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張小火,剛上初二,本應該無憂無慮地度過這個蟬鳴聒噪的夏天,誰知因爲一本小說,陷入了一場逃脫不出的夢魘。

夏末的一天,大舅家的表哥考上了重點大學,爲了慶賀這件喜事,父母帶着我和妹妹一起來到了舅舅家。

父母與舅舅的言談之間,無不流露羨慕之情,他們說:“要是小火有他表哥一半用功,何愁考不上大學呀?”

舅舅倒也謙虛,他摸着我的頭說:“這孩子從小就是個機靈鬼,學習這事兒不用急,可能是年紀小,還沒有醒悟。

“想當初他表哥剛上初中那會兒,整天逃學曠課,上學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誰知後來突然轉了性,一頭扎進了書堆裏,攔都攔不住啊……”

我父親一臉質疑:“真的嗎?如果真像你說的就好了,那我們老張家真是祖墳冒青煙了!”

大人們就是這樣,把自己沒有完成的夢想,毫無理由地寄託在孩子身上,我相信但凡是個孩子,都會覺得大人的這番談話無趣而又不切實際。

我討厭大人之間的客套和虛僞,於是藉口上廁所,偷偷溜到了表哥的臥室。

表哥的房間很整潔,靠窗的位置擺了一張牀,牀前是一張老舊的寫字檯,寫字檯上摞滿了各種各樣的書。

我走近寫字檯,忍不住翻了幾本。想不到表哥平常一副書呆子模樣,看的小說倒是五花八門,武俠、玄幻、科幻、懸疑,各種各樣的小說都有。

我喜歡看小說,只要是小說,幾乎從不挑剔,只要拿起一本書,即便是廢寢忘食,通宵達旦也會把它讀完。

正是因爲沉迷小說的緣故,我在班裏的成績從來就不溫不火,一直處在上也上不來、下也下不去的尷尬境地。

我好像走進了一座五彩斑斕的花園,徹底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該選哪本小說好,誰知在翻找的過程中,無意中發現高中物理課本里夾着一本用白紙包裹的小說。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我小心翼翼地拆掉白紙,封面上是一個半裸的被捆綁住的女人,赫然寫着《被綁架的女人》。

我手指忍不住顫抖起來,嚥了一口唾沫,輕輕地打開書的扉頁,只看了一眼故事簡介,當時猶如電擊!!

我的呼吸越來越急促,體內彷彿有一團火,要迸裂而出,可卻怎麼也找不到出口……

2

“小火,你在哪裏?”母親的聲音陡然從客廳傳來。

“我……我在這裏!”我連忙合上書,生怕被母親發現,向門口走了幾步,心裏卻像着魔一樣,停下、轉身、一把將那本小書塞進了褲腰裏。

我裝作一臉鎮靜的樣子走出表哥的臥室,母親一直在門外等待着:“你這孩子,都開席了,瞎跑什麼啊?再晚一會兒,你喜歡的紅燒丸子、大肘子都讓你妹妹喫光了!”

“想喫就就喫唄,我……我還能管得了她?”我裝作滿不在乎,臉上卻火辣辣的,抬腳就往客廳走。

“等等!”母親像發現了什麼,連忙叫着我,手貼在了我的額頭上,“天哪!你的臉怎麼這麼燙啊!不會是感冒了吧?”

我心中一驚,連忙解釋道,“哪……哪有啊?是舅舅家的空調溫度太高了,我……我都流了一身汗呢?”

母親緊蹙的眉頭這才舒展開來:“沒感冒就好,對了,別磨嘰了,趕緊去客廳吧,大家都在,就缺你了。”

我點點了頭,生怕母親再起疑心,右手悄悄地從褲兜裏捏住那本小說,匆匆地走進了客廳。

客廳裏座無虛席,親戚朋友們紛紛向舅舅賀喜,誇他們家有福氣,表哥不負衆望,將來一定能夠光大門楣,以後你們老兩口就等着享福吧。

舅舅喝得面紅耳赤,笑得嘴都快撩到耳後根了,連連擺手道:“享什麼福呀?以後操心的地方還多呢,這孩子以後上好了學,還要買房,還要娶媳婦……”

