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

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开。

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

——截取自李白游仙诗《梦游天姥吟留别》

01 巴蜀仙道文化的萌芽和生长

巴蜀地区自古以来就流传了众多的神话故事,从“蚕丛鱼凫开国”到“杜宇从天而降”,从“望帝化鹃”到“五丁开山”,神话故事几乎贯穿了数千年巴蜀地方史。这一方面是缘于长于崇山峻岭的巴蜀先民们生性浪漫,喜爱幻想。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巴蜀地区是道教重要的发源地。

如果要聊巴蜀地区的仙道文化,道教自然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巴蜀仙道文化的兴起与道教的发展有着密不可分地关系。

从战国时期齐国兴盛起尊崇黄帝和老子的黄老道教起,到东汉末年时期发展出了两个知名的道教门派,一个是青徐地区的太平道,一个是巴蜀地区的五斗米道。这两个道教门派对于仙道文化在巴蜀地区的萌发起了不可忽视的推动。

我们先来说一下太平道。单说太平道或许大家还有些陌生,但是说到张角发动的黄巾军起义就耳熟能详了。根据《后汉书·灵帝纪》一书中的记载,太平道的创始人张角在中平元年(公元184年)发动了著名的“黄巾起义”,口号便是我们熟悉的“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在黄巾起义十个月左右的时候,黄巾军的主力被官府和地方豪强联合绞杀。太平道的创始人张角也在这期间病死。另外在黄巾起义失败后,太平道也基本上销声匿迹。

黄巾军起义概况图(图片源自网络)

值得一说的是,张角的传道方式在史书中有颇多的记载。根据《后汉书·皇甫嵩传》中记载,“巨鹿张角自称'“大贤良师”,常持九节杖,以符水咒说疗病,病者颇愈,百姓信向之。“

道教的神奇在百姓中口口相传,张角的行为更是为道教添上了许多的神秘色彩。这也是后来张角在各种文学作品和影视游戏中常以“法师“、”神仙弟子“形象出现的原因。

我们再来说一说张道陵在四川鹤鸣山(今四川大邑境内)创立的五斗米道。

根据《后汉书》上的记载,五斗米道的名字来源其实很简单,凡是入道者须出五斗米,故得此名。五斗米道行事也皆是以五斗米为衡量标准,比如五斗米道替人看病或做法事后,时人常出五斗米以谢。所以当时又有人称五斗米道为“米巫”、“米贼”、“米道”。

鹤鸣山道观(图片源自网络)

张道陵身死之后,其子张衡、其孙张鲁继续在巴蜀地区传道。严格说起来,五斗米道是在张鲁这一代发扬光大的。他除了讲习《老子五千文》、《太平经》、《五斗经》等道教经典之外,还将道教的神仙体系引入平日里的做法治病当中。

比如张鲁善用符咒治病,他会安排病家在一静室中思过,并安排“鬼吏”为病者请祷。张鲁截取了古代关于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的神话传说,在为病家做法事的时候,会准备病人的“服罪”文书三份,一份“上之天”,一份“埋之地”,一份“沉之水”,称为“三官手书”。

五斗米道和神仙之事紧紧地捆绑到了一起,如《魏书·释老志》中记载,“张陵受道于鹄鸣,因传千有二百,弟子相授,其事大行。其书多有不秘,非其徒也,不得辄观。至于化金销玉,行符敕水,奇方妙术,万等千条。上云羽化飞天,次称消灾灭祸。”

不可否认的是,五斗米道的这些行为为道教披上了神仙的外衣,也为巴蜀仙道文化种下了的种子。

顺便一提,张道陵创建地五斗米道并未如张角的太平道一般身死道消。其孙张鲁在东汉末年的汉中建立了政教合一的政权,后来于建安二十年(公元215年)降于曹操。到了唐宋两代,逐渐与其他道教派别合流,最终在元代都归并于正一道。

不过巴蜀之地虽然是道教重要的发源地,但是这种威势却并未维持多久。随着佛教的入侵,直到唐代以前都处于蛰伏的状态。这一时间段里巴蜀地区的仙道文化也处于一个凋零的状态。

太平道随着张角身死道消,五斗米道教主张鲁降曹。曾经炽热一时的各大道门终抵不过佛教的挤压,纷纷隐匿在巴蜀大山大川之中,开始了离世的修行。南北朝时期混乱的局面让道门隐匿地更深,随之而来的隋朝在宗教上仍以礼佛为主,所以道门选择了继续蛰伏,直到唐朝的来临。

唐高祖李渊在兴兵起事之时便有“将有老君子孙治世”的话语流传, 李渊自然就顺水推舟地认了老子这位祖宗。相传李渊在统一中原的时候,还有老子显灵阴助其功成的传说出现。

唐高祖李渊奉道教祖师老子(李耳)为祖先,这一导火线为道教的兴起吹响了冲锋号。李氏建立唐王朝后,出于政治上的考量开始大力推行崇道政策,道教也理所当然地成为国教。唐代许多知名道人都受到帝王的垂问和尊崇,甚至被封官加爵。

