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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李秋涵  編輯 | 魏佳

來源:深燃(shenrancaijing)

演員徐文浩沒想到,演戲8年沒火,一條發佈退圈的微博火了。

8年,他共演了10多個角色,參演過大製作《宸汐緣》,也演過男一號。現在,他已經9個月沒有工作了,疫情之後他總共只拍了17天的戲。這之後,他兼職發過宣傳單,一天100元,也做上門遛狗鏟貓屎的服務,一天40元。11月,爸爸來北京看病,他忙前忙後,再加上房貸壓力,他發了一條退圈微博,和出演的角色一一告別,感嘆“30歲還是一事無成!生活的瑣碎讓我再也無法像以前那樣,爲了夢想去執着”。

影視行業的2021年不容易。

刺激大衆神經的大事記貫穿了全年。上半年選秀節目的“倒奶”事件,撕開了偶像選秀畸形打投的一面,偶像養成類節目被叫停;年中鄭爽陷入代孕和逃稅事件、藝人吳亦凡涉嫌強姦罪被批捕,多位藝人因失德、違法等重大負面事件涼涼,連帶着讓相關影視項目資金打了水漂;到了年底,愛奇藝開啓裁員,長視頻平臺燒不動錢了,波及到上游內容人的信心。

在媒體統計出的《2021十大收縮行業》裏,影視行業位列第八。將影視行業27家代表公司作爲樣本,2019年前三季度總營收447億元,總營業利潤62億元,相比之下,2021年前三季度總營收下降了22.2%,總營業利潤下降了61.5%,兩者平均值爲-42%。

行業在收縮,人才也在流失。10月,橫店聯合獵聘大數據研究院發佈的《2021年中國影視文化行業人才發展報告》提到,2019年至2021年上半年,25歲-30歲年輕生力軍的佔比出現明顯下降,影視寒冬再加上疫情,各個環節受到衝擊,行業人才的去留、待遇受到影響。

平臺縮減開支的舉動不僅僅是裁員,一位接近愛奇藝的業內人士告訴深燃,其內容預算也將縮減,幅度達到“幾十億”,不過這一消息未獲得愛奇藝證實。另一位優酷人士透露,公司會更重視ROI,降本增效不花冤枉錢,“會號召大家,有些沒必要出差的地方,不要去了”。

“這對上游的影響還將持續,行業又要洗牌了”,一位業內人士表示。

2018年,受范冰冰陰陽合同事件影響,行業開啓稅改風暴,熱錢退散,影視行業進入漫長的寒冬。時隔3年,2021年,疫情影響、政策變化,主流平臺縮減開支,影視行業不確定性因素增加,逃離還在加速。

他們正在逃離

想要逃離的不止是徐文浩。

王露露在7月做出了轉行的決定。她是劇組的一名美術工作人員,跟隨劇組在北京、橫店、青島輾轉,日常就是不停畫圖,忙起來從早上畫到凌晨兩三點。

今年5月,她進入了一個大劇組。7月,已經開機一個多月的項目,因某演員被傳封殺受到波及。所幸片子沒有拍多少,劇組緊急替換了演員繼續拍。她身邊的朋友,遇到的情況更嚴重,“做電影的,七八部到現在都還沒上”,這樣的不確定性,讓王露露感到疲憊。她對深燃說,最遺憾的是,還沒有看到署有自己作爲幕後工作人員名字的影片,出現在熒幕上。

藝人一旦出事,對於項目的打擊是毀滅性的,這讓一切跟藝人有關的生意變得捉摸不定。同樣受此困擾,想要逃離的還有趙科。

他是一名偶像行業從業者。偶像選秀節目的“倒奶”事件發生後,選秀打投、“飯圈”亂象等受到嚴格監管,他們公司運作成熟,有練習生已經出道,但他發現,工作量逐漸變少了。

每個月,他們都會整理月報,11月份東拼西湊總共也沒有20條內容,趕不上以往半個月的數量。他的工作日常,變成了和同事侃大山。身邊很多人轉行做了藝人經紀,他不想,那是個更讓人焦慮的工種,“抑鬱、雙向情感障礙,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發生”。

9月,有關部門發佈通知,要求廣播電視機構和網絡視聽平臺不得播出偶像養成類節目。有媒體報道,一家偶像公司主管藝人事務的業內人士表示,團隊大約30人,後來有差不多三分之一的人,選擇了回老家考公務員。

相比於外部的變化,還有一部分人,是因爲熬不動了而選擇離開,涉及產業鏈上的多個工種。

徐文浩說,照顧了他兩年的經紀人,這兩天剛離職,說想回老家了。他身邊一位演員朋友,轉做了主播。影視從業者蔡青提到,她做影視宣傳的朋友,轉去賣保險,一位做攝像師的朋友,改行裝電梯。

執行製片人吳紫之前跟的一個大院線電影項目,由一位香港資深演員操盤,預算8000萬,她前後跟了1年,最後因爲資方撤資,項目沒成。她身邊朋友的項目,經歷了五年時間,纔算徹底簽定導演、確定投資公司。在得到消息的那一刻,她由衷地替朋友開心,又一邊連連感慨,更加堅定了要離開影視行業的決心,如今,她已投向MCN公司的懷抱。

