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名:太太的客廳地址:東城北總布衚衕三號院人物:冰心、林徽因

(一)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那一天,林徽因被一陣急促中又帶有怯意的敲門聲喚了出來,門開之後兩張年輕的面孔出現在眼前:一個是自己熟悉的“沈二哥”沈從文,此時他已經成爲了蜚聲文壇的青年作家。

而另一位則有些陌生,大約二十歲出頭的大男孩,微紅的臉上尚存稚氣,穿一件洗得乾乾淨淨的藍布大褂。眼神中有好奇,但更多的是仰慕。

“他是蕭乾,燕京大學新聞系三年級學生”沈從文介紹道。

“原來是《蠶》的作者,快進屋吧”,林徽因親切地歡迎道。蕭乾恐怕也想不到,邁入林徽因“太太的客廳”,會成爲他文學之路中的重要轉折點。

後來他在回憶這段經歷時,雖覺得當時自己的拘謹與窘促十分可笑,但他也做了一個非常生動的比喻:“像是在剛起步的馬駒子後腿上,親切的抽了一鞭子

實際上,換成是任何一人收到來自“太太的客廳”的請柬,恐怕都會如此。

畢竟,我們從這份客廳成員名單中,看到的是精英文化視野下的知識分子團體,集合了30年代最爲出色的一羣人物。而林徽因在其中扮演着“文學評論者”的重要角色,也使得這場客廳之會,逐漸變成了通向文壇的“捷徑之梯”。

它輸送新鮮血液、爲那些邊緣知識分子提供了打破文學等級壁壘的機會,提攜新人的做法,也讓林徽因一躍成爲意見領袖,相比於她的主業建築“本色當行”,也由此成功闖入文壇成爲一匹黑馬,不得不說在很大程度上可以歸功於“太太的客廳”。

當然,在林徽因成就“太太的客廳”之前,其實還應有金嶽霖“湖南飯店”的功勞,我們從表中就能看出,“太太的客廳”與“湖南飯店”的成員有很多人物的交疊,實際上在最開始,正是金嶽霖茶話會的“以食誘之”提供了很大程度的吸引力,管飯的東道主金嶽霖,操一口湖南腔,嫺熟地爲來者烹飪。

而金嶽霖與梁氏夫婦,一個住前院(林),一個住後院(金),“梁氏夫婦的客廳有一扇小門,穿過‘老金的小院子‘,就能到他的屋子”,正是因爲這種特殊的空間關係,金家茶話的成員便逐漸向林家的客廳轉移,也不排除與金嶽霖對林徽因的倍加推崇與愛慕有關。

從職業分佈來看,有哲學家(金嶽霖)、藝術家(鄧叔存)、藝術家(常書鴻)、考古學家(李濟)等等,這些人無一不是各個領域的學界精英,但似乎大家前來並非爲了討論學術問題(朱光潛的讀詩會是做這樣工作的),太太客廳的話題非常寬泛且自由,更加偏向社交與休閒。

而林徽因顯然也意識到了客廳成員年齡與閱歷上爲她帶來的困擾,在給好友費慰梅的信中,她抱怨說:“我在北京的朋友大都比我年長,比我老成,他們提供不了多少樂趣,反而總要從思成和我身上,尋求靈感和某些新鮮東西,我常有枯竭之感。”

不可否認,林女神的這段吐槽的確逗樂了我。原來作爲衆星拱月的沙龍女主、看似掌控全場氣勢的林徽因,背地裏也會有靈感枯竭之憂。但即便如此,林徽因給人印象最深的依舊是她的“健談”!蕭乾因此感嘆道:

“徽因的健談絕不是結了婚的婦人那種閒言碎語,而常是有學識、有見地、犀利敏捷的批評......她從不拐彎抹角,模棱兩可。這種純學術的的批評,也從來沒有人記仇,我常常折服於徽因過人的藝術悟性。”

但,不論是客觀上“太太的客廳”中幾乎全是清一色的男性知識分子傾慕者(費慰梅語),林徽因有淪爲名媛之嫌,還是主觀上何金嶽霖、徐志摩以及梁思成複雜的三角故事,林徽因恐有綠茶之嫌。林的美貌、才華加上爭強好勝,用李健吾的話來說,就是“幾乎婦女全把她當做仇敵”。

而這萬千婦女之中,恐怕就有冰心!