我一直在惦記腰間的那本小說,根本就聽不進別人說什麼,整個世界彷彿變成了一部無聲電影,眼前發生的一幕,雖然近在咫尺,卻好像在另一個時空之中。

把我拉回喧囂的現實的是我妹妹張曉彤,她緊挨着坐在我旁邊,兩手各握着一個雞腿,左邊啃一口,右邊啃一口,簡直跟餓死鬼投胎沒兩樣。

“哥,你剛纔幹嘛去了?我都喫了兩個雞腿了!”張曉彤滿嘴都是油漬,頭上的馬尾辮像進食的大公雞一樣,左右搖晃着。

“你管那麼多幹嘛?喫都堵不住你的嘴啊!”我白了她一眼,甩了一張冷臉。

“切,我還不瞭解你呀。平常你總跟我搶喫的,這次卻這麼老實,指定是沒幹好事……”張曉彤嘴裏嚼着雞腿肉,做出一副不相信的表情。

張曉彤比我小一歲,今年剛上初一,雖然在外人眼裏她是個乖巧可愛的小女孩,可我卻非常討厭她。

雖說我是家中長子,但是張曉彤從小在父母的嬌生慣養下長大,不管什麼事我都得忍着、讓着她。

以至於長大以後張曉彤覺得這個世界上的人都應該把她當公主一般對待,自私自利、好喫懶做,根本不顧及別人的感受和想法。

張曉彤經常學着父母的口吻,對我頤指氣使、挑三揀四,成天跟父母打小報告,害得我不知道捱了多少揍,想起這我恨得牙根都癢癢!

我懶得再理她,從面前的盤子裏夾過一塊紅燒肉,默不作聲地喫了起來。

3

傍晚,宴席結束,父母留下來幫着收拾東西,可我不想待在舅舅家,一心想着那本小說後來的內容,於是便跟父母提出回家,誰知張曉彤也想回去。

一路上張曉彤嘰嘰喳喳說個沒完,可我根本懶得理她,一回到家,便匆匆鑽進臥室裏。

我怕張曉彤又來無事生非,於是隨手反鎖了房門,果不其然,沒多久,外面響起了“咚咚”的敲門聲。

“張小火,你快開門,我要進去!”張曉彤扯着嗓子喊道。

“你進來幹嘛?我要睡覺了!”我有些不耐煩,朝着門外吼了一嗓子。

“切,少騙人了!天還沒黑呢,你睡什麼覺啊!快開門!快開門!!”張曉彤猛烈地敲擊着房門。

“滾!快滾!你再敲門,我就出去揍你了!”我緊緊攥着拳頭,隔着房門怒吼着。

敲門聲戛然而止,我以爲自己的威脅起了作用,誰知門外的張曉彤帶着哭腔喊道:“你敢打我,我告訴爸爸媽媽去…”

聽着門外的腳步聲漸漸走遠,我這才放下心來,從褲腰裏掏出那本小說,心臟頓時狂跳起來!

我躲在被窩裏,左手翻着書頁,冥冥之中總感覺有一雙眼睛在盯着自己,剛探出頭時,卻發現有一個黑影正趴在窗臺上。

我心裏一驚,這纔想起來,自己忘記關窗戶了!

那黑影一把奪過了我手裏的小說,只看了一眼,隨後便爆發出一陣冷笑:“好啊,你真是不要臉!我告訴爸爸去!”

我瞬間從牀上彈起來,着急忙慌地往門外跑:“張曉彤,你回來!你快回來!!!”