老子画像(图片源自网络)

巴蜀之地的道教趁机兴起,无数在深山中修行的道士纷纷出世,一时间巴蜀之地道观林立。四川许多的知名道观都在唐朝进行了修缮和扩建。

巴蜀之地所以能萌发出仙道文化,和其特有的地理环境、民风民俗、鬼怪传说都有密不可分地联系。:

鸟瞰整个巴蜀之地,除成都平原以外,余者皆为高山大河所分割。这些地方崎岖难行,高山峡谷,道路险峻,时常还有猛兽出没。众多的山脉和大河不仅满足了道教修炼的自然环境要求,同时也是各种道教神话传说产生的润土。如蜀中八仙之一的李八百在金堂栖贤山得道成仙的故事,“东极真人”谢自然在西山(今在四川南充)的飞仙石上飞升得道的传说,都在彼时的蜀地广为流传。

蜀地特殊的地理环境不仅满足了道教的修炼要求,蜀地朴素的民风也为道教的教化提供了充足的信众。

东晋道教学者葛洪所著的《神仙传》中便记载了五斗米道创始人张道陵,“闻蜀民朴素可教化,且多名山,乃将弟子入蜀于鹤鸣山隐居”。

此外蜀地特殊的“巫”文化也使得蜀地先民对仙道文化并不会排斥。五斗米道是标准的符篆派。所谓符篆派便是以“符水治病”,“用禁咒攘灾”。这些符咒之术最初很多都脱胎于巴蜀的民间巫术。在《后汉书·灵帝纪》中便记载道,“时巴郡巫人张修疗病,愈者雇以五斗米,号为五斗米师。可以说巴蜀之地的“巫文化”为五斗米道提供了生长的土壤,也为仙道文化的传播提供了基础。

蜀人的好道之风在漫长的历史逐渐形成。当这种好道之风浸入民间时,便产生了我们能看到的仙道文化。巴蜀地区作为道教的起源地之一,道教为仙道文化提供了土壤和养分,而仙道文化又为道教摇旗呐喊。

02 仙道文化在巴蜀民间的体现

“仙道”这一概念最初是在葛洪所著的《神仙传》出现,“夫仙道有升天蹑云者,有游行五岳者,有食谷不死者,有尸解而仙者。要在于服药,服药有上下,故仙有数品也。”

古人所理解的“仙道”,即为“修道成仙”。而我们现在所说的“仙道文化”,个认为是“仙”和“道”两个不同概念。如前文所提到的,在巴蜀地区漫长的巫文化熏陶下,很早以前便有以“仙”为主旨的文化出现。这一点在《楚辞》中的《远游》,司马相如的《大人赋》中都有体现到。而“道”则是在道教文化长期熏陶下,形成了一种以道家思维为行为准则的文化。

那么“仙”与“道”两者结合到一起是什么模样呢?仙道文化究竟对巴蜀的人文有多大的影响,我们以陈子昂、李白两人的经历为样本,分别来看一看。

陈子昂,梓州射洪人(今四川遂宁市射洪县)。根据《新唐书.陈子昂传》中的记载,陈子昂所在的陈家在当地算是一方豪族,家境相当富裕。这也为陈子昂少年时轻财好施,慷慨任侠提供了物质基础。

陈子昂这一生和道家纠缠极深。唐代卢藏在《陈子昂别传》中写道,“晚爱黄老之言 , 尤耽味易象,往往精诣。在职默然不乐,私有挂冠之意。”对于这一点,陈子昂自己也不回避,曾言“平生白云志,早爱赤松游。”

陈子昂画像(图片源自网络)

陈子昂所以深受道教影响,钟爱仙道文化,倒是和其家族有莫大的关系。

陈子昂远祖西汉丞相陈平,少时即好黄老之术,在在“独善其身”和“兼济天下”之间达到了近乎完美的统一。这种好习黄老的家学一直在陈氏家族中传承。陈子昂在《我府君有周居士文林郎陈公墓志铭》说其五代祖陈方庆,“好道,得墨子五行秘书、白虎七变法,遂隐于郡武东山。”根据《隋书·经籍志》,陈子昂的“家学”可能是与当时流行的《五行变化墨子》、《白兽七变经》、《淮南变化术》之类相似的典籍。

除了家学的影响之外,唐代士子在仙道文化的影响下,大都有过入山林道观寺庙读书的经历,陈子昂亦不例外。前文提到过陈子昂的家乡在射洪县,射洪县境内有金华山,金华山中有金华道观,道观里便有陈子昂少年时代的读书台。

陈子昂曾有诗云:“山图之白云兮,若巫山之高丘。纷群翠之鸿溶,又似蓬瀛海水之周流。信夫人之好道,爱云山以幽求。” 金华上有陈勋在此修道成仙的传说,身处这幽静的山野环境之中,少年的陈子昂在读书之余是否曾对仙道一途有所幻想呢?