在《2021年中國影視文化行業人才發展報告》中,影視文化行業發佈職位的職能TOP10裏,從2019年到2021年上半年,更帶有創作性質的崗位,如導演/編導、文字編輯/組稿、影視策劃/製作/發行,需求佔比均出現了下降,其中影視策劃/製作/發行下降最多,較2019年降幅達47.9%。上漲的四類職位爲新媒體運營、銷售經理、後期製作、主播,大多與創作關聯不大,其中,主播需求暴漲了622%。

資本的離開從很早就開始了。投資人高晶晶已經不再看影視項目,她透露,她認識的幾乎所有文娛行業投資人,都轉向了消費賽道。

一些魚龍混雜的項目,也傷害着投資人的熱情。從2017年開始接觸影視行業的投資人王碩,所投項目全都沒有回本,也讓他不敢再投影視項目。

他接觸的第一個項目,成本號稱8000萬,上映後票房只有幾百萬,賠得血本無歸。後來他才知道,實際上項目成本只有3000萬。其中,片方說簽下演員花了2000萬,他通過行業內的朋友找主演的經紀人打聽,才知道真實合同籤的是500萬。

更讓他震驚的一次經歷是,項目從頭到尾都是假的。資金給了,但電影遲遲不開拍。他投資時,要求看過項目和主演的合作合同,後來一打聽才知道,原來項目自始至終都沒有跟演員接洽過,對方提供的合同是僞造的。

他總結,自己不算是知名投資人,行業資源不多,接觸不了好項目,只能對影視行業望而卻步。

放棄不容易,重新開始更難。

離開影視行業後,王露露計劃年後去遊戲公司發展。王碩找了一家互聯網公司上班,再也不想着靠投資大賺一筆。趙科打算考研,或者去事業單位試試,過點平靜的生活。他回想起2017年受朋友邀請加入偶像行業時的情景,“本來想成爲風口上的豬,後來發現風口是真風口——龍捲風,來得快去得也快,但我不是一頭合格的豬”,他說。

收縮還將繼續

從業人員的逃離,只是水面之上的變化。影視行業的低迷,是從2018年就開始的,這一輪因爲上游的需求將縮減,逃離還將繼續。

受疫情影響,電影院經營受到重創,電影票房產出不及往年。根據藝恩《2021上半年中國電影市場報告》,2021年上半年影院觀影人次6.82億,相比2019年同期下降15.6%。而在生產端,疫情和流動資金變少的雙重影響下,市場開機項目數量在縮減。根據國家電影局的立項備案公示,2020年共立項備案故事片2494部,數量低於2019年的2798部。2021年1月-5月已立項備案故事影片905部,而2019年同期爲1143部,降幅爲20.8%。

產量降低同樣體現在影視劇方面。首都影視發展智庫發佈的《中國電視網絡劇產業報告2021》提到,“減量提質”成爲電視劇產業的主題。2017年至2020年,全國獲准發行國產電視劇數量,從314部降到了202部,降幅達35.7%。

這樣的趨勢或將持續。

以優愛騰爲代表的長視頻平臺,一直是劇集的重要甲方,現在平臺投入有所調整。

12月,愛奇藝被曝出裁員,而在此前的Q3財報電話會議上,愛奇藝CEO龔宇強調,愛奇藝的重點工作是減少虧損、控制成本。

根據西南證券報告,2021年上半年,愛奇藝的內容支出爲105億,2019年、2020年全年支出分別爲222億、209億,已有小幅度縮減趨勢。一位接近愛奇藝的業內人士告訴深燃,愛奇藝的內容預算將縮減,幅度達到“幾十億”。

“縮減預算,不僅僅是要讓現金流能支撐,而是要讓資本市場看到盈利的希望,通過優化人員和壓縮內容預算,再提高會員價格,就增加了盈利的可能”,上述人士表示。

據另一位業內人士透露,和愛奇藝裁員同步發生的,還有項目調整,有沒拍的項目給出的話術是“暫緩開機”,其中甚至包括S級項目。

雖然背靠阿里巴巴,優酷的日子也不好過。12月,阿里巴巴發佈在雙11後的例行組織架構調整,沒有阿里大文娛的身影。

一位優酷高層解釋,不提不代表不重視,而是相對穩定了。但他承認,優酷也在降本增效,強調ROI。例如“一個預算1億的綜藝,招商招不到5000萬,就別做了。如果商業化部門招來了3500萬,解決辦法可以是把成本降低,減少場景、把明星砍掉一兩個。”當然,非常稀缺的好項目例外。

一位業內人士告訴深燃,和優酷合作時,他明顯感覺到平臺對內容投入在縮減,一直接洽的大項目,開機不了。“定製劇是由平臺出錢的戲,但優酷想讓項目方墊資”,他表示,優酷曾大力扶持的短劇,“投入變得謹慎,還讓片方自己招商”。

