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春曉

（救援人員正在轉運醫院內的被困人員。圖/王春曉 攝）

7月20日，鄭州遭遇罕見特大暴雨，因爲河水暴漲，鄭東新區賈魯河畔的阜外華中心血管病醫院（簡稱阜外醫院）被積水倒灌。一時間，該院水、電、網全部中斷，成爲一座孤島。

據院方介紹，有5000多人被困，其中，既有病患還有危重症病患，以及醫護工作人員和患者家屬。

7月21日，部分重症患者通過直升機被緊急運送至市區醫院。22日，其他患者、家屬和醫務人員也被橡皮艇、衝鋒舟等轉移。中國新聞週刊多方輾轉進入醫院，傾聽患者、醫務人員和後勤工作人員，講述被困孤島2天的經歷。

重症患者家屬：災難面前人太渺小

我爸爸有心臟病，一週多前從湖南永州坐救護車來醫院，做完一根心臟支架後，一直住在重症監護室，由我和姐姐兩人陪着。

如果沒有意外，我們應該在21號做完另一根心臟支架，過兩天就可以走了。但到現在困了兩天，爸爸的手術沒做成。多待一天，我們就要多花三四千塊錢。

21號凌晨1點多，我迷迷糊糊聽到醫院進了水，一骨碌爬起來，發現門診樓一樓的水已經沒過膝蓋。一樓有很多檢查科室，我看到醫護人員忙着轉移設備，疏散人羣。

3點多突然停電，整個醫院一片漆黑、一片吵鬧，也不知道水漲了多高。天亮之後，一樓的水已沒過了腰。聽說一樓有不少檢查科室，很多醫療器械都被淹了；負一樓完全淹沒，幾百輛車泡在裏面，估計也都報廢了。

（救援人員正在轉運醫院內的被困人員。圖/王春曉 攝）

看醫護人員着急忙慌的樣子，他們也很不容易。這兩天他們除了照顧病人，還要搬運物資、安撫家屬，有個大夫搬東西，搖搖晃晃感覺要暈倒。聽說他這兩天幾乎沒睡覺。

21號早上，飲水機不出水，負一樓超市被淹，充電寶也沒有，就連樓道里的椅子都被搶光了。沒有電、網，沒有食物，也不知道外面的情況。

對於重症監護室的患者來說，斷電真的很恐怖，呼吸機、循環機好多沒法用，像我爸這種情況的還好，但那些隨時需要醫療設備維持生命的，真的很危險。

好在醫院還有發電機，斷電之後，醫生趕緊給搬過來用上了，這真的是救命稻草。停電之後，患者的用藥還是正常。

21號下午1點多，救援物資終於送了過來。醫院按照患者給家屬分配食物，一袋餅乾或者麪包、兩根火腿腸、一瓶水。姐姐喝了點水，把餅乾留給了我，但我也不捨得喫，我想留給我爸，後來醫生說病人也有份，我纔敢拆包裝。到了晚上，救援人員送來了病號餐，有熱粥，能給病人喫一口熱乎的。

這期間，救援直升機也開始運輸院裏最爲危重的患者。醫生把我們20多個重症監護室的家屬叫在一起開例會，把患者的病情按照輕重緩急排了序，先轉移嚴重的，情況好點的靠後一點。

22號下午，醫護人員通知我們轉移。他們登記了信息，說先轉到河南省人民醫院，再按照病情分流。也就是說，我們還不知道爸爸會被轉移到哪裏，其實我們就想讓這兒的醫生治療，畢竟阜外是鄭州心外最好的醫院。

災難面前人真的太渺小了，你永遠都不知道它有多可怕。

醫生：我和同事連續做了5臺手術

20號下大暴雨那天，我和同事連續做了5臺手術。早上8點，我們還從地下通道經過，到手術做完出來，門診一樓已經有水漫上來了。

之前我們也收到了水庫泄洪的消息，但具體記不清是哪裏發的。所以醫院也提前做了一些後勤保障工作，包括爲重症室、介入手術室、監控室等重要科室準備發電機，用沙袋堵住停車場進出口等等，但水太大了，實在沒辦法。