張曉彤沒有回應,繞過窗戶直奔客廳的電話間,正巧被我堵在了走廊裏。

“你……你你要幹嘛?”張曉彤一臉驚恐。

“不許你告訴爸媽,否則我揍死你!”我咬牙切齒地威脅道。

“你敢!自己做了那麼不要臉的事,還怕爸媽知道啊?哼,你不讓我打電話,那我就親口告訴爸媽……”張曉彤話音未落,撒腿就往大門外跑。

我一看,當時就傻眼了,愣了片刻之後,連忙追了上去,心中只有一個想法,千萬不能讓父母知道自己做的事,否則會被活活打死的。

記得小學時,我無意中在父母牀下翻出了一本包裝精美的書,起初以爲是連環畫,誰知打開一看裏面盡是兒童不宜的東西。

更巧合的是,父親正好撞見了這一幕,他當時勃然大怒,二話沒說,衝上去就是一頓胖揍,我一想起那段經歷,後背至今還火辣辣地疼。

現如今,張曉彤撞破了我的祕密,如果她把這件事當面告訴了父母,那自己不僅要受皮肉之苦,以後在親戚面前也別想抬起頭了。

想到這裏我不由得加快了步伐,誰知衝出門時,張曉彤早就跑沒影了。

我急得直跺腳,不知該如何是好,這時看到了一條通往鎮子旁菜園的小路。

4

我家住在鎮子的東頭,而舅舅家在鎮子的西頭,中間的路程如果只用步行的話,差不多十分鐘就能趕到,就算張曉彤跑着去,至少也要用七八分鐘。

通往舅舅家只有一條主路,張曉彤又不敢走小路,只要我從菜園抄近道跑過去,一定能在鎮子的十字路口攔住張曉彤!

想到這裏,我心裏總算踏實多了,深吸一口氣,撒腿就衝進了菜園的小路。

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終於在十字路口將張曉彤堵住了。

張曉彤被我的突然出現嚇了一跳:“你……你別攔着我,我要去舅舅家!”

我一看妹妹的態度如此堅決,當時就服軟了:“好妹妹,求求你了,不要告訴爸爸媽媽好嗎?我只是一時好奇才看了那本書,你把書還給我好嗎?”

“呸,我纔不信呢!你們男生都是這麼不要臉!前幾天我們班有幾個同學因爲看那種書還被叫家長了呢,想不到你也……”張曉彤手中揮舞着那本小說,氣勢洶洶地看着我。

“那你怎麼才能不告訴爸媽呢?要不這樣,以後爸媽再買零食,我絕不和你搶,都給你好不好?”

“我纔不稀罕呢?再說了,你說的那些零食一直都是我的呀!我不管,這次我一定要告訴爸媽,讓他們好好管教管教你,不然以後你就會變成壞人的!”

張曉彤話音剛落,撒腿就要跑,我連忙攔住她。

張曉彤自知不是我的對手,於是身子一閃,扭頭也跑進了菜園裏,一邊跑一邊還說:“我現在就把書交給爸爸媽媽,看他們怎麼收拾你……”

我恨得直咬牙,當即衝了個去,誰知一不小心絆到了一塊石頭,當場摔個四腳朝天。

我疼得呲牙咧嘴,再看張曉彤已經跑出去老遠了,無奈之下只好忍着劇痛,一瘸一拐地追了上去。

張曉彤越跑越遠,漸漸地與我拉開了距離,月色下,我追到一片芹菜園時,她早已經跑沒有影了。

5

我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完了,一切都完了,看來張曉彤已經從菜園裏跑出去了。她可能已經將我的祕密告訴了父母,我甚至能想到親戚們聽到這件醜事後那副滿是嫌棄和嘲笑的嘴臉。

我癱坐在地上,過了好久才慢慢地爬起來,如同一隻鬥敗的公雞,步履沉重地往家的方向走

誰知剛走了沒幾步,突然聽到遠處傳來一陣尖叫聲,那聲音正是張曉彤發出的!我心頭一緊,生怕她出什麼事,循着聲音跑了過去了。

我跑過一道道田埂,汗水浸溼了全身,最後在一口老井面前停了下來。

那個老井看上去有些年頭了,周圍不僅遍佈雜草,洞口處已經滋生了一圈厚厚的青苔。

月光如水,傾瀉而下,我向前走了幾步,這時看見荒蕪的雜草裏那本包裹着白紙的小說。

我哆哆嗦嗦地撿起那本小說,心臟卻止不住狂跳起來,書是妹妹從我手裏搶走的,現在遺落在井邊,那妹妹又在哪裏?

我看了看眼前黑黝黝的洞口,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鎮上自從挖了機井以後,許多老井都荒廢了,爲了防止人無意跌落井中,每口老井都用木板封死。可面前的這口老井,卻沒有任何遮攔,黑洞洞的,彷彿一隻來自地獄的怪獸的眼睛。

我小心翼翼地走近井口,在雜草叢中發現了一個蝴蝶結,而那個蝴蝶結正是妹妹平常最喜歡的。

我連忙彎下身子,雙手扶住井口,顫顫巍巍地探頭一看,整個人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月光下,一團烏黑的秀髮如同海藻般鋪在水面上!