影視劇的輸出端口裏,兩大平臺壓縮成本,或在2022年持續影響上游內容方。

想要拍一部長片的導演成功就提到,操盤的過程裏,最難的是對接資方。根據他的溝通來看,現在很多影視投資公司,不是沒錢投,而是對於這個行業的不穩定性,抱以擔憂。

現在,成功已經和三四家資方有過交流。和以往接觸的行業成熟資方不同,這次的資金來自初創公司,對電影有興趣,但不是那麼瞭解,在聊的過程中,他們需要非常詳細解釋,爲什麼做這部電影,需要分爲哪些階段去做,收益會如何等細節問題。同時,相比於風投,爲了避開風險,現在資方更偏向於固投(需要明確回報比的投資),這讓成功的找錢之路更難。

影視公司也在精簡人員。此前有影視公司的負責人對媒體透露,他本月計劃裁掉四十多人,忙得暈頭轉向。

本科、研究生畢業分別參加過一次校招的學生錢圖的感受是,找一份影視行業的工作難度在增加。前年,他沒有花太大力氣就找到了工作,但在英國留學一年回來,2021年秋招時,他投了好幾家公司,都石沉大海,一個面試都沒有。

他本科畢業於北京電影學院,同班同學十二個人,現在一位在電影行業,一位在做綜藝,“其他人要麼像我一樣留學先緩一年,要麼就在社交圈消失了。”幾天前,他剛和師弟聊了聊,對方提到,這一屆同班裏,沒幾個人今年拿到了影視行業的offer。

再堅持一下?

徐文浩告訴深燃,雖然發佈了退圈宣言,他還是想拍戲,“我不需要面子,我是800線演員,如果有劇組給的酬勞夠生活,退不退圈,沒有什麼太大影響”。

行業裏還有着一些堅守着的人,靠埋頭苦幹,抵禦寒冬。

導演麥田年初就計劃放棄一年社交,讓自己完全沉浸在創作裏。他覺察到行業的變化,平臺開支縮減,需要的內容量會縮減,首先從源頭上會淘汰部分內容方,他的想法是,個人的判斷再精準,也無法改變行業整體的方向,“我幹不了別的,只有更加努力的進步”,他說。

超能影業CEO王柚陸剛和編劇、製片聊劇本聊到了夜裏12點。最近短劇大火,他也想過要不要嘗試,但是手裏的項目已經啓動,人手不夠,自己的精力也不夠,他一邊擔心自己錯過了風口,一邊也只能先把手裏的事做好。不論外部環境怎麼變化,需要的總是“又便宜又好的內容”,他堅信這一點不會變。

還有人在思考着,怎麼能幫助行業更好。

愛奇藝這次大裁員,也讓影視行業資深從業者李想陷入了思考。在他看來,愛奇藝面臨的問題,並非是經營一家視頻平臺的困難,而是整個行業缺乏工業化發展。

他想將國外模式和國內頭部影視公司的經驗相結合,琢磨着到底怎樣的模式,更適合在國內落地,並付諸嘗試。

某平臺製片人魏棋也對深燃提到,他在思考該如何改革內容生產者和平臺渠道的生產關係,他認爲提高生產效率是根本,這樣“反饋週期短,整個行業的資金困境更有機會緩解”。

據李想觀察,視頻平臺正在擴大綜藝和動漫的投入。影視劇項目風險大,也難像以前一樣搏出爆款,而綜藝節目製作更快,受藝人翻車影響更小,是平臺增大投入的主因。這一點也得到了一名平臺人士的證實,受多種因素影響,大劇的排播有不確定性,明年綜藝的排播確定性更高。而動漫作品,拍攝不受疫情影響,不受拍攝場地限制,也不受藝人翻車影響,被視爲有更多可操作空間的品類。

寒冬雖在,但他們仍舊看好這個行業,畢竟大衆的長視頻內容消費,不能被替代。

歡瑞世紀創意研發中心總經理張輝對深燃提到,影視行業這樣收縮的環境,讓自己必須更加冷靜的看眼前的一切,“沒有人不想去攀高峯,但高峯也是懸崖。到底還要不要向前,這個困惑在影響很多業內人的發展。按理來說,我們應該可以一直往前,不斷攀登,而不是在半山腰裏看風景喝茶。這是懸崖決定的,並不是大家爬不了山。”

現在,成功的項目在爭取拍攝許可證,拍攝需要的大部分場景也勘完了,他還在持續修改劇本,想把項目進一步完善。

他們在一個小鎮上,租了一間房子。主創四人都待在小鎮,期待能挖掘到新東西,放進電影裏。他的一位製作人朋友得知後,特意開了一天一夜的車,來到小鎮加入他們,只能睡在客廳的行軍牀裏也不介意。這讓成功特別感動,大家沒有賺錢,但沒有因此沮喪。“有點像回到了學生時代,爲了一個大家認可的東西,我們願意付出時間。”他說。

*題圖來源於unsplash。應受訪者要求,文中王露露、趙科、蔡青、高晶晶、王碩、錢圖、李想、魏棋爲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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