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獨家專訪|德國柏林自由大學客座教授史世偉：大選後，中德關係仍會堅持經濟關係爲主

“現在最大的可能就是’信號燈’和‘牙買加’（注：即聯盟黨（黑）、綠黨（綠）、自民黨（黃））這兩種。”

德國大選投票在即，選情比想象中膠着。

在德國柏林自由大學客座教授史世偉看來，此次大選最主要的看點是，聯盟黨還能不能扭轉乾坤。

“大概一週前，還有30%的民衆沒有確定最終會投給誰，隨着大選臨近，這一比例會減少，但可能至少還有15%的人沒有最終確定。” 史世偉在接受第一財經記者獨家專訪時表示，目前，由兩個政黨組閣的可能性已微乎其微，主要考慮三個政黨如何組閣的情況，“現在最大的可能就是“信號燈”和“牙買加”（注：即聯盟黨（黑）、綠黨（綠）、自民黨（黃））這兩種。”

在德國給學生上課的他，發現年輕學生和45歲以下的人羣都是比較贊成綠黨的。對此，史世偉認爲，綠黨的綱領與德國年輕人的訴求較契合，不過綠黨總理候選人貝爾伯克的確缺乏經驗。

研判聯盟黨未來

第一財經：本次德國大選和上次有何不同？

史世偉：目前，聯盟黨內沒有特別出類拔萃的政治人物。以前大家看好過比較年輕、口才也較好的德國衛生部長施潘（Jens Spahn），但他黨內地位還不穩固。還有聯盟黨前議會黨團主席默茨（Friedrich Merz），因其從商經歷也有一些爭議。後來成功當選基民盟黨主席的拉舍特（Armin Laschet）又犯了一些錯誤。聯盟黨的確有點羣龍無首。

但基民盟的支持率下跌得如此嚴重，還是有點出乎預料，一開始支持率達40%左右。後來，綠黨支持率上升，但這也是比較自然的結果。我在德國給學生上課，發現年輕學生和45歲以下的人羣都是比較贊成綠黨的。

第一財經：德國民衆還希望默克爾繼續執政下去嗎？

史世偉：不一定，大家還是覺得應該有一個變化。現在之所以認爲組成“信號燈”政府（注：即社民黨（紅）、綠黨（綠）和自民黨（黃））的可能性更大，就是因爲大家認爲應該有一些變化，但又不希望變化太多，還需要保持一定的穩定。默克爾執政16年已經很長了，德國前總理科爾在執政後期也不再推動新議題了，比較有保留，換言之，他也在避免自己犯錯誤。

所以，這幾年德國也沒有什麼特別多的變化，更多的是維持現狀。所以，我認爲大選後政局產生變化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聯盟黨也許會變成反對黨。

得到年輕人青睞的綠黨

第一財經：是否看好綠黨成爲執政黨之一？

史世偉：以前默茨就說過，綠黨實際上是一個議題的黨，即環保。綠黨也意識到這一點，爲了消除人們的這一印象，他們在很多議題上也提出了一些綱領，但要麼是與其他黨沒有特別大區別，要麼就是比較激進。

綠黨在一些問題上態度較爲保守，比如（綠黨）比社會民主黨更傾向於經濟自由，但在另一些問題上的立場又比較進步，比如在提高最低工資和徵稅問題上，他們的政策主張就“偏左”。所以，綠黨的總體面貌是比較“左”，但某些議題上的態度不是很明顯，其主張也不是很令人信服。

另外，現任綠黨主席、總理候選人貝爾伯克（Annalena Baerbock）缺乏經驗。比如，我看的一場三個總理候選人辯論上，當談到政府工作這樣的問題時，她就說不上話，因爲她沒有這方面的經驗。所以，這是一個問題。

第一財經：怎麼看綠黨缺乏執政經驗這一點？

史世偉：貝爾伯克現在已經明白自己不能當總理了，但是嘴上不說。本次大選綠黨的支持率如果能達到15%就非常不錯，上次他們只有9%。如果能維持一開始25%~26%的支持率，那就簡直完全是轟動效應。但在德國這種大家都求穩的理性環境中，這種變化是不太可能發生的。而且一開始的時候，作爲一個年輕女性的領導人，貝爾伯克的確比較容易產生衝擊效應。

目前這一時間點的民調結果還是比較準確的。但要考慮到，大概一個星期前，還有30%的民衆沒有確定最終會投給誰，隨着大選的臨近，這一比例會減少，但可能至少還有15%的人沒有最終確定。