我愣了片刻,意識自己犯下了滔天大禍,哆哆嗦嗦地站起身子,拼命地吶喊着:“快來人啊!快來人啊!救命啊,救命啊……”

6

空曠的菜園裏迴盪着我撕心裂肺的叫喊聲,沒有人回應,只有耳畔的蟲鳴聲嗡嗡作響。

我坐在地上仰面大哭,鼻涕和眼淚糊了一臉,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眼前發生的事,直到模糊的視線中出現了一個人影。

“小火,你怎麼了?大半夜的一個人怎麼跑菜園裏來了?”一個熟悉的嗓音略帶焦急地說。

我匆忙將那本小說塞進懷裏,用袖子擦乾眼淚,抬頭一看來人正是大伯張德奎。

“大伯,大伯你快救救我妹妹!快救救她,她……她掉井裏了!”我眼裏噙着淚水,指了指不遠處的那口老井。

“什麼?!曉彤掉井裏去了!!!”張德奎面色一震,甩掉了肩上的鋤頭,撒腿就往井口的方向跑去。

張德奎朝井內看了一眼,頓時面色慘白,“這……這……到底怎麼回事?好端端的怎麼會就……”

“我……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和妹妹剛回家,誰知他非要找爸爸媽媽,我不讓她去,她就偷偷跑出來了。”我心虛地看了一眼張德奎的背影,謹慎地編織着謊言。

“我擔心妹妹路上出什麼意外,於是便跟了出來,誰知妹妹發現我後,一頭拱進了菜園裏。我找了好久都沒發現她的蹤跡,誰知道最後竟然在井裏……”

張德奎對我的講述深信不疑,他無奈地搖搖頭,一臉悲傷地說:“時間都過去那麼久了,曉彤她……”

我聽張德奎這麼一說,整個人嚇得癱軟在地:“不,不可能!大伯,你快救救我妹妹,快救救她吧,她才十二歲啊!”

張德奎六神無主地退後了幾步,深吸了幾口氣,隨後走到我的身邊,拍了拍我的肩膀:“小火,面對現實吧,你妹妹她已經……”

我全身顫抖着,抬起頭看着張德奎:“大伯,接下來該怎麼辦啊?”

張德奎嘆了口氣。

“唉,還能怎麼辦啊?既然悲劇已經發生,依我看,你現在立馬去舅舅家,告訴他們曉彤落井的事。我去村裏找人幫忙,把屍體撈上來,天這麼熱,人不能總在水裏泡着啊!”

“我……我不敢,如果爸媽知道我沒看好曉彤,他們一定會打死我的!”我一臉驚恐,整個身體都在抗拒着。

“這件事瞞是瞞不過去的,你爸媽早晚都得知道。起來,別哭了。小火啊,你聽我說,人生有時就是這樣的,該面對的,永遠都逃避不了的,只有硬着頭皮頂上去!”

張德奎扶起瑟瑟發抖的我,耐心地勸慰着。

“好……好吧,”我顫顫巍巍地往大路走,三步兩回頭,張德奎衝我擺了擺手,忍不住罵了一句,“兔崽子,還磨蹭什麼,趕緊去啊!”

7

我一路狂奔,悔恨的淚水模糊了臉龐,不知摔倒了多少次,終於跌跌撞撞地回到了舅舅家。

母親看到我一臉淚水,滿身泥漬,起初以爲我被人欺負了,直到我哭喊着說出妹妹落井的事……

一家人趕到菜園那口老井時,妹妹的屍體已經被打撈出來了。妹妹雙目圓睜着,披頭散髮,滿臉盡是恐懼……

母親哭得撕心裂肺,幾度暈厥過去,我跪在一旁,承受着父親的責罵與毆打。

“都是你這個畜生的錯!我讓你好好照看妹妹,你就這樣照看她的嗎?我今天要不打死你,就對不起你死去的妹妹,權當我張富沒有你這個兒子……”

父親手持腰帶,狠狠地抽打着我的後背,我強忍着,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流。

父親的脾氣在鎮上出了名的倔強,在場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勸阻,直到大伯張德奎一把攥住了皮帶,我才少受了一些罪。

“二弟,你這是幹什麼呀?再打下去會把孩子打壞的!”大伯奪下腰帶,隨手丟在一邊。

“大哥呀,你不知道呀,要不是這個畜生,曉彤怎麼可能掉井裏淹死啊?我甚至懷疑,這個畜生因爲曉彤平時欺負他,起了歹心,趁着菜園沒人,把曉彤……”

“屁話!你說這話是人說的嗎?手心手背都是肉,你怎麼能夠懷疑自己的親生兒子呢?”張德奎眼睛一瞪,毫不留情地訓斥起來。

我聽出父親的弦外之意,委屈的眼淚嘩嘩地往下流:“爸,曉彤可是我的親妹妹啊,我怎麼可能會害她呀!”

