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關注“新浪科技”的微信訂閱號:techsina

文/武昭含

來源/字母榜(ID:wujicaijing)

昨晚,《脫口秀大會》第四季決賽結束,周奇墨獲得冠軍。就在3天前,另一檔喜劇綜藝《德雲鬥笑社》第二季收官。

同爲熱門喜劇綜藝,同一檔期播出,播出平臺還都是騰訊視頻——《脫口秀大會》和《德雲鬥笑社》難免被公衆和媒體放在一起比較一番。以成績而論,《脫口秀大會》全面壓倒了《德雲鬥笑社》。無論是播放量還是熱度,《脫口秀大會》都甩開《德雲鬥笑社》一大截。

然而同類相輕的情況,並未在德雲社和笑果文化之間發生,實際情況還恰恰相反,雙方關係相當不錯。

李誕和笑果文化,郭德綱和德雲社,這兩座當今中國的喜劇重鎮,第一次在公衆視野中產生交集,是在2017年1月15日,德雲社的“叛徒”曹雲金以主咖身份上了《吐槽大會》。

在節目中,曹雲金舊事重提,回顧了自己與師父郭德綱的恩怨,並且多次模仿郭德綱,郭德綱那句“你死不死啊”的金句也被曹雲金現場演繹,惹得嘉賓與觀衆齊齊爆笑。

這一期節目效果堪稱炸裂。

一年後,李誕就與郭德綱同臺互動,一邊吐槽,一邊認慫。

2018年2月,郭德綱帶着德雲社參加了《天天向上》,而李誕與池子則作爲“喜劇新人”的身份來到現場,接受前輩的“指點”。

這期節目宛如德雲社的主場,郭德綱和于謙、岳雲鵬、郭麒麟坐在一旁,獨留李誕和池子在臺上整活兒。

簡短的表演結束後,主持人汪涵問李誕:“郭老師什麼時候請?”郭德綱接道:“沒人找我啊他們。”池子立馬接梗:“我們剛在後臺跪着的那會兒……”李誕則用玩笑語氣說:“郭老師我們也邀請過,應該是婉拒了,婉拒的意思就是回覆:滾。”郭德綱接梗道:“這符合我們的風格。”

汪涵又問:“你們吐槽完嘉賓,他們會生氣嗎?”李誕答:“我們在臺上吐槽,下了臺就給嘉賓道歉。”

汪涵接着問郭德綱:“別人如果吐槽您,您一般怎麼回應?”郭德綱的回答顯得意味深長:“得分在什麼場合、什麼平臺吐槽,比如他們哥倆(李誕、池子),說完他們倆開心、大夥兒也開心,我覺得這是一個功德,一說一樂,到我這個歲數,很多話也不是特別在意了。”

經歷過這次同臺後,笑果文化和德雲社兩大喜劇廠牌,開始了相互走動。《天天向上》播出後第二年,《脫口秀大會第二季》開播。觀衆發現,德雲社的“相聲皇后”于謙,以《脫口秀大會第二季》領笑員的身份坐在了李誕身邊,還用相聲的基本功來指導呼蘭如何“切氣口”。

在去年舉行的《吐槽大會》第四季上,德雲社的演員閻鶴祥拿了亞軍,李誕甚至戲稱要留下他做德雲社和笑果文化的交換生。

兩大喜劇廠牌的互動其樂融融。

但同爲中國喜劇的重鎮,被外界比較是他們無可逃避的宿命,因爲比較是人類形成認知的基本方式之一。德雲社和笑果文化如此,郭德綱和李誕亦然。

許知遠曾問李誕:“你的笑跟德雲社、趙本山的笑,跟其他的笑有不一樣嗎?”

李誕用他慣有的柔和技巧化解了被比較的尷尬:“笑對我來說都一樣,喜劇的內核就是好笑,你用你的方式逗大家笑,那是你找到了你的觀感。我從來不去分析觀衆覺得什麼好笑,沒有意義,說得大一點,我是藝術家,藝術行業都這樣。”

李誕在脫口秀藝術上的造詣,顯然無法和郭德綱在相聲藝術的造詣相比,他也曾直言“如果把榜樣設定成郭德綱、周星馳、趙本山這些人,可做的事情還是很多很多的。”

