張譯每天只喫少量水煮菜充飢,把自己硬生生餓瘦到了110斤,對媒體回憶拍攝時說“下車經常看不清”。他還專門剃了個光頭,在敦煌每天四五十度的烈日下暴曬。

他明明有好多苦可以訴說,卻偏偏選了“虎”:

張譯在微博中曬照調侃自己是“燒焦的外星人”

這般不同尋常的行事風格,倒是從前的張譯就有的。

他是什麼時候脫離稚氣的,又是如何保持着這般“虎氣”?一直平平無奇,戲火人不火的他,爲什麼近年來愈發地得到大導演的器重?從籍籍無名到名導御用,他都經歷了什麼?

虎裏虎氣

在幾年前的《金星秀》上,張譯用“蔫淘”形容小時候的自己。

他幹過的淘氣事兒包括但不限於:喂鄰居家的兔子喫大蔥,兔子撞門而逃;往鄰居家的雞腦袋上撒尿被啄傷;四五歲的時候,在烈日下守着螞蟻洞,用斧子砍螞蟻砍了兩個多小時,脖子被咬得都是血,卻在回到家之後才發現,當時只是覺得“脖子後面有點疼”。

長大後,一次偶然的機會,張譯看了話劇《一人頭上一方天》和《地質師》。他深受感動,並對錶演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劇院的人們經常看見一個長着小眼睛的小夥往這跑。他順手拿一些劇本就回宿舍如飢似渴地讀着,打底翻閱了上千本劇本。

1997年春,19歲的他瞞着單位跑到北京解放軍藝術學院,體檢時被判爲營養不良。又跑去考中戲,卻被老師建議去考導演系。努力良久,接連被拒,年輕氣盛的張譯在離開時大吼“廣院不過如此”,留下“爺到此一遊”的痕跡瀟灑地離去。

好在他進了文工團。但演了三年,他還是僅有一句臺詞的羣演,爲了在臺上多出現一秒鐘,他將一句話重複說兩遍。

他有幸得到康洪雷的賞識,有機會出演《士兵突擊》,卻在向團裏申請批准時遭到了阻攔,被告知“想拍戲可以,除非轉業。”

張譯心意已決,行,那就轉業。

《士兵突擊》中的史今班長和當時的張譯是相似的。在拍攝史班長離開部隊,說想去天安門看看的鏡頭時,團里正好告訴張譯,轉業批下來了。十年了,此刻不再是軍人。那一場戲,分不清是史班長,還是張譯,含着顆奶糖,哭得狼狽不堪。

之後的演藝生涯裏,即便年齡增長,技巧變多,張譯也沒完全擺脫這般虎氣。那點的倔變成了對錶演的執着和較真,那點憨厚變成了對困難的鈍感力,做什麼不做什麼,他不會算計,只是單純地想做好。

吳京給他起了個外號叫“張再來”,因爲在拍《金剛川》的時候,張譯對張飛這個角色的表現總覺得不盡如人意,每條戲都想着再來幾條,力爭完美。電影中在戰機猛烈的炮火之下,排長張飛直接碳化,像一尊烈士雕像,屹立不倒。張譯化妝四個半小時,就是想演好這具“屍體”。

《一秒鐘》中有一個片段,張譯飾演的張九生歷盡千辛萬苦,終於看到自己的女兒,久久沒有回過頭,再回頭時已是淚流滿面。張譯提前一天晚上開始醞釀情緒,但一直到戲裏,內心的悲痛也不能完全釋放。

拍了幾條後,張藝謀點點頭,說張譯不簡單。

而張譯的演技,並非速成。

沉澱

小時候,張譯的父親爲了鍛鍊他,要求他每日練習羽毛球,在哈爾濱戶外冬天的路上行進式打球,中途還不許掉。一直到十三歲,張譯把羽毛球拍折斷抗議才作罷。父親還讓他練滑冰,摔一下踢一腳,張譯後來在《金星秀》上感慨,就是捱過那麼多揍,拍滑冰的戲才能說上就上。

張譯的父親是音樂老師,讓他學口琴,學唱二胡,學吉他,學木風琴,學鋼琴,都未能如願。媽媽也會爲了他假裝感興趣的一本英語參考書,跑遍書店去找,找不到又拉下臉去向別人借來,利用每天的下班時間,摘抄完了將近三百頁的英文書。

而那時的張譯,只青睞播音。

有多熱愛呢,他每天守在收音機前聽廣播,練氣息和吐字,立志要成爲國家級播音員。學校裏的師生們都說“這人將來是要進廣電的”。

可是他落榜了。從前對播音有多熱愛,當時就有多厭煩。

待業在家,父親勸他去考哈爾濱話劇團。而小時候張譯對錶演有心魔,父親讓他在親戚面前表演節目,他從前一天就開始緊張,睡覺都睡不踏實。在團裏演話劇候場時,他也常常胸悶,喘不過氣,沒有一點兒享受,演出的時候,觀衆有的竊竊地笑,有的聊天嗑瓜子,別說贏得掌聲了,連吸引都是個難事兒。

團裏都說,張譯你演戲都是個死。

拍攝完康洪雷導演的《民工》後,張譯已經28歲,張譯還沒在演藝圈混出成績,胡玫導演曾說:“一個男演員,到28歲再不出來,這輩子就到頭了。”