“那你告訴我,你們在家裏到底做了什麼?曉彤非要去你舅舅家找我和你媽?”

“我……我我沒做什麼啊,是妹妹她非要找你們,我也攔不住啊……

“再說了,你和媽媽一直都偏向妹妹,每次我和她爭吵,你們都以爲是我的錯,從來沒有在乎過我的感受,現在竟然又懷疑我害了妹妹,我……我不服氣啊!”

我忍不住發出怒吼。

“你小子還嘴犟,看我不打死你!”父親彎下腰,抽出腳下的鞋底,作勢就要打。

“別打了,曉彤已經走了,難道你還要把我們唯一的兒子打死嗎?”母親哽咽着,聲音嘶啞,默默地站起來,一把護在我身前。

父親的手揮到半空中,停了下來,長嘆了一口氣,他看了我一眼,一臉憤恨,隨即蹲在地上抱頭痛哭。

8

幾天後,在一片嗩吶與哀嚎中,我的妹妹被擡出了靈堂,因爲是年少夭折,不能進祖墳,最後只能安葬在菜園西北角的公共陵園裏。

送葬那天,我本想送妹妹最後一程,可是父親下手實在太重,只要稍微動一下,全身就劇痛無比,就像有無數根針紮在脊背上。

我以前非常討厭妹妹,可是當她真正離開這個世界時,我內心卻湧出一股巨大的難以言說的悲痛。

我躺在牀上,足足有一個多月,勉強能下地後的一天傍晚,我悄悄離開了家,妹妹走的時候沒有機會送,現在我只想去看看妹妹,陪她多說一會話。

天色漸漸黑下來,我從小路穿過菜園,來到妹妹安葬的陵園裏,妹妹現在的家是一座不足一人高的墳塋。

我跪在墳塋前,點燃了從表哥臥室裏拿來的那本小說,我在心中默默地懺悔着:

對不起妹妹,如果不是我一時鬼迷心竅,也不會發生後來的事,你更不會失足跌進井裏。

一切都是我的錯,如果有來世的話,我一定還做你的哥哥,會好好疼愛你、保護你……

做完這些事以後,我從地上站起來,猶如行屍走肉一般,拖着沉重的雙腿,慢慢地往家走,半路上,竟鬼使神差地又走到了那口老井旁。

我不敢再多看一眼,心中的愧疚油然而生,扭頭就要走時,卻聽見不遠處傳來女人的低吟聲。

夜色如幕,四周伸手不見五指,我當時嚇了一跳,卻忍不住走了過去。

在一片綠油油的芹菜地裏,一黑一白兩副軀體糾纏在一起。

我差點叫出聲來,連忙捂住嘴巴,隨即落荒而逃。

誰知轉身走了沒幾步,突然聽到一陣熟悉的聲音。

“你小點動靜,別讓人聽見了。”男人壓着嗓子說。

我當時都傻了。男人竟然是我大伯張德奎,而那個女人,正是村中一霸郭雲彪的媳婦兒秦愛蓮,萬萬沒想到他倆竟然混到一起了!

我當時不知怎麼想的,轉身又偷偷溜了回來,躲在了芹菜園旁邊的一堆雜草裏,誰知接下來兩人的對話卻讓我震驚不已。

“德奎,以後咱倆別來菜園了吧,我有點害怕!”秦愛蓮聲音有些瑟瑟發抖。

“怕什麼?”張德奎站起身,緊緊摟着秦愛蓮。

“你說怕什麼?自從上次曉彤那丫頭撞破了咱倆的事後,我總覺得心裏不得勁,你說村裏人會不會懷疑咱們呀?”

我聽到秦愛蓮提到我妹妹的事,心裏“咯噔”一下,難不成我妹妹的死並不是意外,而是另有蹊蹺?