最后陈子昂的体弱多病也是他崇尚仙道文化的一个重要原因。《新唐书·陈子昂传》中记载道,“子昂多病,居职不乐。”道教历来主张修炼今生,因而演化出一系列繁多的养生术,诸如导引、行气、存思、守一、饵药、房中等等。无可置疑,道家的养生之术对于身体欠佳的陈子昂来说就如同药石一般。根据史料记载,陈子昂曾经还幻想过用饵药丹药等道教养生之术,以达延年益寿。

仙道文化几乎影响了陈子昂的一生人生:少年时候的幻想,中年不得志时的避世,晚年爱黄老之言。

我想如果要问陈子昂最爱哪位道家仙尊,一定是赤松子。

赤松子是陈子昂诗中出现频率较高的一位仙人:“平生白云志,早爱赤松游”、“缅想赤松游,高寻白云逸”、“还疑赤松子,天路坐相邀”。

或许陈子昂曾经幻想过自己化身为上古雨神赤松子,在自己想象中的仙界中肆意遨游。

说完了深受仙道文化影响的陈子昂,我们再来聊一聊“谪仙人”李白。

李白,绵州昌隆县青莲乡人(今四川江油县)。在二十四岁之前,李白都是在巴蜀境内生活。少年时期的李白已经深受巴蜀仙道文化的浸染,开始倾慕神仙之道,于是“好剑术,喜任侠”。

李白石像(图片源自网络)

纵观李白的前半生都是在仕途上忙碌,少年得志的李白在二十四岁后离开了家乡。但是命运却往往不顺遂人意。遭人谗谤、穷愁潦倒,李白的前半生就在各种不得志中蹉跎掉了。转眼间李白已经四十二岁了,这一年是他人生中最为扬眉吐气的时刻,这一年他不仅受到唐玄宗的亲自召见,还被授命待诏翰林。“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篙人”便是他当时的心情最真实的写照。

古人说得乐极生悲放在一年后的李白身上再合适不过。奸候之辈的低毁,对御用文人生活的厌倦,让李白上书请求还山。这一年,心灰意冷的李白选择了在道门隐世,他到齐州(今山东济南一带)的紫极宫请道士高天师如贵授道箓,正式阪依道门。此后,李白或读道经,或炼仙丹,或衣道服,这些活动甚至对其妻女也产生了影响,“拙妻好乘莺,娇女爱飞鹤。“

如果说仙道文化影响了陈子昂一生的选择,那么落在李白身上则直接体现到其所作的诗歌中。

李白存世的诗歌大约一千余首,根据学者统计,其中与仙道有关的诗歌就多达一百六十余首。我们就通过李白的诗歌来看看彼时蜀地的仙道文化对其的影响。

李白在不同的环境,不同的心境下,作出了各种风格迥异的的游仙诗。

李白的游仙诗最常见地一类便是“因山林而生道心”。从小就受蜀地仙道文化熏陶的李白,在见到各处山林妙处时,时常会与道家传说联系在一起。登高览胜,身处深山之中,对于向往仙道一途的李白来说,幻想飞升是常有之事,比如在李白的《游泰山六首》中便写道,“清晓骑白鹿,直上天门山。山际逢羽人,方瞳好容颜。”

(图片源自网络)

或许白日飞升的幻想多了,有时李白也未能分清幻境和现实的界限。李白的游仙诗里也描绘“梦中往往游仙山”的情景,其中最有名的便是《梦游天姥吟留别》,“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

这一组气势磅礴,充满瑰丽幻想的诗词一出,世人皆以为李太白白日飞升,见到了真神仙一般。

游仙的幻境睡觉可到,酒到酣时亦可到。李白除了被称世人为“诗仙”,也被称为“酒仙”,连他自己都说,“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酒酣耳热,体态飘然,幻想中的仙境也就油然而生。不过无论是梦境中的仙境,还是酒醉时的幻境,李白的想象都来自于其平日里看到的诸多道家典籍。在仙道文化的熏陶下,衍生出众多奇妙的幻想来。

在诗歌界里,李白是公认的浪漫主义诗人。在这浪漫主义的背后,是仙道文化长时间对李白的侵染,亦是游仙求道生存方式对其的左右,两者结合之后,便诞生出了这位著名的浪漫主义诗人。

纵观巴蜀地区的仙道文化发展,它始于道教的萌发,兴于道教的鼎盛。仙道文化可谓是因道教而生,又反哺于道教。

在道教传说和道家思想的双重影响下,蜀地产生了自己独有的仙道文化。巴蜀千年的仙道文化影响了多少如陈子昂,李白一样的蜀人,又有多少蜀人沉溺与仙道文化无法自拔呢?

或许李白这句诗便是仙道文化的最真实写照。

“醉后失天地,兀然就孤枕。不知有吾身,此乐最为甚。”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