他比誰都着急,所以鄭重其事、洋洋灑灑地給康導寫了三千多字的自薦信,想要出演《士兵突擊》裏錚錚鐵骨又熱血的史今。

《士兵突擊》終於讓他小火了一把,是一個突破點,但也是一個新起點。社交平臺上他很少袒露自我去“娛樂大衆”,但是他也有和觀衆粉絲溝通的方式,他的表達,都藏在戲裏。

去年張譯出演的《我和我的祖國》,與任素汐搭檔演繹了一場虐戀,被感動的網友稱“在他的雙眼中看盡了掙扎的人生”。

眼神中的細膩和複雜,是因爲對於愛情這件事上,他也曾歷經悲傷。

1997年,北京軍區政治部戰友話劇團裏,班裏“三醜”之一的張譯,迷上了溫柔漂亮的表演課代表。一出《雷雨》劇,張譯展現了自己對演戲的專注,排戲時的幽默紳士也讓課代表注意到了他。

即使部隊裏明令禁止戀愛,他們之間的甜蜜也絲毫不減。課代表沒時間喫早飯,張譯就會拿出“喫不完”的饅頭。

“你不像演員,倒像是大隊會計。”張譯被女友的母親毫不客氣地嫌棄了,模樣醜,家世普通,談吐不夠大氣,張譯的戀情被硬生生叫停。

2004年,張譯在拍攝《士兵突擊》時,初戀不幸出了車禍,成了植物人,一躺便是十年。

那十年張譯堅持着表演夢,也堅持着不時去探望初戀,事業和感情的希望都是渺渺。

後來,一場暴雨中,主持人錢琳琳借給張譯的一把傘,竟撐起了他們之後十四年婚姻中的風風雨雨。經濟窘困的時候,張譯只能請她喫清湯寡水的拉麪,錢琳琳喫得津津有味;租來的一居室,便是他們的婚房。

2014年,初戀去世,妻子替遠在法國拍戲的張譯出席了女孩的葬禮,是遺憾,也是成全。

清醒

經歷得越多,張譯就越沉靜了。寫散文,寫書,寫點博客,他似是被自己的喜好指引,走向一條文青的道路。

正因爲對自己的期待,當陳可辛拿着《親愛的》劇本中的大款角色“韓得忠”找上他的時候,他下意識是牴觸的,慍怒的,而隨之而來的便是沮喪,彷彿自己做的不但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甚至還偏離了軌道。

對此,他帶着些許自嘲意味地笑着回答易立競:“我是和自己牴觸,我是有一點沮喪的,爲啥我這兩年一直努力地學習文藝,竟然找我演一個暴發戶。”

張譯當時對角色的牴觸,源於他對暴發戶的偏見,他曾對《南方人物週刊》的記者坦誠地解釋:“在那個時期確實我對這類角色是有偏見的,他是有符號性質在我腦海當中,我個人覺得大款就應該是暴發戶類似這樣的。”

他問陳可辛,“您不覺得這個角色找我找錯了嗎?您哪裏覺得我像一個暴發戶?”

陳可辛給他的回答是:“我就是要找一個一點都不像暴發戶的人,來演一個不一樣的暴發戶。”

隨着閱歷的增加,張譯逐漸意識到,人的複雜性和多面性,並不是非黑即白的,也不該用一個帶着偏見的標籤去定義某類人。

帶着對角色的探索,對於工作的較真,張譯出演的韓德忠,也並不侷限於一個暴發戶給人們的刻板印象。在失去孩子面前,沒有大款的尊嚴與威風,更多的是一個父親純粹的不甘,無奈和深深的絕望,也正是這滴淚,讓他獲得了金雞獎最佳男配角。

他對演技是有自己的看法的,在《南方人物週刊》的人物專訪裏他說:“我如何能感動到我自己,感動觀衆,感動對手,它確實是需要一定技術的,但是我個人是喜歡把那種角色畫在身上,我即是他,他即是我的這麼一種概念。

不論是表演還是人生,張譯都沒有迷迷糊糊地被他人的看法左右,被娛樂圈這個名利場困住。和許多有距離感的演員不同,張譯時常活躍在微博,在知乎和網友問答,還成了知乎的正式員工。

他會就他自己喜歡的問題“不請自來”地回答:

而當有人問起拍攝的一些細節,他也十分樂於分享,給網友耐心揭祕男演員其實拍戲也塗口紅;有人問水下的戲演員如何睜開眼,他說“愣睜”;有網友好奇戲中演員的嘔吐是否真實,他也能將嘔吐物分成水,白酒,和八百粥三類,一本正經地解釋。

而除了拍攝本身的問題,在一些社會問題上比如空氣質量,他還和知乎網友深入又仔細地聊了聊霧霾,說自己是如何測的空氣指標,以及根據自己的觀察經驗,建議霧霾天時開車或者乘車的人應將車內通風換成內循環。

有一陣張譯在非洲拍戲,極其想喫青菜,便在酒店裏陽臺裏種起了菜,比肥料更難找的,是容器,紙箱,塑料箱,洗菜盆,都容易爛,無奈之下,瘸着腿的張譯去酒店後院的垃圾堆裏,在一堆泡沫紙箱中挑着他的“戰利品”。

可是種植哪是那麼容易的,挖坑、把種子放進去、蓋上土、澆水、出苗、除草、犁地、間苗、保證光照和水分,件件都是親力親爲。劇組的人員都調侃“殺青了也喫不上”,可是調侃歸調侃,大家也都熱心地幫忙搬材料,挖土,獻計策。

在非洲的陽臺上,這些苗苗越長越高,能不能變成蔬菜,哪有那麼重要。張譯感受到的不僅是想喫到菜的期待,後來更是對自然的好奇,對生命的敬畏。

或許他對自己的態度也是這般,當初也是一個表演的衝動,就全力以赴地去做了,過程中的收穫,早已比結果來得更有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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