“這怎麼可能呢?當天晚上我確實在菜園裏澆地,張小火那個傻小子應該猜不出來我是和你私會的。再說了,張曉彤已經死了,就算想告發我們也是死無對證啊!”

“德奎,有時候我還挺害怕你的。”

“爲什麼怕我呀?”張德奎笑着,手塞進了秦愛蓮的頸部。

“你別鬧了,”秦愛蓮推開他的手,“說實話,曉彤雖然撞破了咱倆的事,畢竟還是個孩子,而且還是你的親侄女,你怎麼能下得去手啊?”

我聽到秦愛蓮的話,頓時猶如電擊,想不到妹妹根本不是意外墜井,而是被推下去的!

妹妹意外落井身亡,葬禮後我又去井邊,發現她的死是人爲。

9

張德奎扳過秦愛蓮的身子,雙手捧着她的臉說:

“你以爲我想害死自己的親侄女啊?曉彤那丫頭我從小看着長大,嘴上沒有把門的,從來就藏不住什麼祕密,早晚有一天她會把我倆的事說出去的。

“再說了,你男人郭雲彪的脾氣秉性,我不是不瞭解,上次村裏有人說了他幾句閒話,那傢伙提着刀就去砍人家,要不是村長攔着,估計那家人都難逃他的毒手……

“如果他知道了咱倆的事,你認爲咱們倆還能活着嗎?正所謂無毒不丈夫,我這麼做也是爲了咱倆的未來呀!”

秦愛蓮聽王德奎提到郭雲彪的名字,忍不住抽泣起來:“那個畜生怎麼不死呀?每天在外面花天酒地,掙不來一分錢不說,一喝了酒回到家就打我,再這樣下去,我真的熬不住了……”

“別哭了,你再等我一段時間。等我把縣城的房子賣了以後咱倆就遠走高飛,從此再也不回到這個破地方了!”

“你說真的?不會再騙我吧?”

“當然沒有了,這幾天我一直在尋找合適的買家,一旦談妥,咱們立馬就走!”

秦愛蓮一聽,激動地撲進了張德奎的懷裏……

我躲在雜草堆裏,緊緊地握着拳頭,眼淚卻不爭氣地往下流。

想到那天夜裏,我還哀求着大伯下井救我妹妹,現在想想自己是多麼愚蠢,竟然會向害死我妹妹的人求助!

張德奎和秦愛蓮又折騰了一陣後,才鬼鬼祟祟地從芹菜地離開。

我從雜草堆裏爬出來,看着那對狗男女離去的背影,心裏不由得怒火中燒,我在心裏暗自發誓,一定要給妹妹報仇。

從菜園回到家時已經是深夜,父母已經睡下了,起初我想把大伯張德奎害死妹妹的事告訴他們,可是走到他們房門口時卻猶豫了。

妹妹死後,父母傷心欲絕,如果把妹妹死亡的真相告訴他們,即便他們真的相信我,恐怕一時也承受不了如此巨大的打擊。

再者說,口說無憑無據的,即便報警,派出所也拿張德奎沒有辦法,反而會出更大的麻煩。

10

思前想後,我最後還是決定將妹妹死亡的真相暫時隱瞞起來,暗中觀察張德奎和秦愛蓮。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裏,爲了摸清楚張德奎與秦愛蓮私會的具體情況,每天晚飯後我都會躲在張德奎家門口的池塘邊,只要張德奎一出門,便偷偷地跟在他身後。

經過一個月的跟蹤,我徹底掌握了兩人私會的頻率、時間、地點,接下來面對的問題比較棘手了,那就是該如何復仇!

對於一個十三歲的初中生來說,想要制服一個成年男子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思前想後,我決定從秦愛蓮的男人郭雲彪着手。

