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光伏江湖 誰領風騷

協鑫集團與隆基股份的競合關係是國內光伏產業典型的競爭縮影。從早年的單多晶之爭,到產業鏈各自結盟,再到如今的冰釋共進。兩家新老光伏龍頭形象地詮釋了“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

《福布斯》中文版最新一期的封面人物,是李振國。封面上有這樣一句話,“隆基股份總裁李振國正引領中國光伏產業全球增長”。

上過該雜誌封面的中國企業家不少,網易的丁磊、海爾的張瑞敏、復星的郭廣昌、波司登的高德康······各行各業的精英輪番現身。李振國,被推上了中國光伏產業的代表人物之位。

這並非言不符實。過去一年時間以來,由其所控制的隆基股份市值連翻數倍,最高點一度突破4600億元。李振國的財富值也隨之水漲船高。

而在李振國團隊的經營管理下,隆基股份身上的標籤也多了起來。除了“市值最高的光伏企業”外,業界毫不吝嗇地給予其“單晶王者”、“最賺錢的光伏公司”等帶有正面色彩的標籤。但同時,“擴產狂魔”、“價格殺手”等負面定義也是此消彼長。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在中國光伏產業數十年的發展歷程中,多少英雄人物大浪淘沙:施正榮、苗連生、彭小峯、李河君、靳保芳、高紀凡、瞿曉鏵、曹仁賢、劉漢元、朱共山以及李振國······他們都在中國光伏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痕跡,有的跌落神壇、有的常青不倒、有的風華正茂。

而在各光伏大佬你爭我奪的激戰中,“短兵相接”、“合縱連橫”是常有的事情。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們的決策、交鋒都對眼下的光伏產業格局帶來了莫大的影響。

這其中,協鑫集團與隆基股份的競合關係便是國內光伏產業典型的競爭縮影。從早年的單多晶之爭,到產業鏈各自結盟,再到如今的冰釋共進。兩家新老光伏龍頭形象地詮釋了“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

單多晶之爭

對於朱共山和李振國而言,2006年是兩人進入光伏產業的關鍵年份。這年,協鑫集團以硅料爲起點,正式佈局光伏材料領域;而隆基股份則在深入研判光伏行業各類技術路線後,選擇了單晶路線作爲技術發展方向,同樣在光伏材料領域施展身手。

可誰也不會想到,十年後,他們的企業會成爲中國光伏產業發展史上最著名的“單多晶技術路線之爭”的主角。

所謂的單、多晶技術路線,是指主要是指光伏硅片採用單晶材質還是多晶材質。由於硅片在光伏產業鏈製造環節處於除硅料之外的最前端,因此,單、多晶技術路線的選擇也將直接影響後續整個產業鏈製造工藝的選擇。

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注意到,早在2006年前後,光伏行業已經存在單多晶產品並行的局面。但由於彼時單晶技術在成本等方面不具優勢,且性價比被多晶技術產品遠遠甩在身後,這造成此後近十年時間,一直是多晶技術產品稱霸天下的格局。

從2016年開始往前推五年,中國光伏產業是屬於朱共山的“協鑫時代”。發跡於熱電,興起於光伏,朱共山自進入光伏材料領域後,僅用了不到十年時間便成爲了“世界硅王”。這一稱呼不僅是對他締造的新能源鉅艦的認可,同時也表明當時協鑫集團旗下的光伏資產無論是在規模、還是在盈利能力方面都有着絕對的優勢。

公開資料顯示,協鑫集團是目前國內爲數不多形成完整的光伏產業鏈閉環,且至今活躍前線的企業——覆蓋硅料、硅片、電池、組件、系統集成、光伏電站開發運營的垂直一體化產業鏈,擁有四家A、H股上市公司。憑藉於此,協鑫集團也多次蟬聯全球新能源企業500強榜首的位置。

朱共山曾經在兩次產業危機中安全落地。

第一次,2008年的金融危機席捲全球,歐美光伏市場需求重挫的負面影響,引發了中國光伏產業的第一次大洗牌。朱共山的協鑫集團卻在此期間逆勢而上,把旗下硅料資產成功注入港股上市公司保利協鑫能源,實現資產證券化。

第二次,2012年歐美針對中國光伏產品實施的“雙反”策略,讓國內光伏產業進入了讓新一輪洗牌階段。這期間,朱共山身前的巨頭相繼倒下,無錫尚德、江西賽維、英利能源陸續進入破產重組階段。而協鑫集團卻憑藉事前的擴產決定,“抄底”硅料。與此同時,在2014年、2015年,朱共山更是將旗下電站和組件業務先後送上資本市場,協鑫新能源、協鑫集成上市,其資本版圖不斷擴大。