2013年,趙本山退出春晚舞臺,這彷彿成爲趙本山喜劇時代落幕的的標誌。同一年,郭德綱走進了趙本山曾經上春晚時的休息室,意氣風發地開啓了屬於他的喜劇時代。此後,德雲社成爲了喜劇市場最矚目的玩家。郭德綱2016年在接受《財經》雜誌採訪時,甚至半玩笑半凡爾賽地說到:“我特別悲哀,因爲我把這行壟斷了。我特別理解這種孤獨,一點意思都沒有。”

五年過去後,脫口秀蓬勃興起,在年輕羣體中的風頭有超過相聲之勢。李誕及其笑果文化,不僅給國民帶來了歡笑,也爲郭德綱緩解了孤獨。

滿頭白髮的趙本山和他所代表的東北喜劇顯然已經無法俘獲年輕人了,郭德綱雖然打造了德雲男團,但無法像脫口秀那樣與時代天然適配。現在,“喜劇之王”的交接棒似乎已經到了李誕與其背後的笑果文化手裏。

A

上線之前,《德雲鬥笑社》被寄予厚望。

導演嚴敏將此前執導《極限挑戰》的經驗運用到了《德雲鬥笑社》裏,按理說,《極限挑戰》裏“贏也是輸,輸也是贏”的套路也同樣適用於《鬥笑社》,沒有規則的規則應該會產生不錯的綜藝效果,《德雲鬥笑社》還配備了強大的外援,但問題是,德雲鬥笑社的班底是德雲社,那羣相聲演員,包括郭德綱,綜藝感天然不足。

與《德雲鬥笑社》相比,《脫口秀大會》在班底上天然具備優勢——笑果文化的核心成員幾乎都是綜藝行業出身。董事長葉烽與CEO賀曉曦“電視湘軍”出身,葉烽曾是《今晚80後》的導演,李誕、王建國等笑果文化的大部分編劇都曾是《今晚80後》的編劇,這在很大程度上保證了《脫口秀大會》的內容輸出,也天然地適應“綜藝”的模式。

儘管說是“天然適應”,但《脫口秀大會》在製作上產生的矛盾也是火星四濺。

《脫口秀大會》總導演譚曉虹告訴字母榜,《脫口秀大會》系列一直在不斷做賽制調整,第二季《脫口秀大會》時,就有演員指着她鼻子罵“你爲什麼要把一個節目做成比賽”,但在她看來,當時的賽制並不殘酷,而節目改革勢在必行。

一直以來,笑果的綜藝節目是編劇中心制,要怎麼做最終是要符合編劇思維而非節目思維。在這種模式下,導演很難發揮創作能力。

當時信心並不強的譚曉虹將自己的顧慮告訴了李誕,在《脫口秀大會》第三季舉行之前的“普法大會&動員大會”上,李誕對譚曉虹說,“那我先講這個話”。

他在換了好幾次後才找到一跟沒幹透的馬克筆,在白板上寫了四個字“節目第一”。“脫口秀的編劇就是要堅持一些所謂脫口秀的原則,而導演們就是要從節目視角出發,去挑動這些原則,新的想法就在這些磨合過程中產生。”

爲確保了“脫口秀”和“綜藝”的平衡,導演團隊與編劇在不斷進行博弈與磨合,李誕也直言,“節目第一,大家的委屈爭吵纔有第一,節目不好,我們只會一團和氣地死掉。”

譚曉虹說,從《脫口秀大會》第三季開始,導演與編劇的關係逐漸像鋪墊與梗的關係,“你很難說是段子本身更重要還是前面的角度與鋪墊更重要,以前是編劇中心制,現在這兩者各佔一半,很多好內容都是導演團隊與編劇、演員一起聊出來的。”

不少內容從業者將《德雲鬥笑社》比不過《脫口秀大會》的原因歸結爲,笑果文化在人才與內容創作上在進行“百米競賽”,而德雲社卻陷入了原地踏步的尷尬。

當德雲社“人均初中文憑”、抄襲網絡段子被網友羣嘲,脫口秀表演者們的創作能力得到了廣泛認可。

在脫口秀節目中,貼近生活與當下熱點,贏得觀衆共鳴,是每個演員努力的方向。比如第六期,呼蘭段子中的“消費主義”“直播帶貨”、何廣智提到的提密室逃脫經歷,都展現了當代年輕人的生活方式。

“脫口秀天然與生活接近,而且是原創內容,每年都在跟隨大衆語境更新,這是它的優勢所在。”譚曉虹告訴字母榜,每一期的主題設置她都會參與,節目中明面上的主題設置一定要確保貼近演員的真實狀況,還要符合大衆目前的生活狀況,“脫口秀演員聊的話題一定是真誠的、讓大衆感同身受的”。而在節目中聊天場的話題討論也讓譚曉虹感受到,“現在討論的不僅是行業祕密,而是觀衆能與演員同頻共振的話題”。