結果正如兩人上次在商議那樣,他們再也沒有去過菜園,也許是天氣轉涼的原因,也許是怕人撞見,兩人將私會的地點改在了秦愛蓮家。

秦愛蓮的男人郭雲彪是十里八鄉出了名的惡棍,喫喝嫖賭,無惡不作。

據說他嗜賭如命,曾經一夜之間輸過上百萬,爲了償還賭債,變賣了家裏所有東西,甚至有一次揚言要將妻子秦愛蓮押給債主。

秦愛蓮敢怒不敢言,每天提心吊膽地過日子,郭雲彪則整日混跡於賭檔,經常夜不歸宿。

如果我想要替妹妹報仇,就必須用某種方式將兩人的姦情告訴郭雲彪,只要兩人被捉姦在牀,那麼張德奎即便不被打死也會丟掉半條命。

11

我打聽到郭雲彪經常混跡於鎮上的一家賭檔,於是在一個星期六的晚上,來到了那家賭檔。

賭檔裏烏煙瘴氣,彙集了鎮上各種各樣的地皮無賴,我剛要進去,被一個瘦瘦高高的男子攔了下來。

“小孩,幹嘛呢?這裏未成年人不許進去!”

我愣了一下,藉口說來找自己父母,那瘦高個笑了笑,抄起門簾,我便一頭扎進賭檔裏。

我找了好幾個包廂,才找到郭雲彪。

我悄悄地推開門,剛要進去,這時看見郭雲彪正坐在一個綠皮沙發上,他赤裸着上半身,口中叫囂着這次一定贏之類的話。

圍觀的衆人開始起鬨,郭雲彪奮力搖晃了幾下骰子,眼神中迸射出貪婪的目光:“大大大……”

骰子打開後,衆人一片唏噓,郭雲彪隨即破口大罵:“臥槽,真TM點背!”

郭雲彪對地上吐了口濃痰,開始摸索自己上衣口袋:“尼瑪,連煙都沒有了,真TM倒黴,你們誰還有煙?快給我一根兒!老子就不信了,今天晚上還能一路背到底!”

“我也沒幾根了,對了,賭檔外面不是有一個小賣部嗎,你自己去買啊?”坐在郭雲彪隔壁的乾瘦老頭捂着自己的口袋,生怕自己的煙被搶去了。

“二叔啊,你也太他媽摳門了,今晚贏了我這麼多錢,連一根菸都不捨得給啊!”

“不……不是……這……這真沒有了……”乾癟老頭被戳穿了謊言,面子上有些掛不住。

“算了,還是老子自己去買吧。”郭雲彪抬起屁股就要走。

誰知身旁的禿頂大漢一把拉住他:“這不行,你今天贏了我那麼多錢,可不能輕易讓你走!”

“誰他媽說要走了,老子就去買包煙!”

“嘿嘿,我們可不信,上次你小子就是藉口去買菸,然後連人影都不見了,這次又來這招。”

“那你什麼意思?不給我煙又不讓我買,這牌也沒法玩了!”郭雲彪目露兇光,狠狠地瞪了禿頂大漢一眼。

禿頂大漢扭頭看了看周圍,突然發現我傻不楞登地站在不遠處,隨即衝我招了招手:“嘿,那個學生,你過來!”

我當時愣了一下,隨即低頭走了過去:“叔叔,你……你找我有事嗎?”

禿頂大漢從桌上抓過一把硬幣,胡亂塞到我的手裏:“去,幫我到前面的小賣部裏買包煙,剩下的就當你的跑腿費了!”

爲了不讓人懷疑,我假裝拒絕:“不行啊,我在這裏等我爸爸,萬一他回來找不到我該怎麼辦?”

禿頂大漢“嘿嘿”一聲,隨即眼神閃現出一絲寒光:“少他媽廢話,再多說一句,老子讓你爸媽永遠找不到你!滾,快滾!”

我裝作受了驚嚇,撒腿就往門外跑,引得賭檔的人哈哈大笑。

我跑出賭檔,來到不遠處的小賣部,買了一包煙,回來時趁機將預先寫好的紙條塞進了煙盒表面的包裝紙裏。

回到賭檔後,我一直低着頭,把煙遞到了賭桌上隨後扭頭就跑,出門的瞬間,郭雲彪恰好撕掉了煙盒的包裝紙……

我躲在賭檔的巷子口,幾分鐘後,果然不出意料。郭雲彪提着一根鋼管叫罵而出:“姓張的真是喫了熊心豹子膽了,敢動我的女人,老子現在就去廢了他!”