然而,抓住產業機遇的朱共山,卻沒能跟上產業變革。

當2016年SNEC展(國際太陽能光伏與智慧能源(上海)展覽會暨論壇,全球最大的光伏展會之一)期間,隆基股份拋出——“將維持單、多晶硅晶源之間的價差在每片0.6元以內,以確保組件端的單多晶價差可維持在每瓦0.1元之內”——這個承諾時,如果朱共山隨後不是單以價格施壓而是及時大象轉身,協鑫集團在之後幾年的產業競爭格局中或許將不會那麼被動。

單多晶技術路線的酣戰,由國內光伏“領跑者”計劃的政策傾斜引發。

自2015年起,爲加快光伏平價上網速度,我國計劃每年實行光伏“領跑者”計劃,即通過制定激勵政策,鼓勵同類可比範圍內能源利用效率最高的光伏產品、企業或單位的的技術研發、宣傳和推廣。然而,“領跑者”項目的投標大部分向單晶組件傾斜,引發了爭議。彼時,協鑫集團更是衝在質疑聲的最前沿。

在單多晶之爭的“口水仗”中,價格、效率、技術、市場佔有率等指標都是爭論的焦點。協鑫集團起初面對隆基股份的挑戰時,多以產品“價差”來應對。然而,價格差異比不上產業對於轉換效率提升的需求。此外,以隆基股份爲首的單晶技術陣營,也憑藉金剛線切割技術國產化等因素快速降低生產成本。單晶產品的性價比突起。

2019年,單多晶產品佔比迎來切換之年,單晶產品佔有率首次超越多晶。單多晶技術路線之爭,也隨着協鑫集團在當年推出將單晶電池生產技術與多晶鑄錠技術相結合的類單晶組件產品而有了結論。

勁敵變夥伴

不過,真正讓朱共山真正體會到事關生死存亡危機的,是來自協鑫集團的內部壓力。

打通全產業鏈的協鑫集團,重資產體徵愈發顯著,資產負債率走高,流動性遭遇極大考驗。2018年“531光伏政策”彷彿更是壓垮這艘新能源鉅艦的最後一根稻草——協鑫集團的債務狀況在2018年陷入冰點。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統計發現,僅該集團旗下三家光伏上市公司保利協鑫能源、協鑫新能源、協鑫集成合計的總負債就達千億元,整體資產負債率約77%。

財務數據顯示,2017年彷彿成爲協鑫集團與隆基股份交接龍頭寶座的轉折之年。這一年,協鑫集團最倚重的光伏材料資產主體保利協鑫能源雖然盈利出衆,但淨利潤爲19.74億元,僅爲隆基股份的一半。此後,保利協鑫能源陷入虧損。而在這年,隆基股份則成爲國內最賺錢的光伏公司,並持續擴大盈利。“隆基時代”伴隨着其股價不斷上升而到來。

遊走在資金鍊斷裂邊緣的協鑫集團需要自救,朱共山開始做起減法。此時,李振國治下的隆基股份卻是做起了加法。

“2018年醒來的第一個清晨,我們最需要做的事情,是把成績歸零,把榮耀還給過去。”朱共山2018年的新年賀詞被髮表出來後,很多人都說這位光伏大佬變了。

收斂了曾經輝煌時期的兇猛、犀利,朱共山開始低調、謙卑。這一年,協鑫集團還一度發生一次重要的人事變動,引發外界猜測朱共山是否交棒其子。“531光伏政策”頒佈半年後,協鑫集團有限公司(下稱協鑫有限)的法定代表人發生變更,朱鈺峯接替並擔任董事長。就協鑫集團龐大複雜的組織關係而言,協鑫有限的換帥並非等同於整個集團換帥,這在當時一度引起混淆。那麼,朱共山累了嗎?

迫於債務壓力,輕資產轉型成爲協鑫集團最穩妥的做法。與之前相比,朱共山似乎更忙了。他需要憑藉其豐厚的人脈,四處爲協鑫集團的光伏資產尋找變現買家。在這期間,兩個關鍵角色浮出水面——上海電氣和中國華能,前者有意以百億價格收購保利協鑫能源旗下子公司中能硅業近一半股權;後者欲拿下協鑫新能源一半的股權。

一個是協鑫集團最值錢的資產之一,一個是負債最嚴重的資產。有協鑫集團內部人士曾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評價,若上述股權收購能順利進行,協鑫集團早就擺脫了流動性危機。

計劃趕不上變化。2018年的“531光伏政策”,給行業帶來“寒冬”。對於買家而言,光伏資產的吸引力下降。協鑫集團計劃落空。

另一頭,2018年,隆基股份開始走上了激進擴產的道路。隨着單多晶之爭愈發明朗,隆基股份通過擴產鞏固規模優勢。隨後,該公司籌謀在組件環節大跨步。2020年,隆基股份斥資17.8億元收購光伏電池、組件製造企業寧波宜則100%股權。該標的公司在越南擁有越南光伏電池年產能超3GW、光伏組件年產能超7GW的生產基地,彰顯了隆基股份全球化佈局的野心。