脫離時代的創作,讓德雲社始終無法打破桎梏更進一步。正如前文所述,脫口秀天然貼近年輕人的生活,但相聲則一直是一個傳統的符號,不少經典相聲所討論的話題,已遠不是當下中國年輕人觸及的日常範疇。

德雲社的演員閻鶴祥也曾在訪談中直言行業的根源問題:相聲最根本最難的東西不在於基本功,而在於創作能力。

相對而言,創作能力在相聲行業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

脫口秀演員邱千在轉型爲脫口秀演員之前已經講了將近15年的相聲。在他看來,相聲行業更注重傳承,而脫口秀行業注重創作,他在剛進入相聲行業時,師父就要求他背段子,“學相聲的人看不起創作,他們覺得祖師爺傳下來的包袱能講一輩子,大家來來回回講的都是那些東西,比如郭德綱講得響的包袱他的徒弟也會講,很少有自己的全新創作。”

相聲中有一句老話,“把點開活”,根據每一場觀衆不同的狀態來調整自己的表演。如果臺下坐的中年觀衆多,他們就多說一些家長裏短的段子,這也是郭德綱和于謙那一代相聲演員創作的重要內容。當年輕人進入劇場,即便是郭德綱也無法在主題上貼近年輕人生活。更不用說,德雲社的其他弟子在創作能力上與郭德綱相去甚遠,他們只能講一些老段子,以至於劇場觀衆提前“刨活”揭祕包袱的現象屢次發生。

B

師徒,是郭德綱乃至德雲社的標籤,可能沒有之一。

郭德綱的絕對權威,在《德雲鬥笑社》中處處都有所體現——德雲社在節目中着力打造的師徒感,讓遊戲變成了“兒”戲,師兄弟之間投票時“得到師傅的寵愛和保護”是個重要的加分項,所有的比賽結果都不及師父郭德綱的一句話。

傳統的師徒文化對德雲社的影響,遠比現代企業管理制度更加深遠。這家成立於2006年的公司,股權 99% 掌控在郭德綱妻子王惠手中,王惠的堂弟王俁欽持股 1%。郭德綱不持股,依舊是公司無可爭議的核心,類似族長。

而笑果文化,顯然是與德雲社氣質截然不同的公司——它更加註重現代企業所提倡的規範化、制度化的東西。

作爲外界口中的“中國脫口秀領路人”,李誕一直在極力淡化自己在公司的個人色彩。

笑果文化CEO賀曉曦告訴字母榜,在笑果文化,李誕的意見是絕對重要的,但“並非絕對權威”,“比如李誕提出問題,我們會去討論命題,作爲問題的提出者和調集公司級別資源的話題召集者,他具有絕對影響力。但他的意見並非不可討論、不可挑戰。”

前不久出版的《李誕脫口秀工作手冊》裏提到,在笑果文化,李誕這個人最重要的作品不是哪檔節目、哪場秀,或者哪本書,而是制度,“我在笑果文化內部建立的讀稿會的文化和制度,讀稿會的氣氛、方法和大家在裏面同心協作的精神氣質。有這個東西之後,很多工作我就可以不用做了。可以通過它的運轉實現讓別人來做這些事情,成爲一個可以交接的東西。”

本季周奇墨在總決賽第二輪時獨特的表演方式,正是在讀稿會上與總編劇程璐、建國以及導演譚曉虹聊完後做出的選擇。

作爲笑果文化的股東(雖然佔股僅有 4.57%)與首席內容官,李誕更重要的作用在於,擔當最高管理層與旗下上百號內容創作者之間溝通的橋樑。

在笑果文化副總裁劉麗娟看來,李誕更多是充當了一個潤滑劑的角色。這其實是一項艱鉅的任務:不僅要把一大羣生性散漫的內容創作者“管理”好,還要讓他們與公司達成共同目標。

他也不只一次地說過“笑果是家破公司”,不像一家公司而是一個興趣小組。興趣,是笑果文化的DNA,賀曉曦對此解釋爲作爲一家現代化企業,如何把大家的興趣穩定下來要有流程、框架和規範,但保持興趣小組的底層文化,是這家公司必須要堅持的,“大家進入脫口秀行業,進入這家公司,他的最重要的驅動力一定是興趣和熱愛。”