根據我以往的觀察,現在的時間正是張德奎和秦愛蓮私會的時候,如果郭雲彪現在趕回去,必定能將二人捉姦在牀。

看着事情如自己所預料的那般發展,我心裏竟然多了一分喜悅。想那張德奎人面獸心,不顧親情,竟然將我妹妹推入井中,現在報應來了,他犯下的罪惡也該到償還的時候。

爲了親眼看見張德奎的下場,我悄悄地跟在了郭雲彪身後,沒過多久他就回到了家,二話不說,一腳踹開了大門,揮舞着鐵棍就衝進了屋裏。

一陣女人的尖叫聲劃破了寂靜的黑夜。女人的尖叫聲、鋼管撞擊聲、張德奎的求救聲,頓時驚醒了沉睡的村莊。

張德奎自知理虧,也不敢還手,但是郭雲彪可是個狠人,招招往死裏打,直打得他的哭爹喊娘,叫苦不迭。

張德奎受不住,痛苦地慘叫了幾聲後,從窗子逃脫出來,衝出大門外。

郭雲彪哪能饒了他,奪門而出,緊追不捨,秦愛蓮生怕鬧出人,也披頭散髮地追了出來。

我從巷子裏出來,偷偷跟在三人身後,那張德奎如喪家之犬,竟慌不擇路地逃向了菜園的方向。

我來到菜園時,張德奎和郭雲彪早已扭打在一起,秦愛蓮手足無措地跪在地上,不知該幫哪邊好。

郭雲彪一邊揮着拳頭痛揍張德奎,一邊破口大罵:“TMD,想不到你這個癟三竟然敢碰我老婆,今天不把你骨頭敲碎了,老子就不叫郭雲彪!”

張德奎雙手抱着頭,毫無反抗的能力,捱了幾拳後,突然怒吼起來:“姓郭的!爺爺我跟你拼了!”

張德奎雙手猛然抓住郭雲彪的腰部,兩腿一鉗,頓時將郭雲彪撂倒,雨點般的拳頭隨之呼嘯而來!

12

我躲在三人身後的雜草叢裏,近在咫尺,他們說的每一句話聽得清清楚楚。

本以爲張德奎最後的下場與我料想的一樣,即便沒死在郭雲彪手裏,也得折掉半條命,誰知接下來發生的一幕卻出乎我的預料。

兩人在菜園的地上翻滾着,壓過綠油油的芹菜地,凹凸不平的田埂,最後竟然雙雙滾進了我妹妹身亡的老井中!

秦愛蓮當時就慌了,手腳並用,連滾帶爬地跑到老井邊:“雲彪,德奎,你……你們怎麼樣了?”

“愛蓮,快,快找繩子,拉……拉我上來!”

“你試試看!只要你敢!你先讓我上來,讓這鱉孫死在井裏算了!聽見沒有!”

“愛蓮,你別聽他的,郭雲彪他不是人呀,他那樣對你,不值得你救他!趕緊拉我上來,等我房子賣了,咱們倆遠走高飛,再也不回到這個鬼地方了!”

“我讓你遠走高飛,我讓你遠走高飛……”井裏傳來張德奎痛苦的慘叫。

張德奎和郭雲彪紛紛向秦愛蓮求助,幾分鐘後,秦愛蓮緩緩地站起身子,撩了撩耳邊凌亂的頭髮,隨後把目光落在井口旁的幾塊石頭上。

月光下,秦愛蓮嘴角浮現出一絲詭異的笑,她慢慢躬下身子,兩手抱起一塊滿是青苔的石頭。

只聽“咚”的一聲,井下傳來一陣絕望的哀嚎聲、叫罵聲,秦愛蓮不爲所動,機械般抱起了另外一塊石頭,如法炮製地丟進了井內。

我看着眼前的一幕,後背突然浮起一層冷汗,兩手止不住地開始哆嗦起來,耳邊的哀嚎聲此起彼伏,我嚇得連頭都不敢抬。

想不到平日裏看起來嬌弱不堪的秦愛蓮,竟然有這麼恐怖的一面。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井裏的聲音終於消失了,外面一片死寂。

我抬起頭,只看了一眼,頓覺心驚肉跳!剛纔站在井口的秦愛蓮,竟然如鬼魅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事情的發展已經遠遠超出了我的想象,親眼目睹的殺人案更讓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我連忙從雜草堆裏鑽出來,卻突然聽到身後傳來悉悉簌簌的聲音,我回過頭一看,秦愛蓮懷中抱着一塊石頭,正一臉陰森地看着我……作品名:《張小火的祕密》;作者:夢遊症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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