兩家企業不同的發展勢頭,讓協鑫集團和隆基股份很難產生大規模合作的交集。

事實上,兩家企業早年單多晶之爭時,彼此之間各結盟友,針鋒相對,讓兩者的關係在外界看來頗爲緊張。2019年,協鑫集團摒棄單多晶之爭,與單晶技術的另一個代表中環股份達成了深度的供應鏈合作。同年,隆基股份與通威股份就高純晶硅、硅片合作事項達成合作意向,形成了“協鑫+中環”對陣“隆基+通威”的鮮明競爭格局。有業內人士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協鑫和隆基在競爭過程中打開了巨頭強強聯合的口子。

如今,當182尺寸與210尺寸之爭自2020年11月份開始加劇,光伏巨頭企業們的“合縱連橫”早已司空見慣。只不過,曾經與隆基同盟的通威股份,站到了210陣營。其競爭對手協鑫集團,弱化了站隊,重新迴歸硅料起點,併成爲隆基股份硅料供應商。

今年2月份,保利協鑫能源發佈公告稱與隆基股份達成合同金額高達73億元的多晶硅料長單銷售協議。“多晶硅銷售不是首次合作,但顆粒硅是首次。”協鑫集團內部人士在接受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採訪時表示,在此次長單中,協鑫將會向隆基陸續提供顆粒硅產品。

目前,改良西門子法爲多晶硅料製造的主要工藝。但該工藝之下,電力、原材料、折舊等爲主要生產成本,下探空間有限。而通過硅烷流化牀法(FBR)所生產出來的顆粒硅有望極大地降低工藝成本,提高原材料的利用率。

儘管顆粒硅技術存在一些爭議,但隆基股份的這份大單採購,在一定程度上有望幫助協鑫集團重新拾起硅料市場份額。

巨頭新棋局

實際上,自單多晶之爭終結後,協鑫集團與隆基股份的光伏產業鏈之間幾乎很少存在利益上的直接衝突。協鑫集團圍繞着硅料端重構競爭力,隆基股份則繼續打造自身的垂直一體化產業模式。

當然,兩家新老光伏龍頭企業也有着各自的新打算。朱共山爲協鑫集團找到了新的戰略發展方向:聚焦顆粒硅技術,佈局移動能源賽道;李振國的最新動作則是,帶領隆基股份這隻千億市值的“鯰魚”攪動萬億氫能市場。

3月份的最後一天,協鑫集團在北京舉辦了一場發佈會,事關旗下上市公司協鑫能科移動能源戰略轉型。衆多企業前來捧場,吉利汽車、徐工新能源汽車以及資本盟友中金資本。這是朱共山爲協鑫能科找到的新定位,打破大衆對其僅是一家發電企業的刻板印象,重塑協鑫能科的潛在價值。

2020年第四季度以來,朱共山奔波於顆粒硅項目。保利協鑫能源股價的異動,使得業內加大了對顆粒硅技術的關注。朱共山也向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確認,協鑫集團在光伏材料精耕細作的核心就是顆粒硅技術。

朱共山要做的,就是趁熱打鐵,加快保利協鑫能源的新多晶硅技術商用化進程。

但顯然,他絕不滿足於此。協鑫能科的移動能源戰略,成爲其再創業的另一項重要內容。在外界看來,朱共山選擇跨界時機挺湊巧。“碳中和”、“碳達峯”的目標給新入局者提供了更大的市場機會。而協鑫集團的顆粒硅技術,也與“雙碳”目標緊密聯繫在一起。

在2021年的新年獻詞中,朱共山戲稱是“碳中和的打工人”。

新的戰略方向,讓外界對於協鑫集團能否重塑昔日輝煌而抱有期待。

與朱共山不同的是,李振國則是想繼續做光伏產業鏈的“打工人”。

同樣是在3月份的最後一天,隆基股份聯手朱雀投資合資成立了西安隆基氫能科技有限公司,註冊資金爲3億元。“在碳中和背景下,隆基將在產業鏈上加大研發投入,此外還要研究應用場景和路徑創新。”李振國在接受媒體採訪時回應了隆基股份入局氫能領域的想法。隆基股份品牌總經理王英歌在接受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採訪時也表示,隆基股份早在2018年就開始關注和佈局可再生能源電解制氫,在電解制氫裝備、光伏制氫等領域形成了技術積累,下一步將進行氫能產業化佈局。

實現了從硅片、電池到組件的光伏產業鏈覆蓋,隆基股份在光伏產業鏈垂直一體化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在入局氫能領域前,該公司最大的動作是進入BIPV(光伏建築一體化)環節,併爲此收購了A股建築設計公司森特股份,進而引發了市場對於BIPV概念的一陣熱炒。

不難發現,從製造端到應用端,兩家新老龍頭都有了新的血液。

光伏巨頭有浮沉,江湖故事永無休。

(作者:曹恩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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