(二)女人爲難女人的背後

實際上,在冰心以《我們太太的客廳》影射小說正式挑起林謝糾紛之前,冰心早已經通過另外一首詩給林徽因提前打過預防針,這就是《我勸你》,登在丁玲主編的《北斗》上。饒有趣味的是,創刊號詩歌一欄共有四篇作品,除了冰心這首《我勸你》,還有的便是林徽因的《激昂》和徐志摩的《雁兒們》。

這首的主旨,如題而言正是一首勸誡詩,是一個女人對另一個女人的勸告,勸告她不要心軟和糾結,因爲詩人是在用充滿劇情和詩意的魅力謊言去投合她的愛好。冰心還暗示如果繼續這場愛情的遊戲,女子的“好人”丈夫也會離去,女子也將滯於迷途而不得返,而對於詩人而言,這場遊戲卻只是他無窮遊戲中的一場,因爲詩人又尋到了“一雙眼睛”。

其中隱喻,顯而易見。“我”自然是冰心,那麼“你”呢?應該就是指“林徽因”,而其中“你的丈夫”和“一個好人”自然是梁思成,至於“詩人”自是徐志摩無疑,而“又尋到了一雙眼睛”則非陸小曼莫屬。

整體觀之,這首詩是站在了“你”這邊的,“勸百而諷一”,雖有微諷,但也飽含善意,更像是一個大姐姐在對一個不懂事的小妹妹的提醒。但是,採用詩歌這種“廣而告之”的做法、由此而來的勸誡,哪怕是出於好心,也難免讓當事人陷入極度的尷尬之地。

但這種情感天平則在1931年11月19日,徐志摩飛機失事後,迅速從林徽因這邊徹底倒向了徐志摩。在給梁實秋的一封信裏,冰心對於徐志摩有着一種“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感覺,並說了一句耐人尋味的話:

志摩是蝴蝶,不是蜜蜂,女人的好處就得不到,女人的壞處就使他犧牲了。”

此處雖未指名道姓,但明眼人一看便知,畢竟當時徐志摩飛回北平正是爲了趕着聽林徽因的演講。因此,言下之意似乎在暗示徐志摩正是因爲“壞女人”林徽因而做了犧牲。而這,正是冰心創作《我們太太的客廳》的真實背景。

在這篇小說中,在對“我們太太的客廳”做了長鏡描寫之後,現實太太登場,之後便是藝術家、政治家、哲學教授、詩人一一登臺亮相。而我們的太太則是導演和領銜主演。待華燈初上,各路人馬紛紛離去,壁爐燃起來,唯獨詩人留下。

在曖昧狀態中,銀行家、我們的先生回來了,我們的太太在詩人離去的那一瞬間,還是“忽然地站起,要叫住詩人”,但詩人早已走出了小院門口,走進了逼人的暮色之中,去趕赴另外一場約會了。

冰心的筆法不可謂之不妙,寥寥數語白描可入畫、語言可傳神,讓人一看就不由自主地代入許多人物,詩人是誰?女主人是誰?先生是誰?引人遐思。

雖然晚年的冰心在接受採訪時曾經談及此篇小說,表明自己影射的是陸小曼。但是在最後審定訪問記錄的時候,在關於《我們太太的客廳》的一段話前,寫上了“以下可以不用”的要求,並且在“林徽因”和“陸小曼”兩個名字上都標註了重重的刪除號,特意囑咐訪問者“不得使用”,足以表明,冰心在創作之初,是的確打算影射林徽因的。

林徽因的回覆則驕傲而自負,將自己由山西調查廟宇回到北平時,捎帶的一罈又陳又香的山西醋,立時送給冰心喫用。不僅如此,她還將此回應當做一件得意趣事,像沙龍常客李健吾講述,而“太太客廳”中的成員,顯然對冰心的矛頭直指沙龍女主人“名媛”不以爲然,在他們眼中,林徽因對於文學藝術無不當行,不僅是時髦的新女性,而且還是地道的知識分子。

因此,在這場對於林徽因身份的懷疑和質控中,批評者顯然勢單力薄。但錢鍾書《貓》的加入,其影射則更加鮮明、批評也更加銳利。和冰心批判女主“名媛”不同,錢鍾書更多的將其作爲北平知識分子之一員來批評,“這名女知識分子具有漂亮女性所慣有的虛榮、愛美和輕薄。”,此外筆觸的重點也放在了塑造各類知識分子茶客之上,而不單一直指沙龍女主人。

錢鍾書的《貓》中,每個人物都刻畫得入木三分,讀者幾乎能夠輕易將其對號入座,比如女主人愛默(林徽因),男主人李建候(梁思成),客人馬用中(張奚若),袁有春(林語堂),陸伯麟(周作人),曹世昌(沈從文),陳俠君(徐志摩),齊頤谷(蕭乾)。

錢鍾書顯然是借小說中沙龍這一場合來影射現實中的知識分子,正如標題“貓”便是一個隱喻,指出中國這圈熱衷沙龍聚會的知識分子所普遍具有的“貓性”特徵,當然這一批評同樣適用於現實中林徽因的“太太客廳”。

總體而言,冰心的批評或許可以說有同行相嫉的成分,但錢鍾書不喜交際、孤高自傲,這種《貓》裏的影射與嘲諷,某種程度上就有一種“站在路山外”的清醒。但無論如何,作爲女主角的林徽因,永遠都是風暴的核心。

至於如何評判,且留待後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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