我們這邊沒有患者，但同事們也都在重症室幫忙，因爲患者自理能力比較弱，需要隨時監控，還要防止出現意外狀況。等到換班了，大家就在辦公室休息，或者在樓道打地鋪睡一下。

（救援現場。圖/王春曉 攝）

至於其他科室，沒水、沒電，手術檢查做不了，只能保證患者正常的打針用藥。我們平常也會看到患者或家屬崩潰的場面，醫院被水圍困後，這種情況肯定也不能避免，只能說是儘量安撫。比如第一批物資到達後，我們挑一些軟點的麪包和牛奶，優先保證患者。

醫院還設置了一個臨時急救點，被困人員出現緊急狀況，隨時可以過去治療。比如在轉移之前，有位患者家屬暈水，突然出現緊急狀況，同事就在那裏爲她進行現場治療。

21號開始，一部分情況不樂觀的重症患者由直升機轉到河南省人民醫院。因爲沒有電，很多資料登記、信息之類的都需要手寫。

22號晚上，醫院的患者和家屬差不多都轉運完了。我和同事就來省人民醫院工作，繼續爲他們治療。其實只要能把他們運出來，我們心裏就踏實了。

製氧工作人員：走了幾百家醫院從沒見過這種情況

我們負責整個醫院的供氧，包括ICU、CCU、兒童、成人等，我們一旦停下來，這些地方就要出事故。20日晚上，我一夜沒有閤眼。

20號下午一直下暴雨，到晚上6點多，醫院外面的水已經沒過膝蓋了，那會負一層的製氧房裏基本正常。晚上7點多，負一層開始進水，到了11點多，負壓機房的水就嚴重了。我們試圖用棉被之類的堆到門口堵水，但很快整個醫院負一層都灌進了水。

沒辦法，我們就轉移至一樓的製氧機房。但到了21號凌晨，一樓製氧機房的水也快要和設備的電線頭齊平了。後面水位繼續上漲，再不停電就要出事故，我就關閉了兩臺地勢較低處的製氧機。

到3點25分左右，醫院整個用電系統癱瘓，供氧系統沒法運行，只能用液氧了。那時候水已經很深，門也打不開了。

（救援人員正在轉運醫院內的被困人員。圖/王春曉 攝）

早上6點，一樓房間直接從地下反水，分氣缸跟噴泉似的往上冒水。很快，水位就到了我的脖子，我們往外走的話，腳下踩不到底。說真的，就跟坐水牢一樣，這個形容一點都不誇張。

我們的手機也沒有信號，打不出去電話，外面的同事也乾着急。院方搞了一個救生船自救，但他們不知道我在哪，我們被救出來時已經到了21號下午1點了。可惜製氧機、淨化系統這些全部癱瘓了，很多資料都被淹了。

這些年，我走了幾百家醫院，即便在廣東遇到颱風，也沒遇到過這種情況。22號下午，醫院的病人和家屬基本都撤完了，但是我們還得留在這裏看護這些製氧設備。

後勤人員：在高壓配電室搶修到最後5分鐘

我們主要是保障醫院的安全問題，像發電、防水、垃圾等等。20號雨量最大，在醫院來水之前，我們主要是用沙袋、棉被、舊衣物堵住車庫的進出口，爲了防止進水，我們甚至把汽車開了過去擋着。

下午五六點鐘，外面積水太多，慢慢灌進醫院，導致醫院四處漏水跑水，還有玻璃幕牆小範圍的滲水。到了晚上，醫院住院部負一樓所有的停車場、跑道全部衝進了水，所有坡道上的防汛物資已經被衝下來了，我們就立即投入搶修。

我和幾十個同事被分到了高壓配電室做防水搶修，保證後勤不停電。因爲手機提前送到了樓上，我們靠對講機聯繫，所以一晚上沒有時間概念。

最開始那會，我們是在配電室周圍巡查。後來負一層很多機器接觸到水，爲了避免造成人員傷亡，沒辦法醫院開始斷電了。其實，一直到醫院停電的最後5分鐘，我們都還在高壓配電室搶修。水已經淹到了膝蓋那裏，如果再晚一點，可能就要出事情了。

撤到一樓後，我們就在一樓堵水，還是用棉被、舊衣服這些。那會有些病人家屬也有點慌了，醫院就把他們都撤到了2樓以上。到最後實在沒招了，我們也撤到了二樓，眼睜睜看着水一點點往上漲。

手機沒信號，我們沒辦法和家人聯繫，只能默默祈禱他們都平安。

來源：中國新聞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