現在最主要的看點是，聯盟黨還能不能扭轉乾坤。根據現在的民調調查，聯盟黨和社民黨之間的差距不是特別大，前者大概21%~22%，後者爲25~26%。如果聯盟黨的支持率能夠達到25%，比社民黨稍微高一點，那也會在選舉中成爲最大黨，這對權力結構的影響是很大的。所以，還是存在一定變數。

當前來看，由兩個政黨組建政府的可能性已經微乎其微，我們主要考慮三個政黨如何組閣的情況。現在最大的可能就是“信號燈”和“牙買加”（注：即聯盟黨（黑）、綠黨（綠）、自民黨（黃））這兩種。

第一財經：爲什麼綠黨在年輕人裏支持率比較高？

史世偉：首先就是年輕人對環境問題很重視。綠黨組織的氣候遊行“週五護未來”（Friday For Future）有很多年輕人蔘加。他們認爲自己才十幾、二十歲，如果氣溫繼續升高，自然災害會越來越多。其次，年輕人也關注許多社會問題。一方面因爲他們本身就有很多不滿，比如因爲人口老齡化，他們日後的養老金沒有着落了。另一方面，他們很關注動物保護等話題，現在有很多人都是素食主義者。

另外，一般來講歲數比較大的的德國人對民主和男女平等這些話題的熱情整體來說要淡漠一些，由於歷史原因，德國相比其他西方國家在這些方面本身就做得不是很好。所以，年輕人在這些方面都較激進一點。而綠黨在很多議題上都很開放，比如在移民問題上，綠黨意識形態甚至比左翼黨還要更激進。

總的來數，綠黨的綱領與年輕人比較契合，因爲年輕人一代生活水平都特別好，他們就覺得應該幫助第三世界國家的情況，而且電視一些戰爭的畫面也都對他們有影響。現在六七十歲的人還體會過德國特別艱苦的年代，但年輕人完全就是在富裕社會長大的。

綠黨也利用這樣的形象來贏得選票。但無論如何，綠黨的支持率有很大上升，即便最終拿15%的選票也依然進步很大。有一陣綠黨甚至認爲自己能達到30%的支持率，貝爾伯克經常在說在電視裏說覺得綠黨需要參政，而且有能力作爲最主要的執政黨來參政。但現在就不怎麼提了，可能最終還是求穩，而且貝爾伯克的確缺乏經驗。

德國對華政策仍走務實風

第一財經：如果將來社民黨當選，並且堅持 “新東方主義”政策，這對德國未來對華政策會有什麼影響？

史世偉：我不覺得會有特別大影響。德國和中國畢竟還是經濟關係爲主，（物理）距離比較遠，這個事實一定不能忽略。只要沒有直接國家間利害關係，最終還是要考慮經濟方面的利益。現在一些政黨有些主張，但如果真的能上臺，他們也會有一定改變。

比如，現在執政黨的競選綱領相對來說就較謹慎，對一些敏感問題沒有發表意見。但沒有發表意見，也不代表一定支持。而目前的反對黨對中國的強硬也有一些其他考慮，比如和美國的關係以及“歐盟戰略自主”。但這可能是對過去一些政策的反思，並不見得他們在經濟合作方面的想法會發生巨大改變。

此外，經濟合作也受地方政府影響，很多經濟項目其實是跟地方政府有關係的，地方政府促進經濟的時候不一定會考慮那麼多政治因素。而且，經濟界本身在德國的影響很大，這些大企業也有遊說集團。

具體來看的話，歐盟對外國投資出臺的審查條例，以及德國修改外商投資審查門檻等，這些外貿法中的變化主要還是針對國家安全，擴大監管範圍是爲了保護歐盟的安全。歐盟是倡導自由貿易的集團，不會因爲一些經濟體變強就直接說要用懲罰性關稅來避免相互的競爭，這不僅違反其價值觀，也違反了世貿組織的基本原則。所以，歐盟只能以強調安全的名義來這樣做，對外資審查範圍的擴大會帶來一定的不確定性，但實際上，一般的收購交易歐盟還是必須放行。

另外，歐盟也知道競爭並非壞事，市場經濟需要競爭，他們在這一點上不見得沒有認識。所以，歐盟現在講價值觀，但價值觀這個東西相對較軟，不可能因爲制度競爭就制裁另一方，起碼在氣候變化這種議題上還是會有合作。

在中國同西方的關係上，不可能出現冷戰時期蘇聯與西方那樣的激烈衝突。現在，中歐雙邊對話渠道沒有消除，新的針對外商投資的立法也沒有想象中那麼嚴厲。所以，可能的確不會再有默克爾密集訪華那樣的密切關係，但是我認爲，德國仍會堅持經濟關係爲主，並且在國際重大話題上也會繼續溝通，在一些情況下也會在政治層面開展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