但另一邊,李誕也很少用情分留人。一個直觀的例子是,好朋友池子跟笑果文化不愉快的解約中李誕並沒有出面。在《李誕脫口秀工作手冊》裏,他多次提到了“這(脫口秀)是一份工作”,而工作的本質是交易,用時間和才能通過一家公司與市場交換金錢。

這就是大多數現代企業所提倡的規範化、制度化。

C

郭德綱在綜藝節目中處處提到相聲的發展,加入他對相聲的思考,無論是師徒關係、舞臺掌控、對待觀衆的態度以及從藝道路的選擇,他將自己作爲德雲社“大家長”的責任盡到了全部,但是通過相聲作品,觀衆還是可以看出,徒弟們和師父的差距。

而笑果文化在機制上未雨綢繆,防止產生創作的斷層。

賀曉曦多次提到,王勉奪冠,是他2020年的年度moment之一,而王勉正是笑果訓練營體系培養出來的,“不是說李誕火了,脫口秀行業火了,而是王勉火了,龐博火了,鳥鳥、豆豆、何廣智得到認可,才說明這個行業火了。”

一位看了《脫口秀大會》第二季後決定進入這個行業的演員告訴字母榜,脫口秀看起來門檻低,就像李誕一直強調的,“人人都能進行五分鐘脫口秀表演”,實際上對於創作能力要求極高,任何抄襲、借鑑都會被行業不齒,“有時候一個五分鐘的表演需要一個星期甚至半個月去創作”,而笑果文化每年能做出兩檔、20期節目,充分證明了他們擁有足夠的人才儲備與創作力。

李誕在《吐槽大會》第四季第二期一上來就直言,“沒想到這個破節目居然做到了第四季”,今年《脫口秀大會》中,李誕一改口風,“希望我們這個節目能做100季”。

賀曉曦將心態背後的原因總結爲,“新生力量給了舞臺很多支撐”。

做前兩季脫口秀大會時,譚曉虹信心並不強,“全國也就二三十個演員,根本經不起激烈的賽制去玩”。而到第三季、第四季時整個製作團隊變得更加鬆弛,“越來越多優秀的從業者保證了內容的輸出,這也是節目製作的底氣。”

笑果文化董事長葉烽曾感慨,最開始的一撥脫口秀演員幾乎是他一個個說動放棄當時的工作專職講脫口秀,而現在越來越多年輕的演員主動辭職加入脫口秀這個行業。行業體系的不斷完善與《吐槽大會》《脫口秀大會》的火爆讓現在新人的起點普遍變高,這也讓葉烽欣慰,“有時候會不知道面對的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新人,這是整個行業生態繁榮的一個體現,只有在健康的生態體系下才會有源源不斷的新人。”

從《吐槽大會》第四季開始,節目中的“含誕率”逐漸變低,李誕逐漸變成主持人而非主講人,也降低了節目錄制的參與率。

對此,賀曉曦解釋道,李誕現在更多是爲新人保駕護航,“他逐漸從臺前往幕後移動,在不同階段他要轉換不同的身份,當然,對於節目來說他的每一個身份都很重要。”

劉麗娟將這種轉變總結爲,笑果文化想做的是一個以內容驅動的喜劇公司,要做完整的產業鏈,而不是隻輸出李誕一個大IP,“希望給笑果的標籤跟綜藝、線下演出、藝人經紀相關,而不僅僅是‘李誕’”

對於身份的轉變,李誕在接受《人物》雜誌採訪時打了個比方,“自己講是刀,主持是鞘”。他也曾思考過刀和鞘誰更厲害,但他想起古龍小說裏寫的“最好的鞘足夠牛逼,就不需要套刀了。只要看到鞘,就知道這個人惹不起嘛”,就逐漸從“刀”的狀態往“鞘”轉變。

“我們對李誕事務性的依賴如果還很高,那意味着團隊沒有成長。”譚曉虹笑着說,“但是下一次迷茫的時候,我們可能還是需要李誕撐一把。”

參考資料:

1、《從劇場到綜藝,郭德綱反正不閒着》,中國新聞週刊

2、《淺談德雲社的管理模式-“郭德綱責任制”》,黃瀚文

3、《李誕脫口秀工作手冊》,李誕

4、《笑果是家破公司,不信你去問李誕》,36氪

5、《德雲社像茅臺,笑果文化像星巴克?》,馮侖風馬牛

6、《李誕 土酷》,人物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